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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玉堂——九斛珠

时间:2018-11-01 09:11:01  作者:九斛珠
  玉嬛莞尔,陪着冯氏进屋喝了杯茶,便将事情说了。
  冯氏未料会有这样的事,甚为意外,来不及歇息,便往客院走,打发人去请谢鸿。
  ……
  客院里门扇紧掩,玉嬛也没声张,只叫石榴带人守着。等谢鸿进去,石榴忙在前打帘,引入客房。
  梁靖还在里面昏睡,面色仍旧苍白。
  郎中是谢家常请的,见了谢鸿,赶紧起身行礼,听谢鸿问伤势,便如实回答。两人嗡嗡说着话,旁人也不敢打搅,满室安静里,原本在榻上昏睡的梁靖缓缓睁眼。
  榻边围了不少人,圈椅里坐着的是谢鸿,世家出身的清贵文官,丰姿如玉,言谈从容。她的旁边是夫人冯氏,云髻堆叠,鬓发如鸦,眉目沉静。玉嬛则站在她身旁,长裙束腰,色如烟柳,纤秀的手搭在冯氏肩上,那双眼睛却正打量他,好奇而担心,如春水潋滟。
  目光触到彼此,梁靖心神微动,玉嬛却是面露喜色。
  “爹,他醒了。”
  一句话提醒众人,均齐刷刷看向梁靖。谢鸿的目光也从郎中开的那张药方上挪开,将梁靖神色打量过,问道:“小兄弟伤得不轻,能说话么?”
  梁靖喉咙里轻咳了声,旋即低声回答:“多谢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而已,不必这么客气。不知小兄弟怎么称呼?”
  “晏平。”梁靖有些疲惫的垂眼。
  谢鸿颔首,将手里的药方递回给郎中,笑了笑,“郎中说伤势颇重,外伤在其次,只是失了血,须好生静养,药已有人去抓了,你只管安心。不过——你重伤成那样,实在叫人心惊。魏州城里最近风平浪静,也没听说过有什么贼人出没,不知你是……”
  这显然是探问底细了。
  梁靖不动声色地挪开目光,淡声道:“被追杀。”
  谢鸿目光微紧,“竟会有这样的事!那追杀你的人……”
  “被我甩开,走远了。”梁靖顿了一瞬,补充道:“若尊府不方便,我……这就离开。”他身体虽受了重伤,单薄衣衫下健硕的胸膛却轮廓分明,宽肩劲腰,手臂有力,咬着牙使尽力气,还真就摇摇晃晃地半坐起来,打算带着满身的伤告辞似的。
  谢鸿忙扶住,令他躺着,“不必不必,小兄弟想多了。”
  他虽正被太子打压,算是身在逆境,却不是见死不救的人。虽未能探出底细,但察言观色,看言行举止,这晏平也不是心怀不轨的人。见他实在精神不济,便安排人照顾,带着妻女出来,又命人到府邸周围查探。
  等仆从回禀说府外一切如常,没什么可疑的人,才算是放心,叫冯氏多拨些人照料。
  梁靖就此在谢家住下,玉嬛也松了口气。
  不知是被那身骇人的鲜血以毒攻毒地破了迷障,还是宏恩寺那平安符果真有用,她那噩梦也轻了许多,至少不再半夜三番五次地惊醒,只是心里依旧空荡荡的,不太踏实。
  ……
  清晨起身,玉嬛盥洗梳妆罢,如常地去花圃里剪时新的花卉插瓶。
  ——谢家府邸占地不少、里头住的人却不多,屋舍住处皆十分宽敞,当初搬进来的时候,冯氏便特地开辟了几处花圃,按花木节气栽植,平常又有仆妇精心照料,每日剪新鲜的来插瓶,几乎四时不断。
  因念着客院里那人伤重,玉嬛特地多剪了两束,参差斜逸地搁在瓶里叫人送去。
  花枝清香,怡人心神,对养伤有好处。
  怕丫鬟们偷懒,后晌还特地过去溜达一圈,叮嘱众人务必精心照料。
  这边玉嬛为梁靖的伤势和那噩梦担心,谢鸿那边,头疼的却是她的婚事。
  灯烛昏暗,罗帐半卷,冯氏才盥洗罢,满头青丝拢在胸前,背靠缎面软枕。
  “那日去梁家,老夫人还特地提起了小满,说她也十四岁了,问我可曾遇见中意的亲事。听那意思,老夫人还惦记着小满,想把她娶进梁家去。”
  ——小满是玉嬛的小名,因生在二十四节气里的小满那日,便取了这名字。
  谢鸿原本在翻书,听了这话神色稍肃,坐直身子,“她是打算说给谁?”
