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了看大女儿,见她沉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什么也没说,也只能拱手道了声,“是,属下这便去安排。”
楚有年静静地看了苏云一会儿,突然道:“依老夫看,夫人才更有奇女子的风范!”
沈妙音脸色顿时一白。
紧接着,他站了起来,捋了捋胡须道:“如此,老夫那不孝孙子,是否可以先让他出来了?”
苏云微微抬眸,却是突然问:“恕妾冒昧,敢问在先生眼中,楚三郎是个什么样的人?”
楚有年一愣,看向她眼眸探究。
虽然他觉得这夫人推断案情的方式很别出心裁,听起来天马行空却难得的条理清晰,让他也寻不到什么错处,但不代表,他就认可她了,这贸贸然地便问起他们楚家的家事,也太没规矩了一些!
苏云一看他的样子,便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心里不由得暗暗吐槽一声,这些老学究,你家孩子都快被你们逼死了可知道……
面上却是不显,只微微一笑道:“妾有些关于楚三郎的推断,若先生愿意的话,我们倒是可以探讨一番。”
楚有年依然沉沉地看着她,忽地轻笑一声,“夫人倒是好魄力。”
虽语气中没有嘲讽之意,细细一品却是满满的嘲讽。
也是,他是世所承认的大儒,便是皇帝找他探讨学问都要恭恭敬敬地做出请的姿态,如今她在他眼中不过是一个闺阁女子,他看不上眼也是正常。
她眼波流转,没再看他,而是看向了一旁的顾君玮。
顾君玮微微挑眉,幽深的凤眸看了她一眼,便淡声道:“沈刺史,你们先下去罢。”
这是他们有什么他听不得的话要说了。
沈刺史心知肚明,心里不禁挖心挖肺地好奇,这楚三郎身上是有什么秘密不成?怎的弄得如此神秘!
但好奇归好奇,他也知道,有些话他想听,也要看看自己的肩膀够不够硬!
于是行了个礼,带着自己的女儿出去了。
一直到了府衙的前厅,沈庆和见自己的女儿依然是一脸紧绷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开口安慰道:“不是输给别人,而是输给将军夫人倒也好,我们早该想到的,那顾大将军一代枭雄,他的夫人又会普通到哪里去,不过你也莫慌,总归你也不是要谋取她的正妻之位,待阿爹寻个时间好好问问顾大将军的意思再看也不迟。”
沈妙音却依然无法展颜。
她的目的,又岂是做一个小小的侍妾?
想起方才那女子推断案情时自信大方的模样,沈妙音心里的情感就像汹涌的波涛,久久无法平静。
良久,她才哑着声音开口,“我还没输!”
沈庆和讶异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就见她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阿爹,若你找到了嫌犯,可否……先与我说一声。”
沈庆和皱了皱眉,问:“大娘,你想做什么?那顾大将军和将军夫人,可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人!”
沈妙音点了点头,道:“我知晓,我不过是想输得心服口服!”
接下来,她才好决定要怎么做!
……
厅堂里。
楚有年抿唇挣扎了一会儿,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回了位置上。
事关那个一直让他不省心的孩子,他便是再如何不想与他们扯上关系,还是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苏云见状,扬唇笑笑,又把方才的问题问了一遍,“如此,先生可是愿意与妾说说,楚三郎是个什么样的性子?”
楚有年瞪了瞪眼睛,没好气地道:“老夫倒是好奇,夫人为何对我家三郎如此上心,莫不是我家三郎有哪里入了你的眼不成?”
苏云微微颔首,“确实!”
她话音刚落,别说楚有年,便是顾君玮都朝她看了过来,一双凤眸幽深难辨,搁在几上的手不自觉便紧握成拳。
苏云自然没发现顾君玮的异样,顿了顿道:“楚家三郎是否从小便不爱与人交往,表情贫乏,很晚才开口说话,甚至一度让人以为他是哑巴,便是长大了也沉默不语,经常固执地重复某种行为,完全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苏云越说,楚有年越是讶异,到最后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苏云,声音紧绷地道:“夫人可是查探过三郎?”
苏云却是笑了,“楚三郎除了是这个案件的嫌犯,还有什么是值得我去查探的吗?楚先生,我便实话与你说罢,楚三郎在你眼中可能只是个处处让你不省心的孙儿,但他天才那一面,却是完全被你们忽视了!”
楚有年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苏云。
她在耍他不成?那个自小便痴痴傻傻的三郎,是个天才?
苏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脸色沉着的顾君玮,铿锵有力道:“若妾没有猜错,楚三郎的才华,顶得上一支军队的威慑力!”
