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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欲为后——八月薇妮

时间:2018-11-05 09:36:12  作者:八月薇妮
  在正嘉皇帝的目光注视下,薛翃抬手,右手的五指犹如最曼妙的兰花,莹白如玉,纤纤素净。
  她缓缓地张开又握起的姿态,却又像是昙花的瞬间开闭。
  “怎么?”正嘉凝视着薛翃每一个动作,问,“可有不妥吗?”
  郝太监的心又一紧,担忧地看向薛翃。
  薛翃垂着眼皮不看他:“请皇上恕罪,方才从外间来,手有些冰着了,活动一下。”
  “哈,”正嘉忍不住笑了一笑,转头吩咐郝宜:“去拿个手炉来给和玉。真是越发粗心了。”
  郝太监笑容可掬地答应,也不吩咐小太监,亲自跑去取。原来皇帝修道服用丹药,冬日从来不用手炉,所以这精舍内虽然备着,却并没有启用,当即捡了一个龙纹紫铜手炉,盛了几块雪白的银炭,又用白绢擦拭了几番,才抱着往回。
  郝宜乐颠颠地才要转过帘缦,却见前方皇帝微微低着头,仿佛很亲密的在跟薛翃说着什么。
  正嘉皇帝原本就性情矜傲,天威难测。自打修道,表面上看着要比先前平和了许多,但实际上城府跟心思是越发深了。
  不管是接见辅臣还是面对宫内妃嫔,极少见他如此“平易近人”的样子,只有在对待最亲信的颜首辅跟夏太师的时候,偶尔才会露出些宠信嘉许之态。
  郝宜迟疑了一会儿,才又满面含笑地碎步奔入:“主子,手炉拿来了。”
  正嘉才又仰身,看向郝宜,郝宜本是要把手炉给薛翃的,见皇帝如此,突然福至心灵,便跪在地上,把手炉双手呈给皇帝。
  正嘉果然亲手接了过来,又说道:“去端一碗龙井竹荪汤来。”
  郝宜领命起身后退,直到退到了十数步开外的帘帐后才悄无声息地站住,回头吩咐小太监去取汤水。
  在这个地方,能看见皇帝的一举一动,也能听见召唤,却不至于碍眼地打扰到皇帝。
  正嘉捧着手炉,摸了摸,表面微温:“这奴婢办事还是很妥当的,也是朕大意了,外头毕竟冷,该让你多坐会儿再诊脉。”说着,便将手炉递给薛翃。
  薛翃道:“多谢帝君。”微微欠身,将手炉接过。
  只是交接之时,不由仍是碰到了正嘉的手,皇帝的手指细长干净,却好像比手炉还要热几分。
  正嘉的目光从那顷刻相碰的手指上挪开,看向薛翃脸上,却见女冠子仍是面无表情,好像完全都不曾察觉方才那瞬间的异样碰触。
  薛翃捧着手炉,垂眸定神,半晌道:“多谢帝君厚爱。”将手炉放在旁边的剔红小香几上,薛翃道:“贫道请脉。”
  正嘉一笑,索性把身子往后一靠,双眸微垂睨着薛翃。
  薛翃探手搭脉,凝神而听,却听皇帝说道:“你去了镇抚司,那俞莲臣如何?”
  薛翃正定了神,听他复提起这个,不免又有些气息紊乱,只得回答:“已经请大夫施针,且下了药,至于能不能恢复,就看他自己的了。”
  正嘉慢慢说道:“这俞莲臣本是必死,遇到了你,是他的造化。”
  薛翃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想打量一眼正嘉此刻的神情。
  毕竟薛翃极为了解皇帝,此刻隐隐地从这话里听出几分异样。
  但皇帝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淡声又道:“陶真人在忙着布置罗天大醮的事,你却忙于悬壶救世,你们这对师兄妹,着实不愧是张天师的嫡传弟子。”
  “帝君谬赞了。”
  正嘉瞧见她的长睫抖了两下,就像是从来平静如镜的水面上起了一丝微风涟漪。
  皇帝微笑:“河南那边的河道出事,那些朝臣们,还想劝阻朕停止在内宫做法事,哼,他们懂些什么,又哪里知道朕的苦心。”
  薛翃不言语。
  正嘉道:“对了,才进宫来议事的朝臣里,高彦秋是你俗家的祖父,你方才过来可见了他了?”
  “请皇上再换左手,”薛翃说罢,又平静地回答道:“请帝君见谅,既然已经出家,就不知什么祖父、大人了。”
  正嘉挑眉:“可见张真人对你另眼相看,不是没有道理的,话总是说的这么通透。你就是比朕自在,说走就走了,朕却还得困在这庸庸碌碌的俗世之中,受那些俗事的绊扰。”
  薛翃道:“皇上乃天上星宿下凡,经历种种也是历劫,且皇上有向道之心,便不论是在方内方外,且都算是修行罢了。只要心在,终究会有功德圆满的一日。”
  皇帝听了这两句,不禁大笑起来:“和玉,朕真是跟你相见恨晚。”
  他连连点头,又道:“朕近来常有惘然之意,幸而你跟真人两位下降,让朕大有拨云见日之感啊,你们果然是我大明朝的有力禳助。”
  薛翃道:“明君有道,天下才会大安,师兄纵然能耐,也不过是个辅弼而已,至于我,便不值一提。”
  正嘉缓缓坐直身体,又慢慢倾向薛翃,两只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和玉,你很会说话。你怎么知道朕最想听得是什么?”
