顾舒窈站在一旁,殷鹤成在殷司令身边坐下,握住殷司令的手,只轻声说了句:“爹,林北的匪患我已经平定了。”
剿匪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即是深山老林,又是冰天雪地,他还差点丢了性命,可他只字不提,说出来只是举重若轻的一句话。
殷鹤成一说完,顾舒窈看到殷司令的唇动了动,好像是在说“好”。
顾舒窈突然想起殷鹤成跟她说过,他在日本的时候除了害怕丢国人的脸,也忌惮扫了他父亲的颜面。殷司令从前战功显赫,殷鹤成在外顶着少帅的名衔,子承父业,自然也承受了来自他父亲的声望带给他的压力。
从殷司令卧室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医生交代过,最好每六个钟头给殷鹤成换一次药,正好还不到吃晚饭的点,顾舒窈便直接同他回了卧室。
虽然顾舒窈也吩咐了佣人去给他煎中药,但没说是因为枪伤,她们只以为是少帅着了凉或是其他。既然是要忙着,史密斯医生也不方便总让他过来,因此他将外涂的药以及绷带什么都给了顾舒窈。
顾舒窈打开药箱将药什么都拿出来,转过身去,正好看到他在解衣服,他倒坦然,当着她的面解开扣子、脱下衬衣,露出结实的上半身。
先前一屋子医生在,她也不觉得什么,可如今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他又站在她面前,难免觉得有些尴尬。
他见她眼神稍有些躲闪,看了她一眼,存心戏谑她,“害什么臊?你不是早就都看过了么?”
第56章 深夜交谈
顾舒窈不喜欢殷鹤成这样捉弄她,直接让他转过身去。他身量比她高许多,她够不着,便让他坐在床边,他很配合,她说什么便做什么。
之前都是由医生、护士替他换药,这回她去解开纱布,才那道伤疤发现有她手掌那么长,仍红肿着,还有淤血,看上去伤口愈合得并不怎么样。
顾舒窈用医用棉签轻轻沾了些药涂上去,又用纱布和绷带替他包好。绷带要绕到他前胸来,她略微弯了下腰,刚才的伤疤太过触目惊心,之前其余的情绪已被她丢弃。
他再一次去看她时,她方才的拘泥已不见踪影,她的眉紧紧皱着,一脸严肃:“你的伤口恢复得并不好,要多休息。”
他“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他的衬衣是她帮他穿上的,她不让他动手。
他虽然配合,由她摆弄,却伸手去碰她的脸颊,问她:“有那么严重么?”
她把他的手拿下来,对上他的视线,道:“如果明天还是这个样子,就把史密斯医生叫过来吧,实在不行再在请别的医生也来瞧一下,瞒不下去就不要瞒,你的身体更要紧。反正仗已经打完了,也不存在什么影响士气。虽然老夫人她们知道你受伤肯定会伤心,但总比藏着捏着把病养大了再告诉她们强,不是么?”
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而他却在望着她出神。
她从前很少与他说话,有也只是只言片语,他今天才发现她的眼见比他想象的要广阔得多,既明白他现在是怕老夫人担心,还知道起初是怕影响士气,这些他从未和她说过,可她都清楚。
她只说漏了一点,便是他还怕老夫人追究缘由,知道他是为她挡子弹才受的伤。先前寿宴与陈公馆的事,殷老夫人已经对她有了偏见,他不想让她在帅府的日子难过。
他平日里军务忙不过来,将来也不可能抽太多时间管内宅的事,成婚后她自然是要整日和老夫人她们相处的,眼下最好少一些不必要的矛盾,他们大婚在即,成婚前更是不要出乱子的好。
女人间的事他一直觉得麻烦,他也并不喜欢掺和。他身边有不少军官因为娶了十几房姨太太,家里争风吃醋闹得不可开交,他想着就觉得厌烦。可今后帅府里还会再多什么人,谁也说不准。人的心境总是在变的,得陇望蜀是人的本性。
换完药,顾舒窈扶他下去吃晚餐,老夫人让厨房做了一大桌子菜为他接风,她知道他并没有胃口,却也在底下陪老夫人吃了一个多钟头。许是他送的礼物称了老夫人的心,老夫人对顾舒窈的态度有所改观,席间还劝了她两回菜。
从楼下回卧室后,她便扶着他去床上休息。他习惯半躺着看书,她也不拦他,不过给他在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他的伤不见好,多半还是因为他休息得少。
他坐在床上看书,她在一旁陪着却无事可做,这时间还早,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她其实以前也有睡前阅读的习惯,在他面前却不好表露出来,自从他不许他去燕华女中上学,他对她读书便有些排斥。她清楚得很,他想要的不过是个能伺候他的女人,可做这样的少奶奶着实无聊,一天到晚除了围着男人和琐事打转,并没有自己的生活。
她坐在一旁正出着神,他突然开口问她:“想什么呢?”
