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谢越彦低头敛去了眼中的笑意,再抬起头,已经是正色,“李伯父,我们出发吧。”
同村赶牛的大爷早已经急得团团乱转了。
看这天色,别村的牛车怕是都已经出发了,他们新柳村今年就两位书生考县试,可马虎不得。他心里急得不行,可这两位书生老爷却一点也不急的样子。果真是读书人,那沉稳的气度与他们这些粗人就是一样。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今天李家三儿的这精神头很好啊。
前几次李家三儿去县考也是他赶的车,那时候李家三儿的精神状态可没有现在这么好,身子也不行。一路上不停的咳嗽,那副模样,似是都要背过气一般。对,也是李家的小儿子去送的县考。
看样子,这次还是他送。
赶牛大爷莫名的觉得今年李家三儿必能考出一个好出绩。说不准,他们新柳村要出两位秀才公哩。赶牛大爷心里火热。到时候一说起来,两位秀才公都是他送的考,说出去都特别有面子。
“好。”
李爹转身与李奶奶、李家大伯、李灵芝一一告别,就出了门与谢越彦往牛车的方向走去。
李灵芝隐在李奶奶的身后,忌惮于李家大伯,虽然看着谢越彦的背影双目都快要冒出火来了,可愣是没敢出一句声儿,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三哥和谢越彦上了牛车越走越远,恨恨的将手里的帕子扭成麻花,在见不到谢越彦的身影后,李灵芝一甩辫子,扭身回了屋。
李家大门的门口只余李奶奶和李家大伯还在望着县城的方向。
李雁回躲回了房间,愣了半响,才想起来她还没有与李爹告别,叮嘱他多注意身体什么的,就被谢越彦给吓跑了回来。她不由得沮丧万分,在心里恨恨的念叨,都怪那个谢越彦。
在心里把谢越彦喷了个狗血临头,李雁回这心才舒爽了,长出了一口气。
坐在梳妆台前,双手柱着下巴,双眼放空。
李爹这次应该没问题……吧?!
……
赶牛大爷生怕误了两位读书人的大事,将手中的鞭子都甩出了花儿,平时连呵斥都舍不得一声的老黄牛,被他的鞭子抽得“哞哞”的叫,终于赶在了天光大亮时到了县考的考场外。
此时,县考还没有开始。
但已经陆陆续续的有书生拎着考篮到了现场。有些有亲友相送的正在道别、有些则是相识的书生正聚在一起闲谈……
“两位,老儿就送你们到这里了。”,赶车的大爷收了鞭子,“你们出来的时候,老儿就在那边等你们。”
“多谢老丈。”
虽说这车资都是提前付过的了,但是,李爹和谢越彦还是感念老丈的一片热心。
“不敢!不敢!”
赶车的大爷连连摇手,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这可是未来的秀才公呢,他如何当得起秀才公的谢。
这些读书人可都是天上的文曲星君下凡,他有幸能拉两位读书人应考,是他的荣幸。
赶车的大爷与李爹和谢越彦别过,吆喝着将牛车拉远,给跑了半天的老黄牛添草加水,喂豆饼……李爹和谢越彦这边则放眼考场,找寻他们相熟之人,李家小叔拎着李爹的考篮站在李爹身后。
李爹有些讪讪的。
再次来到这熟悉的考场外,往日里那些不愉快的记忆都涌现了出来。虽说这考场外,也有白外苍苍的老者,可是,人家比他强的是,人家至少不交白卷啊。
“李伯父,我们去那边吧。”,谢越彦用手一指道。
李爹顺手望去,只见在他们左前方正有五六个书生围着一个头戴方巾,面有三缕胡须之人。这人李爹也是认识,正是清水县给他们担保的廪生——齐松昌。
李爹松了一口气。
齐松昌是上一届的廪生,年岁比他还大,也是厚积薄发型的。齐松昌虽然是清水县县城之人,但家境却比李家还要窘迫。上次见到齐松昌时,齐松昌身上的衣服还洗得发白且有补丁,可现在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蓝松布的长衫,整个人都再不见半丝寒酸。
一个廪生的担保费用是一两到二两不等。
清水县地理位置好,经济繁荣,富裕的县,学子也就多。整个清水县参加县试的儒童少说也有几百人,而整个清水县城,廪生也就那么十几个。也就是说一个廪生至少要担保几十个儒童,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少说也得有三、四十两。
有了这笔钱,这能大大缓解李家窘迫的家境。
更何况,廪生官府还会提供膳食,虽然不多,但是,也是一笔收入啊。
李爹心中一阵火热。
没错!
