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太后扶着发髻笑道:“你绝猜不出这特髻是出自谁的头上。”
晋平闻言,脑中灵光一闪,惊讶道:“莫不是圣人的?”
韦太后含笑点头:“可不是,那孩子实在孝心,我不过前两日心中有些怏怏,并没说什么,她却看出来了。这特髻就送来我宫里了。那孩子也真是,一声也不说。我要早知道她有这心,绝不肯她这么做。”
晋平不禁为范雪瑶的体贴与细心感到敬佩。
细心能发觉韦太后的苦恼所在并不稀奇,敬佩的是她剪的自己的头发。女子的头发是那么的重要,她却全割了下来,这样长的头发要几年才能再养起来?
她就不怕官家看了,会嫌难看?
她大可以让宫人,甚至从民间找有一头美发的女子,寻来做一顶特髻。她却剪了自己的。
“从前女儿总惭愧不能在膝下,无法侍奉娘娘。如今有了圣人,也就放心了。”
韦太后面露微笑:“自瑶娘她为后以来,我这病就好了许多,想必是心情好了,病也轻了。瑶娘她温恭贤淑,又十分慈和仁善,往后即便老身去了,也不担心你的将来了。”
晋平眼中一酸,垂眸吸了吸鼻子。从前许皇后给了她许多脸子,私底下明示暗示,让她少进宫,在公主府上深居简出。
她嘴上不说,心里其实是很难受的。皇宫本是她的家,可是她回到京都来,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只是怕娘娘在宫里不舒心,她才只报喜不报忧,说一切都好罢了。
没想到,娘娘其实是知道的。这样一来,也难怪官家废后时,娘娘不仅没劝一句,反而还不顾名声,表示支持了。
一百五十七 全文完
做了皇后之后,范雪瑶就常与宗室女眷往来,不想知道也听说了许多她们的后宅里的事情。
没几个真幸福的。
生下女儿后,担心以后女儿会因为这个时代的各种规矩受委屈,范雪瑶便开始计划提高女子地位。
这年头的女子太苦。就算是皇室女眷,锦衣玉食是有的,可也不见得就幸福了。看看晋平长公主就知道了。处境像她这样的公主,可不是少数。
虽然因为尚了公主就不能入仕,一展抱负,可是因此就冷落,甚至纵容姬妾不敬公主的,这种男人就算再有才华,道德和品行也是卑劣的。
她可不想以后女儿也会像晋平长公主那样。
范雪瑶没有一开始就大张旗鼓,这样会招致强烈的反对。她选择潜移默化地改变。因为她知道,提高女子的地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做到的。而她有这份毅力和耐心。
她知道某个宗室女子做了寡妇后,便下懿旨安慰她的遭遇,邀她在宫中苑内游玩散心,等人再次出嫁后,又降下赏赐。在有人以自己村中,有守寡几十年的妇人,来请求贞洁嘉奖的,她态度冷淡。只赏下一些金银,并不许立贞节牌坊。用这样的不张扬的做法,来鼓励寡妇再嫁。
又比如更多的赞美嘉奖那些会吟诗作赋、精通琴棋书画,懂得世间道理的才女,而很少夸奖那些一味精做女红,不通文墨的女子。鼓励女子知书达理。
她的这些改变,楚楠看在眼里,十年的夫妻,早有默契了。不必她说出口,他就猜出了她的意图。没有干涉更无反对,反而默许了。甚至暗暗支持她的改革。女儿不止她心疼,他也疼爱。只是提醒她,不要太急,否则容易招致强烈的反对。
范雪瑶看见他的态度,面对他时就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小心了,露出了几分真实来。
真正的她,其实有点霸道,甚至还有些任性,想要什么就要得到,否则会久久不能释怀。
看着这样的她,楚楠没有觉得破灭,反而更爱她了。他觉得这样的她更真实。任性霸道什么的,算得了什么。她是皇后,国母,想要什么他给不了?反正因为她,他早就虚置后宫了,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罢了。现在她是正宫皇后,他可以名正言顺的独宠皇后!
