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到了女儿面前,戏兴大发,还摆出兰花指模样,对她点了一点:“嗯?你说呢?小宁宁?”
徐迦宁:“……”
好在徐凤举嫌他爹碍事,让他做饭去,直催着他:“快去做饭吧,既然君行来了,正好喝两杯。”
这个主意好,徐老爹将洋酒往桌子上面一放,豪气冲天:“好,老夫去也!”
说着,况且况且况且地走着台步出去了。
徐迦宁盯着他的背影,莫名想笑。
可她可是贵妃,当然不能失态,更不能在这个时候笑,抬眼一看,顾君行从怀里拿出了一个帕子。
他打开帕子,里面是折着的地契和他已经写好的文书,统统推到了徐凤举的面前。徐凤举上下看了一遍,满意地点了点头:“好,既然你这么痛快,那我也不说什么了,按了手印再去公证下,从前旧账一笔勾销,我一会去钱庄取钱……”
徐迦宁在旁低着眼帘,没想到竟然会这么顺利。
她自怀中摸出怀表来,啪嗒,打开看了眼时间,又扣上了。
下午了,她困乏了,也是该回去换衣服写字了,今日应对父兄,真是身心疲惫,许是今日走路多了点,高跟鞋磨着脚也有点疼。徐凤举和顾君行说着话,两个人都按了手印商议着要去公证的事,徐迦宁正有点困顿,院子里传来杂碎的脚步声,一个半大小子奔着前屋就跑了进来。
“凤举哥!七少叫你出去,说是六号仓库那出事了!”
“……”
徐凤举一下站了起来,他往出走了两步,脸色沉重,到了门前,又转回来将地契什么的,都推了徐迦宁的面前来:“你先替我收着,出大事了,我怕一时回不来,钱的事不用担心……”
说着,他看向顾君行:“若是信得了我,那就先去逍遥馆,告诉他们,凑着钱了,但是得等晚上再送过去,人给照看好了,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少不了他们的。”
顾君行见他有事,当即点头。
徐凤举还有点不放心妹子,回头看她:“哥没事,不用担心。”
说完跟着那半大小子快步走了出去,两个人脚步匆匆,一边走还一边说着什么仓库的事,徐迦宁将地契连同帕子都卷了起来,跟着往外走。
院子当中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来过一样。
她站了屋檐下面,听见大门外有汽车发动的声音,顾君行也走了出来,站了她的身边。
窗外不知名的虫儿叫得欢快,两个人却是相对无言。
过了好半晌,徐迦宁才是开口:“回去吧,你跟我爹说声,不吃饭了。”
她言语之间,都和原主不一样,吃饭时候规矩更多,只怕惹人怀疑。徐凤举一时半会回不来,她对着那个太过热情的爹,也怕应付不来露出马脚。
让顾君行去说,可能更好些。
顾君行其实也不想留下用饭,转身去了后院。
徐迦宁下了石阶,站在空旷的院子当中,四下打量。不同于顾家的深宅园艺,徐家院子当中空荡荡的,只墙边摆着一排花架子,上面插着几样兵器似地东西。
她远远看着,没有过去。
片刻之后,顾君行自后院快步出来,到她跟前:“跟你爹说了,咱们走吧。”
点头,迦宁同他一起往出走,她脚疼,走得很慢,落了他身后。
大门口还有汽车车印似才走过,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院子,站着张望一下,巷口并没有黄包车。
才要再往前走,顾君行一手拦住了她,他站在她的面前,头也未回:“脚都磨破了,你别动,我去叫车。”
说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巷口去。
徐迦宁看着他背影,未动。
她习惯了疼痛,即便是当贵妃时候,也有各种的痛事,可痛着痛着就习惯了,她自己都麻木了,只会调养,不会外露。
没想到他竟然发现了。
不多一会儿,顾君行果然叫了黄包车来,他虽未上前搀扶,但站在一旁,等她上车了之后才上来。
迦宁靠坐车内,松了口气,好歹还知道让她坐车回去。
才要吩咐车夫走,徐家大门中,一人又冲了出来!
徐老爹手里提着个旧时食盒,身上还系着围裙,直奔了车前来:“闺女闺女!爹知道你们都有事挺忙的,才做好这菜,你带回去吃,啊,都是你爱吃的,下回你再来时候,咱们再一起吃饭!”
他伸手举着,头顶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神色急切得不行,动作却是最小心翼翼的。
徐迦宁看着他这般模样,眼底发热,嗯了声。
真是太久没有这种感觉了,竟不知如何是好了。
徐老爹见她模样,又哈哈大笑起来:“别,这才几天没见着爹,该不会是要哭了吧?别哭啊,不用太想爹!”