楚三郎的情况,其实很糟糕,他该是患上了一种主要是由于基因突变而来的病症自闭症,那也被称为孤独症。
自闭症在现代也不少见,但鲜少有人知道它的主要病因其实不是后天的环境,而是先天而来的,即是说,孩子是打娘胎带出来的毛病,很可能一辈子都治不好。
这样的孩子,其实最是可怜无辜!
但楚三郎又是幸运的,很多时候患有自闭症的孩子,智力都会产生一定的问题,但从楚三郎做的事情来看,他不但智力没有问题,而且还很可能有某方面的天才,这种病患被称作高功能自闭症,即他们的智能水平不但没有问题,甚至远超一般人!
苏云说完,楚有年便猛地站了起来,失声道:“这不可能。”
便连顾君玮也是眼眸深沉地望着她,久久没有说话。
第208章 顾君玮的底线(第一更)
苏云曾了解过,与历史上的唐朝初期相似,如今她所处的时代还是完完全全的冷兵器时代,关于火药的零星记录只出现在炼丹家的手札中,若是没有专门了解过炼丹的人,怕是对那种会着火发出巨大声响的奇怪药剂感到很诧异。
那是一个全新的领域,若是如她所想,楚三郎是那方面的人才,只怕他的存在会让这个世界天翻地覆!
但她还是要先了解清楚,楚三郎到底研究到了什么程度!
苏云沉吟了一会儿,抬眸看着楚有年,道:“这只是妾的猜想,具体是什么情况还得先与楚三郎了解过后才知,不过,妾想说的是……”
她顿了顿,轻叹一口气,道:“对于楚三郎来说,他会如此沉默木讷并非他所想,古代圣贤们曾就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进行过争辩,但不管哪个观点是对的,一个人一出生的性格与他的心性一般,是早便决定好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一点来说,我们都身不由己。若我们拿这些先天的事物去责备他,辱骂他,而忽视了他可能有的闪光点,真正无辜的人,又是谁呢?”
苏云没有跟他科普关于自闭症的事,因为科普了他也不懂。
但她说的这个道理,却是古往今来所有天生的精神病患者所共同面对的残酷事实。
错的不是我,其实我也只是个受害者,为什么大家都要用异样的眼光看我呢?
在20世纪的美国,自闭症孩子甚至无法进入学校读书,医生对家长的建议都是,这样的孩子应该送入精神病院。
碎了多少家长的心?
直到她所出生成长的那个年代,社会对自闭症的认知,还是远远不够的。
楚有年听得大恸,这一回,他除了想起三郎那天沉默离去的背影,还想起他小时候不爱与人接触,总是孤零零蹲在墙角拿着根小树枝掘地的模样。
他不愿意与人接触,也没有人愿意和一个痴儿来往。
其实苏云说的这些话,他在把三郎赶出家门时也想通了,可此时听她从另一个角度直白地说来,又一次如利剑一般扎得他的心刺痛。
是啊,便是三郎真的是一个痴儿!那是他希望的吗?
亏他被冠上大儒的称号,这二十几年来想事情竟然还不如一个娘子通透!
楚有年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只想现在立刻马上就见到三郎,把他领回家。
可是,他心心念念着苏云方才那句让他惊诧无比的话,缓过神来后,深吸一口气看向苏云,“敢问夫人,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三郎身上,究竟有什么才华,可以与一支军队相较?”
那语气,却是比最开始好上了不少!
楚有年不是那种仗着自己的名气地位便高高在上的人,事实上他遵循的是古代先贤那一套不耻下问的学风,若是遇到某方面让他心服之人,他会很愿意谦逊求教,与他探讨一番。
曾经他拉着一个佛学大师三天不吃不喝地与他探讨佛法,到最后两人几乎饿晕过去,这件事一度被传为佳话。
苏云却是微微挑眉,看了顾君玮一眼,缓缓道:“这事很可能事关日后的天下局势,恕妾直言,如今在楚家归属不明的情况下,便是妾说了,于楚家来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倒不如做个平安快乐的糊涂虫!”
楚有年的心微微一颤,事关天下局势……
他一直想避开这个话题,却是没想到,这女子会这般毫无预警地抛出来。
但在座的两人都不是脑子不灵光的,稍微一想,便知道苏云说的那件可以影响天下局势的事,与楚三郎每日捣鼓的黑色药剂有关!
楚有年想起三郎把三房的院子都烧没了的那一回,他们先是听到一阵巨响,随即离房子较近的一些侍婢仆人都被一股热浪掀翻在了地上,心里突然便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来。
顾君玮凤眸幽深,突然站了起来,深深地朝楚有年行了个礼,道:“先生,先前伯钰几次带人去拜见先生,先生都拒而不见,今日难得有机会见到先生,伯钰斗胆问一句,先生究竟在顾虑什么?”