李爹这次的目标不止是要过童试,成为秀才,他还要成为这生员中的第一等——廪生。
李爹是觉得只要他能在考场上正常发挥,这廪生,他未必不能试一试。
谢越彦和李爹走了过去,与齐松昌等人见礼。
其实谢越彦与李爹一下车,就已经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毕竟被李夫子评价为“诗文不经思索,濡笔立就而天成……”的才子谢越彦谁人不知?!如果不出差错,谢越彦会是这届妥妥的秀才公。
众人望着谢越彦的目光颇为复杂。
……
第38章 找茬
谢越彦对这些目光似是习以为常, 脸上神色不动半分, 仍是温润谦逊的模样与李爹一起与众人见礼。
齐松昌看着谢越彦心情复杂。
他今年三十有五了。
人三十而立、四十不惑, 在科举这条路上又有几个三年可以蹉跎?!可谢越彦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惊彩绝艳,如果不出差错, 此次童试之后,他会和自己一起参加乡试。到时候,谁赢谁输还未尝可知。但不论结果如何, 谢越彦此时尚未到弱冠之年,他的前景铁定是比自己要可期得多。
对于谢越彦这种少年才子,便是已经得了廪生的齐松昌也不敢怠慢, 很是客气的和谢越彦见礼。其它书生见齐松昌都如此重视谢越彦, 更是十分友好的与谢越彦寒暄。但到了李爹这里,这态度不免就轻浮了几分, 唯有齐松昌的态度仍是客客气气的。
“子风, 今日精神大好,想必会考出好成绩!”,齐松昌望着李爹颇为惊喜的说。
李爹连连苦笑作辑, “齐兄切莫笑我。”
说起来李爹和齐松昌还曾有同窗之谊,他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在岁数大后,先后离开了县里的书院,回家自读, 都不曾放弃对功名的追求。不同的是, 齐松昌终是比他早一步有了功名。
“以子风的文采, 这童试本不在话下, 只是身子不好,耽误多年。我今日观子风兄神态清明,想必是身子已然大好……”,齐松昌笑道。
发自内心的高兴。
他和李修竹被清水县石鼓书院的读书人嘲笑多年,今日终于可以一血前耻了。
李修竹与他还不一样,他是天资所限,才会在三十五岁了才考得功名。可李修竹自幼便天资聪颖,也曾是李夫子爱重的学生,甚至在弱冠那年,亲自为他取字“子风”,意为“风啸竹林,竹有千节,风过而不折”之意。
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李修竹虽是满腹经纶,却无奈上了考场就失常,此种情况还越演越烈,到最后连李夫子都失望了。前几次在考场外见到他时,何曾见他有过如此精神饱满的时候?!
其它人皆知李爹的情况,亦知此人一上了考场就会紧张到无法落笔。齐秀才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此人脸面好看而已。他们都是些年青后生,对李修竹其人也只是往日里当笑话听过,并未曾见到过真人。因此,对齐松昌这样让推崇李爹心里很是不屑,认为齐松昌只是碍于情面,说的客套话。
虽然心里对李爹都不以为然,但他们都是求着齐松昌做的保人,也不会脑子坏掉的当着齐松昌的面与李爹交恶。充其量笑容不那么真心,略带敷衍而行,与李爹见礼时,也只是略拱了拱手,道声:“久仰!”
这些人碍于齐松昌的面子不说什么,却不代表别人不会来找茬。
“这不是李书生吗?!怎么?!又来县考啊……不是我说你,怎么就不为你的家人想一想?!年年考、年年不过,又何必浪费钱财?!”
倨傲而又刻薄的声音从身后而来,那尖锐的嗓音让人忍不住皱眉,真不像是个读书之人。
来人正是经常嘲笑他们的石鼓书院的书生们,为首的是出自石鼓书院的廪生—周嘉安,他身后还跟着四、五个石鼓书院此次县考的学子们。
要说这石鼓书院和他们清水书院的恩怨可是由来已久。
当初为了争这清水县清水书院的名头,两个书院就曾斗过一场。当然,最终是以现在的清水书院获得胜利。后来,又在抢生源上不停的明争暗斗。
当初抢性格稳重的齐松昌时,双方夫子就曾斗了一场,最后齐松昌选择了清水书院的李夫子。
后来抢天资聪颖的李爹时,双方夫子又斗了一场,最后李爹也选择了清水书院的李夫子。
把个石鼓书院的曾夫子气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自此两方书院这恩怨就越结越大,每次县考双方书院都会比试一场,比参考的学子人数、比过试的学子人数、比考取功名的学子人数、比廪生的学子人数,总之是从头比到脚。
而清水书院总是赢多输少。
可以说清水书院总是压石鼓书院一头的,而清水书院唯一的两个污点就是齐松昌和李修竹了。现在齐松昌成为了廪生,李爹就成了清水书院唯一的污点了。
想当初,这两个人弃曾夫子而选李夫子,曾夫子气得差点想不开,这两件事儿一直让石鼓书院的学子们耿耿于怀。每年县考见到这两人,石鼓书院的人都要大肆嘲讽一番,庆幸曾夫子不曾收了这两个愚笨之人,嘲笑李夫子无识人之能。现在齐松昌已经成为了廪生,李爹就成了他们必定会欺凌的对象,每次见必要嘲讽之。
以前李爹每次必会被他们气得面色发白、愤怒不已,致使考试时无法下笔的情况愈发的严重。
“周兄慎言!”
