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种颜色的药丸,许罂按照说明书各取一两粒,放在掌心里。
许罂走到床边坐下。床上的人安静睡着,顾星沉的睡姿大部分时候都是平躺着,很安静,很规矩。以前他们第一次一起过夜,她嘲笑他,只有死人才像他那样死气沉沉地睡呢,活人都像她那样。
她一直嚷嚷,欺负他,结果把顾星沉气得两天没理她。
——这种睡姿虽然死气沉沉的,但是……还蛮顺眼的。
“顾星沉,醒醒,先把药吃了再睡啊。”
闻声少年的眉头动了动,皱起来。
许罂又轻轻摇了摇他手,那双眼皮白皙、睫毛很黑的眼睛,慢慢睁开一些。目光略麻木,像在看她,又像没有看见。
“不认识我啊?这么看着……”许罂忍不住笑了一下,伸手摸顾星沉的额头, “好烫!都烧糊涂了吧,那么大雨也不知道打个伞……来,快把药吞了。”
刚在雨里对峙之后,顾星沉就靠着墙半昏过去,许罂才发现他额头烫得厉害。
许罂把人起来,药丸腾到顾星沉手里,却见对方盯着手心里的东西直皱眉。
“不想吃?”
“那可不行,你脑子都烧得不清楚了。”
“乖。”
“赶紧的!”
许罂伸手揉揉他脸颊,可顾星沉疲倦漠然,只是看她一眼。
手顿住,缩回来。许罂觉得面前的顾星沉有点儿陌生——那么的冷漠,而且眼睛里没有生气,看她的时候也只是淡扫,像在看一张桌子、椅子。
许罂不喜欢这种感觉,然后就发生了让她惊讶的一幕:顾星沉把手心的药,全部丢进了水杯。
药片缓慢地溶解,有气泡,一颗一颗上升。
然后顾星沉好像累极了,又闭上了眼。许罂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神志清楚,看起来是有些恍惚。
为了不影响顾星沉睡觉,屋里没开大灯,只有床头晕着一小盏。灯光下,水杯里药片慢慢溶成一滩残渣。
许罂拿起杯子晃了晃,残渣溶散,水重新变得透明。
“好奇怪。”许罂喃喃,瞟一眼昏睡的顾星沉,把杯子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这样子能喝?得多苦啊……”
说到苦,一个画面闪现过脑海,许罂猛地想起有一次,在顾星沉家她误喝了一杯水,苦涩带点儿怪味的甜,难受得她至今难忘。
细细想来,顾星沉的书桌上,教室桌子,好像经常有一杯那样的水。
所以,那泡的其实不是饮料,而是……
药?
这想法一跳过,许罂心头就惊了一下。
顾星沉一直昏睡,许罂想着给顾奶奶拨个电话,报个行踪,好让老人家放心,可在顾星沉手机通讯录里找了一圈儿也没找到顾奶奶的号码。
手指上下滑动通讯录,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母亲”这个联系人,刚好落在许罂食指下。
——对了,问顾阿姨啊!她肯定知道顾奶奶电话。
一点拨号,许罂把手机紧贴耳边。
记忆里,顾星沉的母亲是个很有修养的女人,她清了清嗓子,想留个好印象,等待接通。
然而等来的,却是听筒里刻板的语音提示——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Sorry……”
许罂愣了一下,又确认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联系人,是“母亲”,而且好吗归属地也确实是N市那边。“没错啊,怎么会是空号……”
许罂正疑惑,眼前一团阴影笼罩下来,忽如其来的强大气压压下来,许罂来不及躲避,身体就被拦腰一掐,整个身子倒在个怀抱里。对方强势,不容她半分拒绝。
屋里没开主灯,有些暗,许罂只看见顾星沉冷淡深邃的眼睛,不眨眼地盯着她。
“你在看什么?给谁拨电话。”
许罂有点怕。性格那么张扬大胆的她,也被少年完全释放、毫无掩饰的强势气场,压抑得说不出话。