  “梁元绍的三公子,梁章。”
  “梁靖不是还没娶亲吗,就轮到他弟弟了?”
  冯氏摇了摇头,“不是那么回事。梁靖也快了,我听说二房的薛夫人中意沈家那位姑娘,沈家也有意跟侯府攀亲,就等梁靖回来定下婚事,两边算是门当户对,人人都觉得是好亲事。咱们小满这婚约又……你怎么打算的?”
  作者有话要说:  抱抱我家小满~
  
 
第4章 第 4 章
  为了玉嬛的婚事,夫妻俩已经头疼不止一回了。
  玉嬛并非谢鸿夫妇亲生,而是谢鸿的外甥女。
  她的祖父韩太师曾是才学冠绝京城的帝师,虽出身低微,却天生颖悟聪慧,彼时朝堂才施行科举之策不久,他凭着满身才学入仕,却因世家势大,把控朝廷中枢和地方衙署,他并无家世倚仗,仕途坎坷。
  后因满腹才学选入东宫侍讲,渐而提拔为太子少师,在景明帝登基时尊为太师。
  因早年吃了出身的苦,韩太师进东宫后,便力劝太子提拔寒门,举天下贤才之力辅佐皇帝。彼时世家树大根深、盘根错节,在朝堂占了大半要职,在地方更是如土皇帝般有权有势,连皇权都未必能辖制。
  太子登基后有心打压世家,韩太师便竭力辅佐,奈何世家势大,终是功败垂成。
  十二年前,韩太师因大不敬之罪阖府蒙难,唯有玉嬛兄妹侥幸逃出来。可惜后来兄妹失散,谢鸿赶去时,也只找到被奶娘抱着南下的玉嬛,遂将她带回谢家,对外只说是外室生的女儿,生母刚病逝,抱回府里养着。
  彼时,玉嬛也才两岁而已。
  因韩太师与武安侯是挚友,她满月的时候,两位老人家便给她和梁靖定了亲。只是彼时韩家正在风口浪尖,几处被触动利益的世家死死盯着,必欲斩草除根,谢鸿便没张扬。
  一晃眼,便是十二年。
  谢鸿夫妻俩膝下只有个儿子,如今在国子监读书,这些年都是拿玉嬛当女儿疼爱的。去年玉嬛跟谢鸿回了趟淮南,因她生得貌美出挑,比府里几位堂姐妹都好看,谢老太爷便有意将她送入宫中,给谢家添个助力。
  谢鸿想着宫里那位年已五十的老皇帝,哪里舍得?
  他执意不肯,谢老太爷却是生了气,觉得谢鸿不为家族着想,这回谢鸿被太子打压,便放任不管——看那意思,是想叫谢鸿认清形势,跟家族服软,交出玉嬛的。
  谢鸿脾气拗,愣是不吭一声,带着妻女回魏州,受了不少冷眼。
  此刻冯氏再提婚事,谢鸿盘膝坐在榻上,眉头紧皱。
  “梁元绍这人……不太实诚,做事一向趋利避害,不讲情面。若知道了小满的身世,必定不乐意,老侯爷又病着,未必能做主。若是给梁章,铁定不行。就看梁靖了,他若跟梁元绍一样,咱们就别再多提,他若靠得住,肯护着小满,咱们便设法促成婚事,也算是成全韩太师在天之灵。”
  长长的一番话,说得冯氏脸上也添了悲色,沉默半晌,才道:“那案子翻不了吗?”
