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熠县中心医院规模不大,急诊部就两个科室,除了宁晚外,还有一个年长的医生。
他站在其中一个诊室门口,凝神看上面挂着的牌子:
【急诊科医生——裴宁晚】
压抑在心底多年的重负这一刻忽然就消散了,轻松了。
无论重逢会是怎样的结果,
我终于找到了你。
孟见推开门,坐到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他心情意外的平静,平静等着七年后和宁晚的第一次见面,平静等着可能发生的一切。
坐了几分钟,身后的门终于再次被人推开。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温柔响起:
“抱歉久等了,哪里不舒服?”
宁晚刚刚清理了被病人吐了一身的污垢,重新换了件大褂,匆匆赶回诊室,看到已经有病人在等她,心里顿生一丝歉意。
她来不及去看病人,坐回办公桌前照例打开电脑,先新建病例档案,可就在她坐定的那瞬间,眼角余光敏感的发现了什么,手指的动作骤然顿住。
穿过电脑,是陌生,却也无比熟悉的味道。
对面男人的目光隐忍,冷漠锋利,眼里交织着万千复杂情绪。
他在等她开口。
宁晚的手轻微颤抖起来,指尖在鼠标上死死抓着,刚刚从急切抢救中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不可抑止的加速。
她甚至没有勇气把视线转过去,去看那张只有在梦里才能触摸的脸,如今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手指僵硬的动了动,宁晚机械的问:
“……姓名。”
孟见没有回答。
宁晚也没有等他回答,兀自在电脑上敲下孟见两个字,简单的一个名字,她却打错了好几次。
打完又接着问:
“……年龄。”
孟见身体稍稍后仰到椅子上坐着,还是没有回答。
宁晚手不受控制的打下——【25】
她用尽全身学到的心理知识控制自己,让自己颤抖的手保持平静。
最起码内心的波动不要表露在脸上,不要让对面的人发现自己这一秒的魂不守舍。
“哪里不舒服。”她一直盯着电脑屏幕,视线不变。
孟见还是没有说话,他把袖子捞上去,把已经有了红疹的皮肤给宁晚看。
宁晚只敢轻轻瞥过去一眼就快速收回,她下意识问:
“又吃芒果了吗?”
问完她蓦地一顿,才察觉到这句话带来的回忆有多揪心,她心里微微拧着,抿紧唇,面无表情的在电脑上打处方:
“我开一盒药,一天两次,一次一片,吃两天就好。”
孟见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淡淡看着从头到尾都没有把脸转过来看他的女人,忽然笑了笑:
“你没别的话跟我说了么。”
宁晚:“……”
她唇动了动,思绪混乱的在脑子里冲突着,手久久在键盘上按出一排不知所谓的字,明明看着电脑,却好像被抽走了神智,完全不认识上面的内容。
沉默了两分钟,孟见忽然站起来,椅子离身时带着某种情绪,与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他站在宁晚面前,慢慢看着她,最终没再说什么,毅然转身打开诊室的门。
嘭一声,门被重重关上。
宁晚伪装的镇定终于崩塌,她全身疲软的撑在桌面上,闭上眼,手深深插.进发间,思绪如麻打转,无数回忆和滋味在心里蔓延开来。
孟见人走了,她却不能当他从没有来过。
从前看不到他,宁晚可以压制着自己,可现在看到了,饶是再理智的她也阻止不了情绪上的冲击和爆发。
她越是克制,大脑就偏偏要反其而行,在这个时候逆嚣而上疯狂攀升,一点一点,让感情最终压倒了顾虑。
五分钟后,宁晚终究没能忍住,从座位上倏地起来,打开门追上去。
她先去了药房,没有看到孟见的身影。
又快速冲到医院门口,凌晨四点,起的早的摊贩们已经推出了早餐铺,环卫工们也在马路两侧清扫着。
宽阔干净的马路没什么人,很安静。
安静到让宁晚终于感到了慌张和后悔。
她沿着医院前的马路上找了很久,看着偶尔穿梭过的汽车,跑着,找着,一圈又一圈,直到最后跑不动了才无力的在人行道旁蹲下来——
看着地面,后悔自己刚才的冷淡,后悔没有问他一句好不好。