范雪瑶现在身为皇后,有了实权,有了楚楠的默许,做自己想做的事,进行各种安排,管理人手都要方便许多。
比如那些外命妇都要给她见礼,朝贺,她有召见她们的权利。
当初她让嫣然、乳娘培养的女子,大部分都走进了官家后院,如今不少都成了有品级的外命妇。有的已经知道自己效忠的人是她,有的还不知道。
利用读心术,她可以知道她们是否依旧忠心,甚至可以通过她们,知道她们的夫主,那些外臣的事。
他们骗不了她。
明面上,朝廷的主人是楚楠,可暗处,她又有多大的权势,这只有她知道。连她的爹娘,嫣然、画屏他们都只是知道一部分而已。
范雪瑶一手操纵着变法,看着那些从前高高在上,对她多有挑剔的皇室宗亲,如今丧失了从前的尊贵。待遇减了,后辈能够延续的尊荣也减了。连仗着辈分高,对她不敬的老宗妇,也在被楚楠训斥,减了享用后纷纷乖觉。
皇室宗亲,前朝大臣,眼看着官家甚至还与范后共商政事,屡次上谏之后,官家亲自细数这些年来范后所做的建议与政策,这才发觉,原来范后参与朝政,已经时日不短了。怪道这几年来,官家的威势日渐壮大,他们渐渐失去与官家抗衡的势力,真的成了辅佐之臣。
想到这背后的意义,她的这份聪慧机敏,官家对她的这份深重的信任,都让众人为之震惊。重新认识到了这个以美人身份,一步步登上后位的范后。
受尽了权势的滋味,范雪瑶觉得,其实也不过如此。
毕竟她不是得势便猖狂,不顾后果大肆为所欲为的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下场就是亡国。只要她想国家好好的,国泰民安,她就得克制,忍耐。
皇帝其实是最不自由的人。
想通了这点,范雪瑶对权势的欲望忽然消退了许多。
**
楚煦快要成年了,为了给他铺路,范雪瑶这阵子接见命妇们频繁了许多,常召她们进宫叙话。
在她宫中坐着的这几个都是她的人,也许诰命不是最高的,却是可以知道彼此的第一等心腹。
几人头上都戴着一枝雕花金簪,在牡丹、梅花或者海棠等花卉之下,有着不同的花纹,这些花纹不认识的人看了只以为就是普通的花纹。唯有范雪瑶、嫣然和范明辉几个人知道那是密码,转换成文字,则是她们的身份。
命妇进宫时,头上都会戴着这只金簪。范雪瑶一看,就知道谁是自己人,又是什么身份。
红玉喝着清茶,含笑道:“妾丈夫正在拟议大办太子及冠礼的仪式。”这些年,她已经牢牢把握住了丈夫的心,又深受皇后宠信。现在别说原配所出的继子女了,就连公婆都礼遇着她。再也没有人敢于蔑视她,羞辱她。
另一人微微一笑:“是该大办,太子已经年满十五,办了及冠礼,就可以大婚了。”
本朝对冠礼并不是很重视,官家却主动提出为大皇子行冠礼,要给太子造势。由此可见,官家是十分宠爱信任太子的。
范雪瑶笑道:“大婚说起来到了年纪,只是太子妃还没有个影子。本宫深居内宫,也不知外面有哪些好娘子,倒是要你们帮着多看看了。”
红玉立即道:“不知圣人对于太子妃的人选,有什么样的要求?”她完全不在乎太子想要什么样的太子妃,她关心的只有皇后。
“嗯……”
范雪瑶想着儿子的性格,他有点像她,聪明,有夙慧,心思很透彻。心机深的人是无法得到他的真心的。那个女孩子得要真诚一点的,单纯一点的,但是也不能笨。嫁给楚煦之后,得一心向着他才行。这一点在这个时代并不难找。可是真诚,却很难了。