她还没回过神,便被他拉到身边坐下,她这才看到他在看的书,依旧是日文,她大概扫了一眼,讲的是日本军队如何提高作战能力。
他见她的视线落在他书上,笑着问她:“在看什么,认得哪些?”
顾舒窈连忙反应过来,好在日文文字里确实有的和中文相同的,她想了想,随意指了几个,“这些字瞧起来得眼熟得很,但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他突然起了兴致,一边揽着她,一般教她刚才她指的那几个词的日文发音,她也顺了他的意,跟着他读了起来,不过故意读错了一小部分。
可她的发音已经让他惊讶了,他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很有语言天赋。”
顾舒窈没说什么,只笑了笑。总的来说,他的日语水平确实还不错,发音也标准,在顾舒窈看来,他的日语比戴小姐说英文要强的多。
殷鹤成又从床头柜上取来一支钢笔,他素来有做笔记的习惯,不过他的书保存的也好,除了他偶尔的必经,上面没有一丝折痕。
他将书翻到扉页,那一页是空着的,他随手写了几个日语文字,顾舒窈看了一眼,那是“顾舒窈”三个字用音读法翻译的日文,他握过她的手带着她拼读,想了想,又道:“成婚之后,你想再去教会学校上学也可以。”
顾舒窈佯装欣喜地望着他笑了笑,可她其实并没有和他结婚的打算。
顾舒窈不愿再与他谈论这些,想换个话题,正好想起了什么,对殷鹤成说:“我突然想起一桩事,跟你父亲有关。”
说起殷司令,殷鹤成突然抬头,敛目看着她:“什么事?”
“上次史密斯医生跟我说,你从德国请的那位温特医生医术并不高明,似乎不怎么擅长治疗中风,我想殷伯父病情恶化,或许和他相关,我觉得你可以试着再多请几位医生,或许会有好转。”
他皱着眉深深看了她一眼,却说:“那位温特医生已经回德国了,你不用担心,这件事你不要再跟其他人提。”
他似乎并不意外,顾舒窈稍有些奇怪,却也点了点头。他的神色突然转冷,看上去不愿再与她谈了,她也无所谓,睡她自己的觉。
他身体本来就还不错,因为休息得好,伤口也一日日地好转了。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他中途只去过一次北营行辕去犒劳先前参战的将士,其余时间都在帅府养伤。
腊月二十七的夜里,顾舒窈刚洗漱完换了睡衣,本来准备休息。颂菊却过来敲门,说要她下楼接电话。闻声,殷鹤成抬起头,看了顾舒窈一眼,却也没阻扰着她。
电话是顾勤山打来的,说法租界那边这两天总有一伙人在药房和洋楼跟前打转,不知存得是什么心思,先前叫来租界的巡警,好不容易将他们赶跑了,今天晚上又来了。
顾勤山还说,陈夫人认得其中的一个人,说那些应该是陈师长派来的人,是准备将她强行带回去的。陈夫人已经不敢出门了,顾勤山也没了主意,问顾舒窈现在该怎么办。
陈夫人连年都不回陈公馆过,传出去肯定有损他陈曜东的面子,顾舒窈害怕陈师长狗急跳墙做出什么事来,准备直接去一趟法租界。
顾舒窈挂了电话便回楼上换衣服,她并不打算过问殷鹤成的意思。
他原本在看书,突然抬起头,冷声问她:“这是要去哪?”
顾舒窈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我准备去一趟药房。”说着,她又把刚才顾勤山与她说的话跟殷鹤成又说了一遍。
他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语气平静:“你今晚不要去,我跟黄副官说一声,让他带人过去。”说着从床上披了衣起身,让门外的侍从去传他的命令。
他让黄副官带人过去,便等于是他的意思。顾舒窈现在过去确实不太妥当,他这法子倒还可行,只是她没有想到,他还愿意插手这件事。
她点头答应,却还是道:“过两天我还是想回法租界那边一趟,我已经好些日子没过去了,按理也该去瞧瞧。”
他“嗯”了一声,在沙发上坐下,又说:“去可以,但别久留,马上就要过年了,老夫人已经不太高兴了。”
顾舒窈在他身边坐下,“我想问问我姨妈怎么想,这件事看样子拖不下去了,总该有个了断。”
“了断?”
许是他出面帮她的缘故,她对他少了份戒备,与他多说了几句,“陈师长既然没有把我姨妈当作妻子对待,便该有个了断。”
他不置可否地皱了皱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头问她:“那你认为如何才算“当做妻子对待”?”