他笑得爽朗,硬是生生将她不稳气息平了去,迦宁伸手来接,徐老爹却未放手,只看向顾君行:“不行,你拿不动,重。”
顾君行连忙伸手,徐老爹递给了他,才退后两步,对他们挥手作别。
他身上的旧围裙,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拧着,夸张得很。
车夫转身,徐迦宁没忍住回了头,徐老爹见她回头,更是两手来回挥起,她像鬼迷心窍了似地,也对着他摆了下手。
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挥舞着双手更欢快了。
他这个人,很有意思,就那么一直看着他,到黄包车出了巷口,再看不见才回身坐好,她闭上眼睛,仔细想着所有的记忆,可还是有太多根本毫无头绪。
一路无话,甚至还有点尴尬。
顾君行手里拿着食盒,想起自己那个烟鬼爹,竟觉他连徐老爹都不如了。
黄包车一直到了顾家大门前才停下,顾君行付了车钱,先拿了食盒下车,他站在车边,徐迦宁从来稳当,她在车上正了正被风吹乱的刘海,也抚平了旗袍上的小褶,才要下车。
只不过,一抬眼看见了顾家大门前的小可怜。
林慧如在旅馆睡了一夜,没想到早上等来的是顾君行的两块钱。
他说家中有事,让她坐车回老家。
她老家在那小县城,她回去干什么。
在旅馆思来想去地,还是跑来找他,可到门前人不让进,一边哭一边等,这会儿双眼通红。
可算盼着人回来了,人成双成对的,心中顿时凉了半截。
不过,她坚信顾君行无论如何看不上那个不识字的媳妇儿,还是走了过来,哽咽着看着他:“君行……”
脸色苍白,两眼红肿。
啧啧啧……
徐迦宁眼看着她到了顾君行的背后,慢步下车。
顾君行本来就看着她,高跟鞋刚着地,她嘶的一声,似没站稳歪向旁边,惊得他一把扶住了她。
她顺势站稳,低头看向自己那只磨脚的鞋,皱眉,也吸着鼻子:“好疼……”
第8章 贵妃身子娇
夕阳西下,天边朵朵红云,炫目得很。
现在大上海随处可见洋房,洋楼,像顾家这样的百年老宅还真的少。
它历经几代辗转,到了顾君行这一代,因为缺少人打理,其中已经有几个荒园。府内的下人越来越少,维系这园子的开销慢慢成为了一笔巨大支出。
黄包车一停下,他下了车。
手中的食盒沉甸甸的,徐家住的巷口,以前他未去过。
小吃一条街的后身,其实原来是有名的贫民区,一个小院接一个小院的,以前从那边走过,听着那些老大爷们吆五喝六的,婆娘们或大声或小声的哭,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没想到这些年变化,那边富裕很多。
反而是他被人称着顾大少爷,他那个烟鬼爹,还赶不上徐迦宁她爹了。
他去灶房找她爹,那男人弯着腰,正在添火,听见说要走,用围裙擦着手,一头的汗。出灶房的时候,徐老爹就跟了身后,他说我闺女从小没妈,但他爷俩也娇生惯养养大的,娇气得很,受不得苦,让他好好待她。
食盒沉甸甸的,分明那样一个男人,真是说着这话柔情几多。
顾君行叹了口气,看着徐迦宁。
她伸手轻抚眉间,将被风吹乱的刘海重新定了下型,又正了正旗袍,这才下车。
动作之间,尽显优雅。
顾君行诧异地看着她,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背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和女人的啜泣声:“君行……”
可他无暇顾及,徐迦宁脚下一动,嘶的一声,没有站稳,几乎是下意识的,一把将人扶住了。
徐迦宁站稳了些,似还隐忍着:“好疼……”
知道她脚疼,为了他今日走路多了,脚都磨红了。顾君行赶紧低头看了眼,一手扶着她,一手提着食盒:“怎么样,还能走吗?”
该矫情的时候矫情,不该矫情的时候不能矫情,可不矫情还有个度呢,迦宁轻点着头,被他轻扶着的这条手臂,反手抓住了他胳膊,走一步,她就用点力。
如此不说疼,更令人心疼,即便是顾君行这样与她有些嫌隙的,也不得不生出几分怜惜来。
二人错开脚步,一转身就看见了林慧如。
这姑娘脸色苍白,此时看着发梢凌乱,双眼红肿。
顾君行实在是没有想到:“你怎么在这儿?”
林慧如的目光,落在他二人身上,心中实在不愿相信,顾君行所描述的妻子,竟然和想象当中不一样。
学校当中,其实先进学生多数有人仰慕,顾君行品学兼优,家世良好,为人清傲。
下学后,学生们变着花样相伴游玩,到了他面前,他都以家中已有妻子为由,拒绝了,她们两个结识于□□,此次她来帮他离婚,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没想到他现在给了她两块钱,只说家事缠身,多谢她,让她先回去。
她回哪里去?