**
工作还没完成,宁晚失魂落魄的回到急诊室,打起精神处理完剩下的病人后,天已经微微露出光亮。
早上六点,她下了班。
宁晚很累很累,拖着疲惫的身子坐最早班的公交车回到租的住处。
这是一栋五层高的老居民楼,她租的地方在顶楼,没有电梯,冬冷夏热,条件很简陋。
一层一层爬到五楼,她精疲力尽,只想倒在床上让自己睡过去,不让大脑还有任何思考的机会。
老居民楼没有声控灯,光线不好,六点过的过道里一片昏暗。
宁晚从包里掏出钥匙,走到一面墙上按了某个开关,头顶一盏微小的灯泡被按亮。
过道里终于有了一丝黯淡昏黄的灯光,她的房子在最里面一间,宁晚缓慢朝里走着,垂着头,精神颓到了极点。
可就在走到尽头时,她看到一道熟悉的颜色隐在光影下。
迷彩,制服。
再顺着往上,是肩上的四道杠。
“……”
宁晚怔了片刻,不敢相信的抬起头。
过道的尽头,孟见正斜靠在她家门口,见她回来,身体稍稍站正。
两人之间有五六米的距离,四目相望,周围的一切都淡了,都空了。
眼里只有对方的影子。
孟见犹豫的顿了几秒,低声说:
“我后悔了,所以又回来了。”
“医院的同事说你下了班,给了我地址。”
宁晚:“……”
男人沙哑的声音响在幽幽过道里,平静的,缓缓的,是执着,也是不愿放弃:
“你走的那年曾经说过,再见面的时候……我们可以重新认识一次。”
“所以——”
孟见慢慢朝她走过来,淡然伸出手:
“你好,我是孟见。”
宁晚眼角隐着酸涩的泪,哽咽着说不出话,只是片刻,便再也忍不住,手里的包应声掉到地上。
她放任所有,不再掩饰的冲过去,扑进孟见怀里。
抱住他。
抱紧他。
第42章 负责二十八天
宁晚开门让孟见进了屋内。
她心里还惦记着他手上过敏的皮疹,幸好作为医生,家里也一直备着日常用药,她从一格抽屉里拿出一板药,抠开一粒,又倒了杯温开水。
走到孟见面前,细声道:“快吃了。”
孟见接过来,把药丢进嘴里,就着水仰头喝下去。
喝完才看到宁晚一动不动看着他,嘴角微抿:“看都不看就吃,不怕我乱来吗?”
孟见无所谓的勾了勾唇,把水杯放到一边,声音清淡:“那你想都不想就让我进来,不怕我乱来吗?”
宁晚:“……”
孟见环视四周,越看眸色就越深,这是套一居室的房子,加起来不到40平,虽然收拾的干净整洁,可家具都是旧的,地板已经出现严重的裂缝,早上快七点了,房子里还暗沉沉的没什么光,潮湿阴冷。
根本不该是宁晚住的地方。
宁晚从他眼里看到了疑惑和不解,她双手稍局促的扣在一起,解释道:“是简陋了点,不过我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的。”
她把孟见拉到沙发上坐下,拧开一支药膏:“我帮你再擦一点外用的,不会那么痒。”
和过去在南岛花园的生活比,宁晚现在清减了许多。孟见没再追问下去,垂下手,任由宁晚摆弄着他的胳膊。
两人静静的坐在一起,空气中萦绕着药膏的味道。宁晚的神情很专注,她认真的在擦药,孟见也很认真的在看她。
满足的,贪婪的。
谁都没有主动开口打破这份难得的温情,可有个问题压在孟见心里太久了,他迫切的想知道答案,沉默片刻后,他还是轻轻开口问:
“为什么不来找我。”
宁晚擦药的动作一顿,紧接着,唇带着某种无奈微微扬了扬。
她帮孟见把手臂上的药膏慢慢推开,细腻温柔的擦到每个角落后才回: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找过。”
孟见:“……”
他好像突然释然了般,倏地抽回胳膊,抓住宁晚的手,“什么时候?”
宁晚也不挣扎,垂眸答:“两年前。”
孟见一愣,两年前?
“两年前我一个人从加拿大回来,悄悄去过北城,去航院打听你的消息,但他们都说你去美国了,要三四年才回来。”
那一年孟见毕业成绩突出,被学校送到美国交流进修,当时培训约定是三年时间,可孟见熬不住,怕错失宁晚回来的消息,度日如年的过了一年就回了国。
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后来我想在北城找一份工作等你,可我在加拿大读的普通医科,北城的医院不接受我国外的学历。国内医院制度复杂,很多医疗理念也不同,我应聘了很多家医院,最后北城急诊中心留下了我,条件是——”
宁晚叹了口气,“先来百熠县支援锻炼。”
孟见急忙追问:“支援多久?锻炼多久?”