顾舒窈没想到殷鹤成会这么问,稍微愣了一下后,对上他的视线,“相爱是前提,尊重是基础,不说别的,他侮辱打骂,另外娶姨太太做妻子就触犯了底线。”她其实还有别的想说,可她想了想,不知从哪里说起,他身边一帮子纳姨太太的军官,许多事情在他们眼中是理所当然的,有些思维是根深蒂固的,根本就没有沟通的余地,说得多了,免得他生疑。
上次不是她害怕方全开第二枪,她绝不会动手,幸好用枪并不多非常熟练,而且当时也是为了救他,所以殷鹤成也并没有找她麻烦,可是他虽然什么都不说,顾舒窈心里并不怎么安稳。
殷鹤成久久没说话,她抬眼去打量他,却发现他正好也在看她。
“底线?”他皱着眉地玩味这两个字,突然问她,“你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第57章 初次交锋
顾舒窈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决定避而不谈,索性与他打比方。她起先没和他挑明,只问他,“如果我们将来生的是女儿,你会待她好,做一个好父亲么?”她虽然仍觉得有些别扭,却还是忍着说完了。
因为顾舒窈知道她之后举的例子可能会招致他的反感,所以以退为进假设是他与她共同的孩子,虽然她连与他结婚的打算都没有。
她这句话他果然受用,他有些意外看了她一眼,“你问这做什么?”
她看着她,偏了偏头,像是一定要一个答复。
他敛了敛目,稍稍点了下头,算是答应了。低头的瞬间,他忽然笑了笑。
他其实清楚得很,知道她接来下想说什么,可他也察觉得到自从那个孩子没保住之后,她便抗拒与他亲近。他没想到顾舒窈会自己开这个口,她难得的拉拢的确取悦了他。
殷鹤成明明知道她另有目的,可忍不住顺着那个话头往下想了想,“以后儿子全都丢到我部队里去,男人要吃了苦头才能成材,我亲自训他们,女儿……”他出了神,微微蹙了下眉,话也止住了。虽然漫不经心地的,可突然这么一问,他的确被问住了,好像空有喜欢似的。
生个儿子,他能给他一身的本事与大好的前程,等他到了他父亲这个年纪,他殷鹤成的儿子不会比他差。可女儿,除了优渥的生活,他似乎并不能再给她们什么,或许还能给她们许配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又或许还送她们去读书,从一开始接受好的教育?
顾舒窈见他稍倒真有在思索,话说一半却顿住了,适时去提醒他:“说实话我挺羡慕孔熙的,能上大学多好,将来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他又敛着目看了她片刻,没有说话,却像是默认。男人果然都是自私的,对待别人的女儿与自己的,即便是他的女人,分别也是显而易见的。
她接着道:“我觉得要尊重她们自己的的意见,她们想做什么今后就让她们去做什么,或许还可以送她们去国外留学。”说着还不忘看他一眼,奉承他,“如果像你,今后外语也说得不错。”
她有些刻意了,今天的态度好得反常,句句话都顺耳得很。殷鹤成嘴角有淡淡的笑,他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本事。不过他向来冷静,这些年溜须拍马的话也听了不少,她做什么打算,想说什么话,他心知肚明,不过看着她这样同他周旋,他却也厌烦不起来,她的逢迎和其他人又是不同的,未来那些事他不知怎的并不介意和她谈论。
顾舒窈觉得时候差不多了,终于开了口:“可你想想,若是你千疼万宠的女儿,将来嫁了个混账的丈夫,既是肆意打骂,又娶了一堆姨太太在家里作威作福,你难道不心疼?”
她不知道他会怎么反应,一边说一边看着他。
他默了一会儿,突然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把,然后倾着身子凑过来,将唇贴在她耳边,语气却有些冷淡:“听你的语气,好像我都当了好几回爹了,你好歹先替我生一个出来再说这些。”虽然她说的那些话他并不意外,可当她真正说出来时,他不可冒犯的自尊还是使他不乐意了,他不喜欢女人在他面前得寸进尺,谁都一样。
顾舒窈虽然发觉不对劲,想了想,还是对上他的视线,一本正经与他置气:“算了算了,当我什么都没说。”
顾舒窈从他怀里挣脱,回床上睡觉去了,他只看了一眼,也没去管她。
殷鹤成坐在原地出了片刻的神,突然想抽烟,才发现他的烟与打火机她一直都没还给她,他稍稍愣了一下,看了眼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她,眼神却渐渐放空。
虽然已经到了年关最底下,顾舒窈第二天还是去了法租界的洋楼。她走的时候,殷鹤成自顾看他的书,倒没拦着她,只抬头提醒了声,“早些回来。”,便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一到帅府客厅便于上了五姨太,帅府里四处贴上了窗花与年画,一派喜庆。五姨太看着顾舒窈穿了一件西式大衣,便知道她要出门,特意上前问她:“这是要去哪呢?”
顾舒窈也不瞒她:“我去我哥哥家一趟。”在她们其他人眼中,只当那法租界的洋楼与洋房都是她哥哥的私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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