——极致的冰冷、无情,这个陌生的顾星沉,眼神里好像什么也不爱,漠视所有,厌恶所有。
但。
他闭目低头,吻了她的唇。
许罂闭上眼,感受他的粗暴,他的温柔。
她第一次发现,顾星沉原来是这样矛盾的一个男人,他有英俊动人的外表,一方面斯文温柔,一方面又极致的冷酷暴力。
她那点不良少女的“凶残”,在他那里根本不够看。完全被他强大的气场控制住,彻底征服。
这一刻,她不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满身刺的许罂,只是一个被他随意掌控玩弄的玩物。
在她几乎迷失自己,感受到少年极致的温柔,却在这时候,听见他凉凉软软的唇在她脸颊、耳朵轻吻,用她熟悉的清冷低沉嗓音,说着既冰冷可怕的话:
“许罂,我真想杀了你……”
---
三月底有二诊考试。
高三年级被免了课间操,教室后头黑板的板报变成“距离高考还有XX天”,每天的值日生负责更换数字XX。
最后一排,许罂单手托腮,懒懒翻看着自己尚还崭新的高二上册物理教材。
了无兴趣地翻了几页,她就叹了口气,看不下去了,然后目光往同桌一瞟,红唇就弯了起来,眼尾弯弯,有勾人的笑意。
同桌的少年端坐着,在认真地写作业,不时在草稿纸上写画,他皮肤白,睫毛比一般男生长,鼻梁跟雕刻的一样,校服的衬衫领口干干净净的,很有纯洁气质。从侧面看,特别少女杀。
许罂趴桌上,偏头枕着自己手背看顾星沉。
顾星沉被看得久了,有些不自在,偏头来。他的眼神本就清冷,俯视的样子更有些慵懒和漠然,“怎么了,一直盯着我。”
许罂和人娇嗔撒娇的时候,就喜欢偏头斜睨着人,并且带一点笑。
她看了一会儿,凑过去,小声问:“你那天晚上说想杀了我,是认真的吗?”
顾星沉很黑的眼瞳动了动,低垂了目光。“有吗?”
“有啊。”
“……我当时烧糊涂了,不记得了。”
“是么?”
“嗯。”
许罂觉得他应该没撒谎,那天晚上顾星沉确实神志不清,后来烧得一直说胡话。
顾星沉埋头学习。许罂笑眯眯,但也不再说话,
看了一会儿,许罂就有点儿困,偏头换了个方向,看着墙面。这个角度谁也看不见她的脸,短短几秒,她的笑容淡下去,眉头陇上阴郁……
最近许罂很懒,课间也不跟朋友玩儿,就趴在位置上,要么懒懒地翻书,要么趴着睡觉。
以前桌上、抽屉里到处是娱乐杂志,现在却一本也没了。
许罂转过去之后,顾星沉看着数学题的文字,目光渐渐暗潮汹涌。笔尖,在他手指间越掐越紧,胶带被掐出了印子,指甲根泛白。
许罂稀里糊涂睡了一会儿,醒来顾星沉不在,她桌上放着一杯刚冲好的热牛奶。
旁边隔着两张桌子,江寰和陈星凡正在日常互怼。
许罂喝着顾星沉给她冲的热牛奶,瞟那对冤家。陈星凡被家里逼着留长了发,现在都披肩了,整个人柔和许多,居然有几分女人味。而江寰一边喷陈星凡长头发不伦不类,一边又对着她长发的样子脸红。
他们的雅思是1月份考的,十多天就出了成绩。陈星凡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给过了!
但狗屎运不是谁都有的。
江寰歇菜。
陈星凡高兴:终于可以甩掉这块娃娃脸牛皮糖。然而牛高马大的江寰郁闷了几个星期,今天突然兴冲冲告诉她:他也出国!去国外读一年语言预科,再申请她那个大学。
剧情反转不要太快,陈星凡一下脸就臭了。
陈星凡:“你这块牛皮糖,真是甩你不掉啊!”
江寰欠嗖嗖地冲她舔牙齿笑:“知道甩不掉就别做无谓地挣扎啊你!”
然后陈星凡说:“傻逼!”
许罂看着他俩吵嘴,忍不住笑出声。陈星凡听见许罂笑,赶紧凑过来:“小罂,你真不混娱乐圈了?”
“嗯。”尾音上扬。
“前天我跟金宇说你退圈的事儿了,他说给你打电话。”
“没接。”
“……”陈星凡挠了挠脸,“我知道你没接,他告诉我了。然后他说给你发微信。”
许罂瞟她一眼,“没看。”
陈星凡:……
“卧槽,你这典型的有男朋友就没朋友啊,好歹看一下!当可怜可怜那傻逼呗?”