宁晚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我已经来了两年了,渐渐习惯这里的生活,虽然地方很小,条件也简陋,可我觉得生活很平静,很满足。”
“……”孟见心里有些难受,他面向宁晚抱住她的肩:“平静到可以不再需要我了吗?”
“不,孟见…”宁晚眼里有淡淡微光,她没有否认自己的感情:“我很想你,每分每秒都在想,可是——”
一闪而过的明亮转瞬便黯淡下来,宁晚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前拉开灰色的帘子,看向雾蒙蒙的窗外,半晌,很轻的对着空气若有所思说: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奢望拥有你。”
孟见在身后看着她孤单瘦小的背影,以为宁晚是在为自己当年的离开而感到愧疚,他没有去深究她这句话的意思,重逢对他来说意味着失而复得,他只想抓紧面前的人,一辈子都抓的紧紧的。
孟见上前从背后抱住她,吐诉多年隐忍的情绪:
“别再留下一个文档就消失,别再让我只能靠照片靠回忆去煎熬,别再走,留在我身边好不好?”
宁晚被孟见紧紧拥在怀里,须臾,她转过身,头微仰着,打量面前这张阔别多年的脸庞,她青春时光里最重要的男人。
他依然帅气,依然会让自己一眼悸动。
宁晚思绪万千,她抬手,指尖缓缓掠过孟见的脸,感受他皮肤的每一寸纹理,感受他目光里从未变过的炙热。
过了会才抿唇轻声道:
“好。”
“我答应你。”
她已经24岁,分别的这七年,从一开始的无法面对,到渐渐成熟去接受那个事实,她相信现在的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勇气,去面临生活的所有考验。
虽然今天在遇到孟见的那一刻她潜意识还在犹豫的逃避,可幸好,孟见没有放弃。
他都不放弃,她也不会再愚蠢的松手了。
就算有一天他知道了那件事,对自己疏远嫌隙,她也不会勉强。因为静心医学多年,宁晚深谙一个道理:
活在当下,珍惜当下。
**
高强度的上了快12个小时的班,宁晚已经非常疲惫,体力透支严重,她从包里掏出一小瓶药,倒出两粒,把孟见吃药没喝完的水端过来,正要就水把药吃下去,孟见眼睛无意扫到药瓶上的字,立即拦住宁晚的动作。
他惊讶的把瓶子又拿到手里确定了一遍,发现没有看错后怔怔的看着宁晚:
“为什么要吃安眠药?”
宁晚闭着眼睛揉脑门心:“我需要睡觉。”
“必须靠这个?”
宁晚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孟见把瓶子捏在手里,心里说不出的痛,他不知道这些年宁晚到底经历了怎样的生活,才会让她看起来这么疲惫,这么让人心疼。
他放下瓶子,从沙发上抱起宁晚,宁晚身体骤然离地,霎时有些许不知所措的僵硬。
孟见把她抱进卧室里,帮她脱掉外套和鞋,拉上被子,盖好疲惫至极的她。
然后,自己躺在旁边,手绕过她的脖子,跟过去一样,轻轻说:
“我陪着你。”
“以后睡不着我都来陪你。”
宁晚:“……”
熟悉的感觉扑鼻而来,蜕去了年少的青涩冲动,孟见怀里是成熟男人的安全和安心,隐隐的还有一丝烟草香,不厚重,刚刚好的给了宁晚最沉迷的味道。
她孤身一人太久了,现在,真的想有一个怀抱让自己睡着。
往孟见怀里躲深了些,她闭上眼睛,虽然没了安眠药的催眠,这一秒卧室里却有了往日从没有过的温暖。
很暖很暖。
……
不知过去了多久,宁晚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
卧室里的窗帘被拉的很严实,隐隐能看到外面透进来的阳光,应该是下午了。
这场觉是宁晚这些年睡得最踏实的人一次,没有连绵不断的梦境,没有突然被噩梦惊醒,酣畅淋漓到自然醒。
她扭头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
身旁没有人,宁晚忽地反应过来什么,从床上坐起身,愣愣看着空荡的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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