  薛翃道:“贫道只是会说实话,想必皇上是爱听实话的。”
  正嘉复又仰头长笑:“好好好。只不过你才不是什么‘不值一提’,你……”他如有深意地看薛翃一眼,并没有说下去。
  不远处的郝宜看在眼里,心中啧啧称奇,他伺候了正嘉这几年,皇帝从没有像是今日这般畅快大笑,毕竟皇帝是要修道的,便立志要收敛七情六欲,今日,莫非破戒了么?
  郝宜正在笑嘻嘻看着,手底下小太监送了龙井竹荪汤上来,郝宜拿了干净的汤匙,舀了一勺在碗里,自己尝了口,又过了片刻,才亲自接了过来,脚下无声地送进去。
  此刻正薛翃已经诊完了脉,对皇帝说道:“皇上的头疼,是否还伴随着头至肩发热的症状?”
  “不错。”正嘉道,“心里还甚是烦闷。”
  薛翃说道:“皇上的手阳明经被寒邪所侵,有些受损……皇上最近可受过寒?”
  正嘉摇头。
  郝宜说道:“和玉仙长的说法,跟太医说的差不多。只是奴婢们伺候皇上甚是尽心,也不见皇上得过什么寒症。”
  薛翃蹙眉想了会儿:“那,皇上的坐卧如何?”
  郝宜道:“坐卧也都有起居记载,一切如常并无不妥呀。”
  薛翃抬眸看向正嘉,却恰对上他正凝视自己的眼神,薛翃本能地将目光迅速转开避免跟他对视,但目光才转,心中便知道如此行为反而更加欲盖弥彰。
  果然,正嘉轻轻笑了声,了然一般:“不碍事,和玉慢慢思量,横竖朕如今百病全消。”说着回头,垂着眼皮问:“汤备好了?”
  郝宜忙道:“主子现在要用,是正好的。”
  正嘉道:“不是朕用,是给和玉的。她的身子单薄,喝一些滋补的热汤水自然是好的。”
  郝宜这才明白。当下忙笑道:“这可是难得的恩典,仙长快谢过皇上赏赐。”
  薛翃忍不住又看一眼正嘉,却见他笑的成竹在胸。
  正郝宜将那铜胎掐丝鹤鹿纹的汤碗盖打开,刹那间,香气扑鼻。
  这龙井竹荪,本是最清淡的一道补汤,用竹荪做主料,鱼茸、火腿做辅料,鲜香味美,且又滋补,也很合正嘉的心意,御膳房里是常备着的,估摸着他要喝了,便早早地熬上,今儿却比平日里要早,所以送来的晚一些。
  但论起赏人,今儿也还是头一遭。
  正嘉看向薛翃,却见她盯着那鹤鹿纹的汤碗,脸色更白了几分。
  正觉异样,薛翃已经站起身来,后退几步,举起袖子掩住口鼻。
  正嘉很意外:“怎么了?”
  这会儿,那茵犀香反而似救命了,薛翃想仗着这香气把鱼茸跟火腿的腥气压下去,强忍着不适说道:“请帝君恕罪,贫道从小茹素,不能吃这些东西,也闻不得。”
  正嘉“啊”了声,略觉失望:“原来如此。朕倒是忘了。”
  郝宜的心惴惴不安,皇帝第一次示好,人家居然不领情,按照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位主子心里一定不受用了。
  果然正嘉皱眉道:“还不快拿下去!另换一碗、素淡无荤腥的。”
  薛翃忙道:“不必劳烦,今日我是来给帝君看诊的,如今心里已有大概,还要立刻去一趟太医院。”
  正嘉拢在宽袖里的手轻轻地捻着白玉龙形佩,有些不甘的躁动:“你要见太医,叫他们来就是。”
  薛翃道:“商议医治之事,怕他们当着帝君在侧,威仪所慑,不敢畅所欲言。”
  “偏你有这些心思,那好吧,你且去,”正嘉目光沉沉,一笑:“但朕……可就交给你了。”
  这话说的似乎有些……郝宜心一跳,鬼使神差地看向薛翃。                        
作者有话要说: 
正渣:真是相见恨晚啊
小俞:阿姐,让我帮你料理了这渣!