许罂捧着热牛奶杯,顾星沉性格有些内敛,有时寡淡清冷到有些冷漠,但真在一起,他给她的感觉却时常是温柔、温暖的。他真的很会照顾人,很会疼人。
喝完牛奶,许罂拿了湿巾擦擦嘴巴。
陈星凡又催促问她为什么不看,她才说:“我没兴趣,干嘛要看。”
陈星凡:“就当看在,他还蛮帅的份儿上?帅哥都该被温柔对待,这你以前说的。”
许罂嘁了一下,不正经地笑,“这理由倒还行。”
然后她懒懒翻开金宇的微信,点开那条语音贴在耳边。
金宇的嗓音厚而有力,他应该是咬着牙的,但又有说不出的温柔:“傻逼女人!你退什么圈,等我回学校……”
后面许罂就没听了,翻了个白眼,随手把手机往桌上一撂。
——谁TM要等他呀。
陈星凡说金宇下周回学校,一直要呆到高考结束。许罂兴致缺缺听着,没搭腔,满脑子都是顾星沉的事。
她最近好像对别的事都不太感兴趣了,一门心思就关注顾星沉。
但顾星沉比以前更安静,而且与她保持着距离。
直觉告诉她,顾星沉不大对。他在偷偷吃药,却不让她知道,他母亲的电话是空号,他奶奶跟他关系好像也很淡,不像普通的婆孙。
还有,这一年来,顾星沉的母亲从没来过北方看他。
对了,那个药……
她是不是碰过?
去年,被错装进她书包的那瓶。记得那晚飙车,她的朋友还挨个儿看过来着。都是些生僻字,谁也没念得出来。大伙儿在赛道边闹哄哄笑了一顿。
啊。
生活对于学渣的歧视真无处不在啊!连药名字都认不全~
所以,那个到底叫什么来着?
第54章 破
星期六的傍晚,阴,夜雾里渐渐飘起雨霏。
顾星沉从图书馆来,迎面扑来的空气有些湿。鼻腔里有花草和泥土混合的气味。
“等等我呀顾星沉。”
声音随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到末尾的时候他胳膊就被双柔软的手儿捉住了。
来人不知矜持,把他胳膊紧贴着胸口抱在怀里。那里有少女的柔软。
“干嘛走那么快?”许罂说。
市图书馆门口人很多,顾星沉还穿着八中校服,引来各色观看早恋的目光。
顾星沉有一些不自然,但还是没有推开许罂,“是你走太慢。”
“知道我走得慢,你就等等我嘛!”
“嗯。”
顾星沉抬头看了一眼渐黑天空,刚亮起的灯下有浓稠的雨雾。
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罩住许罂,顺了顺她额前挡住眼的碎发。
“别淋湿了。”
顾星沉笑了一下,很浅。
许罂踮起脚尖,在他脸颊轻轻一啄,她的笑容跟他完全不一样。
许罂是要么不笑、一脸不好惹的样子,要么笑起来就活泼热情,好像世界转到她这儿,连阳光都会热一些。
顾星沉一时贪恋,略略回想,有多久没看见许罂这样灿烂的笑容?
应该是从,她抱着他腰说退圈那天起……
顾星沉目光沉下去,不再说话。
他们去了步行街逛。
学生情侣约会内容比较单纯,要么学校,要么就是逛逛、吃吃,看看风景。
许罂只有跟顾星沉在一起才做这些“闲情雅致”的事。
她的那党子狐朋狗友,躁的不行,没一个好乐趣,就不提了……
只有在跟顾星沉呆在一起的时候,才好像换了个频道。很踏实。
顾星沉做的事都很有意义有目的,不会虚度光阴。她跟着他,多少耳濡目染。
顾星沉买了热奶茶回来时,许罂正抱着胳膊站在户外Led大幕下,看得很专心。
顾星沉扫了一眼那变幻的画面,是一支汽车广告,里面的一对男女他知道,是SOHOT比赛的亚军和季军。
故事性的广告很长,持续了有三分钟。
许罂看完,才发现顾星沉已不知在她旁边站了多久,手里拿着她的奶茶。
有灯光掠过顾星沉身上,清俊的五官被雕刻得半明半暗。他看着她,目光很深……
许罂张了张口,迅速掩饰去脸上的不自然,跳了一步抢过奶茶。“谢啦!”
“不用。”
许罂转了个身,裙子飞扬,回头冲顾星沉笑。顾星沉回应她,淡淡的笑容。
仿佛刚才紧绷与微妙并不存在。
他们一起走,闲聊借的书。
顾星沉虽然才高中,却是半个职业“教师”,社会上考试有很多,最常见的例如成人自考,英语类,听力口语翻译……这些考试的大部分是临时突击,他就给他们押题作辅导。
呵,顾老师。
他来市图书馆借的书,都不是高中内容的,顾星沉确实懂很多。
许罂奶茶喝了一半儿,咬着吸管斜看顾星沉,真心地说,“乖宝宝老公,你好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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