进了顾家的门,他家的气派,是她从未想象过的。
他和她相爱是假,但是她喜欢他却是真的,这种喜欢慢慢变成了求不得,心不甘。
女人的心思,真是说变就变,来的时候,想帮他离婚,然后与他修好,让她做小做妾,等同于侮辱她这个新时代女性一样。
但是现在看着高门大宅,想如果徐迦宁不让位,竟生出了别的心思。
想时刻同顾君行在一起,明着暗着把人挤出去,她手里拿着顾君行给她的那两块钱,好一顿哭。她深信,女人最好的武器就是眼泪,将这两块钱还给他,到时以退为进,趁着假期留在他身边才好。
如此作想,她紧紧攥着那两块银元,伸手递了顾君行的面前来:“君行,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钱,我只是想陪着你,你不用特意去给我送钱。”
顾君行并未多想,只是直言道:“多谢你来上海这一趟,没想到家中突然出事,也顾不上你了,你先回老家吧……”
徐迦宁的目光在这姑娘身上一扫而过,她依旧是蓝衫黑裙,一双扣带黑布鞋,虽是干干净净但前尖已经磨得泛了些许白边。
家境好的,都搭皮鞋,看来家境是不大好的。
这样的姑娘,还真不愿为难。
徐迦宁一声不吭,只低头看自己的脚,动了动,余光中瞥见顾君行的目光果然顺着自己脚步,抓着他胳膊的手,便又紧了紧。
林慧如始终举着那两块钱,眼泪汪汪。
都送出去的钱,怎么能再往回要,而且还是作为路费的钱,顾君行当然不收:“行了,让你拿着就拿着吧,别跟着添乱了,我今天实在有事,得走了。”
他还得去一趟逍遥馆,他爹等不得的,不仅他爹等不得,他急着要把徐迦宁送回去,她每动一下,他都多看一眼,想着她还忍着疼痛,更是多一句话都不想说,扶着人就往里走。
林慧如见他动作,心中嫉恨,可也知道自己没有闹下去的资本,只能跟着后面走了两步:“那行,等你事情忙完了再说咱们的事,我等你。”
顾君行没有回头,也没有理会。
反倒是徐迦宁似犹豫着,试探道:“这林小姐……”
他只是皱眉:“不用理会。”
看来,她也不过如此,徐迦宁垂下眼帘,是真不理会了。
顾君行一路给人扶了她房中去,红玉两只眼睛肿的像大桃子,还在屋里掉眼泪呢,看见人回来了,赶紧给铺了床,让大少奶奶躺下休息。
顾君行着急走,看着徐迦宁躺下,在旁站了一站:“我这得去趟逍遥馆,跟他们说一声,你哥哥做事向来不能出差,我信他。”
还是自己的床舒服呀,徐迦宁躺了软枕上面,对他轻摆了手,懒得说话。
他见她神色疲惫,只当她真是身心俱疲,便又站了一站:“铺子的事暂时先这样,等你哥忙过了再去公证,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找到事做了,明天就去英租界当翻译,工钱还是不少的,少不了你吃穿。”
虽然是个摆设相公,但这话说的还算上心,徐迦宁轻点头,嗯了声。
她这脾气秉性啊,真是在皇帝面前磨出来的,就是皇帝他平时敷衍别人的那套,也学个十足,大概就是个知道了,已阅已知道的意思。
不过她眼帘微颤,身形窈窕,在那软褥当中侧身一歪,真是个美人美景。
红玉跪着抓过了薄被,一角到了他面前了,上面好像还有女人淡淡的香味,他扶着她时候就注意到了,徐迦宁身上有一种香味,不似什么名贵香水,但却是让人闻着说不出的舒服,心静神怡。
结婚那天,她身上的劣质香水味,与这种香味,实在是天地之别。
目光从她身上移开,顾君行又瞥见她枕边有书,定睛一看,是连环画,想起之前桌上的报纸和书,他心中疑云顿起,不过看见她闭上眼睛了,还是转身退了出去。
他当然是去逍遥馆了,徐迦宁心里知道,等他走了以后,才睁开双眼。
红玉跪了床前,正眨巴着眼睛看她:“大少奶奶,求您别生红玉的气,别撵红玉走,红玉真心喜欢伺候大少奶奶,不是故意惹大少爷不高兴的。”
一说又哭了。
进门就看见了,这小姑娘一双眼睛哭得肿了老高,徐迦宁听她哀求,十分无语:“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要撵你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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