  十多年前的冤案,当今皇上钦定的事,哪还能翻案?
  冯氏看他面露戚色,便轻拍他手背,“你也别愁。那梁靖能舍下京城的安逸去军中历练,想必是个有主见的人。等他回来试试态度,再商量这事也不迟。再说,这事儿终须问问小满的意思。”
  谢鸿目光一凝,看向妻子。
  冯氏便微笑了下,“小满也懂事了,她的身世总不能瞒一辈子。”
  “我就是怕……”谢鸿迟疑,忧心道:“这孩子虽乖巧,却是外柔内刚,心里也有主意,若知道了韩家的冤情,恐怕不会无动于衷。我就盼着她平安过一辈子,别卷进这些是非里。”
  “可若蒙在鼓里,她就不知道防备。在京城我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她跟萧家那些害人的混账走到一起,那就真对不住太师了。”
  这话也有道理,瞒着不是长久之计。
  谢鸿坐了半天,下榻扑灭灯烛,“等时机合适,便跟她说了吧。”
  ……
  东跨院里,玉嬛除了剪时新花卉插瓶外,也常带着吃食去客院看望。
  对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她其实怀着挺深的好奇。
  魏州离京城不算太远,因都督梁元辅的衙署设在这里,城池防备比别处更严,里面巡城的兵马司也得力,比起别处,毛贼土匪之类的少许多。按说这般防卫,若有人追杀行刺,总该闹出点动静,谁知这晏平悄无声息的重伤在此,竟没了下文。
  从谢府到外围,处处都风平浪静。
  果真是他太厉害,将追杀的人甩得干干净净,还是另有隐情?
  玉嬛毕竟被可怖的梦境困扰,虽好心救了人,到底存着点戒心。
  可惜那晏平整日里大半时间都昏迷着,她想探探底细都没机会。次数一多,她便瞧了出来,那人是故意躲着她呢。
  这日,趁着郎中换药后梁靖还没昏睡的机会,她将食盒藏在背后,晃进屋里。
  梁靖才刚包扎好,靠着软枕躺在榻上,见玉嬛进来,目光骤然涣散了些,仰靠在软枕。
  玉嬛隔了几步的距离将他打量,“晏大哥伤好点了吗?”
  “好些了。”梁靖轮廓冷硬的脸上扯出点虚弱笑容,“多谢关怀。”
  玉嬛翘着唇角笑了下,将那食盒放在榻边的桌上,叫石榴捧出里头的板栗野鸡汤,“郎中说,这东西对你伤势有好处的。尝尝吗?”不待梁靖说话,便给石榴递个颜色,叫她舀了一碗出来。
  板栗软糯,野鸡喷香,那浓浓的汤色也好看,想必费了不少火候。
  梁靖刚喝了养血补气的药,这会儿满口苦涩,瞧着那鸡汤,不垂涎是假的。
  玉嬛却故意捧着鸡汤不肯近前,任由香味往梁靖鼻子里窜,却只疑惑道:“晏大哥,你先前说的那些人究竟什么来头?不会再杀回来吧?要不要我爹跟巡查兵马司打个招呼,帮你防备着?”