楚有年看着面前这个谦恭却优秀的年轻人,嘴角紧抿。
他知道这回,他避不过去了。
在雍州城被他攻下时,他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一直避而不见,是坚持自己心中的道,也是想看看这顾大将军,到底是人是鬼。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负在身后,一身轻捋胡须,道:“在顾大将军心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顾君玮眸光微闪,又是深深地行了一礼,道:“这个问题,先生怕是问错人了罢,伯钰伺奉的人是宁王殿下,只愿成为宁王殿下手中的利剑,这个问题,先生恐怕要问宁王殿下,但伯钰保证,宁王殿下的答案不会让你失望。”
楚有年却神色不动。
是个聪明的年轻人。
他摇了摇头,慢慢道:“日后若是事成,荣登大宝的定然是宁王殿下,但顾大将军心知肚明,便是你只想当一把利剑,你也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之人,你不可能成为利剑,你只是一个拥有能斩断天下一切的利剑的主人。你该是十分清楚,为何即便世间相传顾家有可以号令南吴兵马的兵符,王相依然敢对你和宁王殿下下手。”
顾君玮沉默不语,楚有年便紧接着沉声道:“那是因为,脑子清醒的人都知道,比起那虚无缥缈的兵符,确确实实握在自己的手中的力量才是真的!当手中的力量早已姓王不姓李的时候,便是顾家有一百个兵符,也只是个摆设罢了!同理,顾大将军,恕老夫直言,便是你对宁王殿下绝无二心,但要是某天,你心中的底线被触碰了呢?届时那把利剑,又会挥向何处?这却是老夫不得不在意的!”
精妙!
苏云不禁感叹,楚有年不愧是南吴最有声望的大儒,看事情却是比很多人都要通透!
道理可不就是如此!如今江山已传了这么多代,便是太祖皇帝复活归来,这个江山也已经不是他的了!何况是那个从没有人见过的兵符,为着那样一样东西殚精竭虑,可不是可笑么?
所以,历朝历代的皇帝忌讳的从来不是兵符,而是顾家手中的势力!
不过……
苏云微微皱眉,有些担忧地看向顾君玮。
顾君玮心中的底线,是什么?这个问题,却是连她也回答不上来。
顾君玮抿唇沉默半响,忽地一扬唇,叹声道:“伯钰知晓先生想要的答案是什么,但是”
他顿了顿,淡声道:“伯钰却是不想欺瞒先生,你所期望的答案,并不是伯钰心中的答案。”
楚有年眸中精光一闪,却见那个年轻人又紧接着道:“但据实以告,也是伯钰对先生表现出的诚心,若先生当真不放心,只愿先生成为约束这把利剑的剑鞘,若有一日先生觉得伯钰违背了你所坚持的道……”
顾君玮微微抬眸,第三次深深地对他行了个礼,道:“那便请先生,行使身为剑鞘的权力罢。”
第209章 心酸(第二更)
楚有年微微讶异。
他没想到,这个叱咤风云的年轻人竟然谦卑至此,他心中微微动容,更多的却是担心。
他言谈举止中,并没有否认他这把利剑需要某种力量去约束,即是说,他已经预料到了,至少是有预感,自己可能会失控的时刻!
他嘴角紧抿,看着他道:“只怕到时候,老夫没有那么大的能耐去撼动顾大将军的决定!”
顾君玮却只是淡淡一笑,“只要先生心中一直坚持着你认可的道,总能想到办法,抑或是,先生连坚持道义的勇气也没有?恕伯钰无礼,那放在战场上,只是纸上谈兵的行为罢了!”
楚有年微微冷笑,“顾大将军这是在对老夫行使激战法不成?”
顾君玮一挑眉,“不敢,伯钰相信先生是个明白人,伯钰与宁王殿下的诚心都已摆在了你面前,便看先生如何抉择了!”
那句“明白人”,别的人听着可能没什么,楚有年却是清楚,那个词中暗藏深意。
事实上,自从楚家所在的雍州城被攻下,楚家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这几日各路派来对付楚家的人马,络绎不绝,若不是顾君玮派人相护,楚家这个纯粹的言情书网,只怕早便被无声无息地灭门了!
楚有年活到这把年纪,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看得很透了,当初他的女儿嫁与景宏帝为后,却被当时执掌后宫的皇太后害死,他愤而辞官离去,只给景宏帝留下一句“小心王家外戚专权。”
那次离去,是他做过的,最错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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