 
第17章
 
  郝宜亲自送了薛翃出了甘泉宫,望着那道袅娜身影飘然远去,这才回到精舍。
  正嘉皇帝仍是斜靠在紫檀藤心椅上,仰头出神似的,郝宜看见桌边的龙井竹荪还没有撤,便上前想要拿走。
  不料皇帝睁开双眼道:“端过来。”
  郝宜忙将舀了一碗汤小心翼翼跪送给皇帝,正嘉接了过来,垂眸看着清澈的汤色,慢慢吃了口。
  正嘉淡淡开口:“不愧是从小出家的修道人,这样清淡的汤,朕都当是素物了,她竟还是受不住。”
  郝宜忙道:“和玉道长的身子看着也不算强健,先前才劳累的晕厥,这几日又忙的这样,其实是很该吃一些这样的滋补汤水呢。”
  “说的在理儿,”正嘉道:“她不爱喝这个,你便去吩咐御膳房,做点精致干净的素菜,什么荤腥都不要沾染上,送到放鹿宫去,说是朕赐给她的。”
  “奴婢遵命。”
  郝宜才要起身,正嘉又道:“等等。”
  郝太监忙又停下:“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正嘉道:“朕是不是……对和玉太厚待了?”
  郝宜一怔,继而笑道:“这一来是因为主子一向宽仁,二来,也无怪主子厚待和玉仙长,她生得是那样仙子似的模样气质,可偏又那样能干,这样秀外慧中,万里挑一的人物,主子不厚待,却厚待谁呢?”
  正嘉脸上露出嘉许的笑容:“你这奴婢,果然是越发会说话了。你向来笨嘴拙舌的,如今为了和玉这样巧言令色,可见是她真真的可人疼。”
  郝宜满面的笑,乐颠颠说道:“主子最是洞察人心一言中的,可不就是这样的?奴婢一想到和玉仙长,就忍不住想给她多说好话。”
  正嘉笑斥道:“那去吧。对了,把田丰叫进来。”
  郝宜原本还笑嘻嘻的,听到说叫田丰,微微一怔,却又不敢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便领命而出。
  外间田丰正在没好气地训斥一个小太监,郝宜道:“主子叫你。”田丰脸上透出惊喜之色,急忙掸掸衣袖跟袍子上的尘,躬身入内。
  郝宜很疑惑,就一边吩咐小太监去御膳房传旨,一边往内打量。
  不多时,田丰神情恭肃地走了出来。
  郝宜跟他向来不对脾气,虽然心存疑惑,偏不去询问,只做对小太监说话状:“叫他们务必精心,一点荤腥都不能有知道吗?”
  田丰打量他一眼,自己下台阶往外而去,郝宜探头看了眼,见他好像是往太医院的方向。
  ***
  太医院。
  薛翃还未进门,刘太医跟另一位苏太医便迎了出来。薛翃同他们说起给皇帝诊脉,问起是哪一位太医主诊。刘太医道:“皇上的病,是院首亲自负责。”
  见左右无人,便又小声道:“先前给皇上痛斥了一回,很不受用呢。”
  薛翃道:“我想跟院首面谈。”
  旁边苏太医道:“方才内阁的虞大人有事来找院首,这会儿正在里头说话呢。”
  薛翃微怔,刘太医道:“我去瞧瞧说完了没有。”
  正在此刻,却见太医院陈院首同一人从里间走了出来,那人身着大红色的四品官袍,身材高挑轩正,正是内阁的虞太舒。
  两人且走且不知在说些什么,突然间虞太舒似乎察觉什么,转头看来,正跟薛翃目光相对。
  之前往甘泉宫去的时候,因给小太监指点看高彦秋,薛翃也留意到了高彦秋身边的那道不俗身影。
  三年前她还是宠妃的时候,虞太舒还只是区区的一名吏部堂官。薛翃曾从皇帝口中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是赞扬之声,除此之外,并无任何交际。
  先前惊鸿一瞥,曾跟虞太舒目光相碰,薛翃并未留意,但这么快重又见面,倒是有点意外。
  避无可避,薛翃行了个稽首礼。那边陈院首也发现了,当下同虞太舒说了两句话,便走过来迎着她。
  虞太舒却并没有立刻离开,只在旁边的一张配着红木茶几的扶手椅上坐了。有太医院的小侍从飞快地送了茶上来,虞太舒端茶在手,意态悠闲。
  那边薛翃心无旁骛,同陈元首说起皇帝阳明脉受损之事,陈太医道:“此事我也察觉,只是找不到根由,若是查不到根源何在,要拔除病根自然是难的。如今有道长相助,想必可以很快查明。”说着斜睨薛翃。
  陈太医毕竟是院首,跟刘太医等不同,向来听闻薛翃主动医治宝鸾公主,心想毕竟那是个烫手山芋,给她就给她罢了,又听说江恒请她去镇抚司,越发不以为然。
  直到方才听闻薛翃去了省身精舍,心中才有些不悦,他是正经的科班出身,不免觉着和玉这种乃是野路子,不值得信任。
  他一怕和玉徒有虚名,把皇帝的身体更弄坏了,结果一定还是他们担责任。
  第二,却也有些担心和玉歪打正着,岂不是把他们太医院的所有人等都比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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