“才识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心性。”
几个心腹默默听着。
范雪瑶慢慢说道:“太子是将来的皇帝,未来要面对的不容易。而太子妃的责任,不仅仅是要辅佐他……”
她思忖着道:“太子妃可以不擅长女红,不通晓琴棋书画,甚至不通内务。这些她不懂,自有本宫与官家、太子教导她。但是太子妃的品性一定要端正,贤良,温顺,有耐心,遇事冷静。”
红玉犹豫道:“这样的女子,出身许是不高。”出身显贵的小娘子,性子多半是不够温顺的。至少她见到的那些小娘子,看着都礼数周全,知书达理。但是性情大多都有些清高傲气。只是不知道对上太子这样高贵的人,是不是一样清高傲气。
范雪瑶笑了起来:“出身显贵又如何呢,能给太子带来什么好处?他的太子之位稳固,无需太子妃的显贵出身来给他锦上添花。”
“倒也是。”红玉点点头。
“温顺,贤良,这倒是不难找。”几个心腹开始思忖自己往日见过的那些官宦人家的小娘子们,有哪些符合这些品格要求的。
“这件事,就要劳累你们多看一看了。务必隐秘谨慎一些,莫要被人看出端倪来。”范雪瑶叮嘱她们小心行事。
红玉答应道:“我等明白。”
毕竟选太子妃一事要是传了出去,外面闻到了风声,就会有所准备。到时候纵使她们眼睛明亮,也很难在有意准备下看出哪些小娘子的真实面目。
既然有了吩咐,她们自然尽心去操办,借着女眷间的往来,不着痕迹地观察适龄官宦家小娘子们的才貌,性情与品行。
她们观察的十分用心。
毕竟太子妃,是主子的儿媳妇,是未来的皇后。挑了就是一辈子的事,要是选错人,无疑是件麻烦事。不慎重不行。
**
楚煦的及冠礼,楚楠操办得很隆重,甚至为此大赦了天下。圣旨上还提起皇后,说她柔嘉表范、风昭令誉于宫庭。还为他生育了太子这样的麟儿,什么恭良什么贤淑,夸的叫天下人都知道了他对皇后与太子母子的深深爱重。
冠礼之后,就是楚煦的大婚。
太子妃的出身并不是很显贵,她的父亲领着个寄禄官,家中祖父是集英殿修撰。往上数的话,家中先祖曾出过一个皇后。说起来也算有旧贵。
新婚过后,楚楠便开始让此时虽然才年十六,却已经算是成年人的楚煦参政。这道旨意出来后,便遭到一些大臣的反对。因为大梁皇子,哪怕是太子,都没有议政的权利与义务。
大臣们认为太子议论朝政的话,是儿子非议父亲,于理不合。反对的大臣其中不乏拥皇党。他们担心楚楠还在壮年,而太子此时贸然接触朝政,会使官家心生芥蒂,因此猜忌太子。
而太子若是为此韬光养晦,又会有损英明。
可在楚楠的坚持,以及范雪瑶的动作下,顺利使楚煦入了朝。他们早就商量好了,一开始只是让楚煦议政,然后让他裁决,最后让他任京都府尹,判一府之事。锻炼他处理政务的能力。
而范雪瑶早几年就开始悄悄安排一些小事小务让他处理,锻炼他,熟悉政务。因此虽然他初初参政,却手到擒来,做的有条不紊。楚楠很欣慰。觉得他不愧是自己与瑶娘的孩子,果然聪慧。
这几年,在范雪瑶大力促成下,海上贸易很是发达,带来的财富令国库充盈。但也因此,贼寇的频频骚扰,让楚楠了解到大梁的沿海地域的军力薄弱之处,一来要加深沿海防线,二来要练水军。
他正值壮年,如今国库充盈,有许多没有实现的抱负,如今都有可以努力的余地。他尽力将所有的思想都灌输给长子,希望他能继承自己的抱负。
至于儿子大了,是不是他就老了呢?