羞辱他可以,但羞辱李夫子是李爹绝不能忍受的。
见到是石鼓书院的人,李爹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只觉得心底窜起一股怒火,胸腔剧烈的起伏。
周嘉安似是嫌李爹还不够愤怒,他瘦长的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扭过头对着身后的人道:“难道我说错了吗?!”,身后石鼓书院的众学子们发出一阵哄笑之声,连道:“没错!没错!”
“正是这个理!”
语气之猖狂,让周围的读书人纷纷侧目,面露不喜。
围在齐昌松身边的学子皆是清水书院的,他们自已瞧不上李爹,但是却也不容外人嘲讽李爹。怎么说李修竹也曾是他们清水书院的学子,因此,每个人都对石鼓书院的这一行人怒目而视。
“子风,切莫中了周嘉安的奸计!”,齐松昌急急拉住想要上前与周嘉安理论的李爹,“不过是一群有才无德的小人罢了。”
子风此次的状态不错,观其神,齐松昌觉得有很大的可能性李爹会过了此次的县考。想必那石鼓书院的人也看出来了,所以,才特意让周嘉安来扰乱子风的情绪,争取干扰子风应试。只要子风考不过,那他就永远是石鼓书院攻击清水书院的靶子,周嘉安的心计不可谓不歹毒。
这是特意针对子风而来的。
李爹被齐松昌提醒,猛地醒悟过来。
他不能中了周嘉安的奸计,不只是为李夫子、清水书院,他身后还系着李家人的殷殷期望。
“……君子挟才以为善,小人挟才以为恶.挟才以为善者,善无不至矣;挟才以为恶者,恶亦无不至矣.愚者虽欲为不善,智不能周,力不能胜,譬之乳狗搏人,人得而制之……”,李爹冷静下来,面色阴沉的对周嘉安道。
“你说什么?!”,周嘉安大怒道。
身后石鼓书院的学子们上前一步,对李爹怒目而视。
齐昌松这边的学子们也不甘示弱的往前进了一步。一时间,双方的气氛剑拔弩张。
“李伯父的意思是说……”
“品德高尚的人把才华用来行善,品格低下的人把才华用来作恶。携带才华用来行善,善行没有不到的;携带才华来为恶,恶行也没有不到的。愚笨的人即使想要做不善良的事,智力不能够周密,力量不能搞胜任,就好像小狗扑人,人人都能够制服它……”
谢越彦温润清越的嗓音响起,面带微笑的挡在李爹的身前,就像是真的只是为周嘉安解惑一般,“这一段是出自《资治通鉴》。”
“周秀才及石鼓书院的众位兄台可还有不明之处?!”
“越彦不才愿为解惑。”
这一段出自《资治通鉴》,普通的来过童试的学子还真有大部份不曾学到过,更不知其何意。现在……嗯……大家都知道了……
一时间,周围窃笑之声不停。
周嘉安那幅模样,可不就像一只嗷嗷叫的要扑人的小狗吗!?
齐松昌身边围着的清水书院的学子非常钦佩的看着李爹和谢越彦。要知道,他们这些学子,也不过就是刚刚将《四书》和《五经》背熟,会破个题而已。其它的经史子集,他们别说看过,有的连听还都没听说过呢。
可李爹不仅熟读《资治通鉴》,谢越彦亦能熟知其义,让他们这才明白让两院抢破了头,让石鼓书院一直耿耿于怀的人,真的不是没有道理的。
周嘉安气得脸色胀红如猪肝,有心大闹,可偏偏无论是李修竹还是谢越彦也都只是背了一段书而已,并未指名道姓。他这上竿子发怒,不是对号入座吗?!
“谢越彦……你?!”
周嘉安手抖个不停,可却说不出半个字。
就是因为这个谢越彦后来也选了李夫子,曾夫子愣是活生生气病了两个月。
“周秀才若无事,那我们也就不奉陪了……”,李爹心情瞬间大好,“龙门查验已经开始了……”
李爹一指龙门,果见,已经有衙役在出来唱名了。
唱到谁,担保他的廪生就赶快站过去,示意自己保的便是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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