  梁靖哪会进她那点圈套,惜字如金,“不用,多谢好意。”
  玉嬛“唔”了一声,捧着板栗鸡汤,秀眉微蹙,一脸担忧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
  “真的不用吗?”她不肯死心。
  梁靖摇了摇头,目光从她海棠红的裙角挪到腰间,越过胸脯上盈盈欲飞的蝴蝶和漂亮的锁骨,看到微微咬着的嫩红唇瓣,而后落在那双狡黠的眼睛——水灵灵的,神采奕奕,带着点试探的意思。
  他这会儿还不能露底,便装作不明白,抿了抿唇角,偏不说话。
  片刻对视,清澈的目光迎着涣散茫然的眼神,毫无所获。
  梁靖只管躺在榻上稳如泰山,喉结滚了滚,显见得是眼馋美味,却总不肯说半个字,还虚弱地轻咳两声。
  玉嬛顿时生出愧疚,没忍心再试探,泄气地将碗交给石榴。
  “小心点喂他吧,别呛着。”
  “不用麻烦,我自己来。”
  梁靖这回倒是开了尊口,挣扎着接了勺,就着凑到跟前的碗,将板栗鸡肉吃干净,连汤都一滴不剩。末了,舔了舔唇上残留的味道,回味无穷似的。
  玉嬛对此甚为满意,“滋味如何?”
  “很好,多谢姑娘。”梁靖抬眉,目光正好撞上她的,赶紧不动声色地挪开。怕她穷追不舍,索性偏头靠在枕上,疲惫地阖了双眼,仿佛吃顿饭耗尽了全力。
  玉嬛坐在绣凳,还没开口再多问呢,便听见均匀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她有点懵,静静坐了片刻,见梁靖纹丝不动,又探身凑过去,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晏大哥?”
  叫了两声没听见回应,大概真的是身体太弱,醒了也没法撑太久。
  她有点泄气,只好叫丫鬟进来,让她们扶着梁靖躺好,别再打搅。
  待一群人都出去了,梁靖才睁开半只眼睛,唇角压了点笑,抬手摸摸脸。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温热的呼吸,带着少女淡淡的香味,有点痒。
  之后玉嬛总会带着食物去客院,可惜梁靖要么在昏睡,要么就摆出虚弱模样,总不肯透露底细。他那浑身的伤实在骇人,玉嬛有所顾忌不能乱来,旁敲侧击没能摸到他半点底细,反倒送了不少美味滋补的汤。
  回去跟冯氏说起此事,冯氏也是失笑,“他不肯说,想必是有苦衷。别逼太紧了。”
  “我知道呀。”玉嬛趴在桌上,慢慢地取蜜饯吃,“就是好奇他的来头罢了,没拿他怎样,还好吃好喝照顾着呢。”
  可惜美食有去无回,始终没能撬开那张铁铸似的嘴,跟个油盐不进的铁嘴狐狸一样。
  ……
  如是静养了几日,梁靖就再也睡不住了。
  ——对沙场上历练过的年轻小将而言,大白天躺在榻上装睡,实在比受刑还难熬。更何况谢府的丫鬟仆妇伺候得尽心,几乎把他当动弹不得的废物照看,饮食起居都要来帮把手,叫他很不适应。
  这日天朗气清,郎中帮着换过药后,梁靖从丫鬟口中探得玉嬛今日出门买衣裳首饰去了,便“挣扎”着坐起来,摇摇晃晃地出了屋门。
  客院里诸事齐备,门口两架紫藤,这时节绿叶正浓,明晃晃的日头下含苞待放。
  丫鬟仆妇们各司其职,来往有序,浑然不知危险正悄然逼近。
  梁靖临风站着,想着昨晚查探时的情形,眼底渐渐凝起寒光。
  谢家在淮南声势鼎盛,在魏州的能耐却有限,谢鸿又是文官,除了些看家护院的软脚虾,几乎没什么有真本事的护卫。昨晚他明目张胆地在屋宇间窜来窜去,那些护院却没察觉一星半点,防卫松懈得很。
  难怪前世被人闯进府里,轻易刺杀。
  就目下这情形,随便找个刺客闯进来,都能取了谢鸿夫妇的性命。届时旧事重演,又是场家破人亡的惨事。
  梁靖暗自摇了摇头,忽听外面环佩轻响,目光微挪,便见玉嬛走了进来。
  “晏大哥。”她在门口招呼,眉眼含笑,有点捉到人狐狸尾巴的得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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