这样的想法,在范雪瑶的陪伴之下,一刻都没冒出来。他只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很足够了,老了,就是与她白头到老,有什么比这更幸福呢?
帝后恩爱,都十分看重太子,因此楚煦虽是年轻储君,可地位已然稳固。
边境正在征战,意在夺回以前失去的两州,看着楚楠精神亢奋紧张的样子,范雪瑶拉着他到别苑居住散心,和工匠一起动手盖了间茅草房出来。又在茅草房边上,开垦出两亩地。
每年他们大概会有一半的时间是住在这里的。宫里那些嫔妃,早已成了摆设。范雪瑶私底下悄悄向楚楠要了个恩典,放一些愿意的出宫去。幸好这事儿有先例在,并不难办。虽说放后宫嫔妃出宫这种事,通常是皇帝年老之后,将西行的时候才会发生的事。
可如今皇权稳固,而皇后又深受皇帝宠爱倚重,太子更是孝顺娘娘,大臣们纵然反对,也莫可奈何。
六宫几十位妃嫔,愿意出宫的有,也有很多不愿意出宫的。
这几年,孟菖娘她们因与范雪瑶交往深厚,每次大封后宫都有她们的份儿,一步步往上晋封,虽然没有子嗣,如今也都一一位列九嫔,婕妤之位了。
很多妃嫔心想,出宫了还得看娘家人的脸色,自己都这样大的年纪了,就是官家宽厚,容许她们再嫁,也很难嫁到一个如意的夫婿。婚后还得再伺候公婆,继子女也是一件麻烦事。到底不如在宫里养尊处优,什么都不用费心的好。
再加上太子不久前已经奏请了官家同意,取缔了人殉的旧制。日后楚楠驾崩,她们这些无子的嫔妃再也没有殉葬的风险了。消除了她们最大的顾虑。
而且范雪瑶这个皇后很仁慈,从不折腾她们这些妃嫔,在宫分上更不曾克扣过,规矩上管得也不会过严,允许她们常玩儿蹴鞠捶丸,闲来打打牙牌什么的,只要不大肆饮酒作乐,聚众赌博。寻常的玩耍游艺都随她们。
在宫里的日子除了夜里独守空房之外,实属轻松自在。因此都乐意留下来。
那些愿意出宫的,范雪瑶就放了她们出宫,从自己的内帑中备出一份丰厚的嫁妆,让她们娘家好好善待她,再嫁与否全看本人意愿,家中不得强行做主。
不愿意出宫的,范雪瑶也像从前那样对待她们。
人到中年,年轻时候有的再多不甘也都淡了。想开之后,每天闲了和几个好友一起做个诗踢个毬看个戏,抹个牙牌什么的,心情竟空前的安逸。
楚楠与范雪瑶如今就像对平民夫妻那样,在别苑盖了个民风的小院子,种两亩地,养一些蚕。兴趣来了就种点儿菜,织匹布。朝会日的时候,楚楠就换上绫罗锦绣的圆领袍儿去与大臣们议事。
下了朝会,就回到院子里来。
活脱脱地把皇帝的身份,玩儿成了工作。
“不亲自打理两亩地,真不知道种地的辛苦。”楚楠摇头叹息,摇着草帽扇风,穿着一身褐衣赤着脚坐在田埂边的大榆树下。脚上还沾着田泥,皮肤也从白皙晒成了麦色。每天都会劳作一会,虽然四十多岁了,楚楠还保持着一副好身材,露出的一截胳膊结实有力。
楚煦也累得够呛,他平日里都有骑射蹴鞠,又有自幼喝牛乳的习惯,个头高大,体格也很强健。可运动和种地完全不同。才干一会,腰好似要断掉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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