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字句句蚀骨诛心,都是一刀接一刀的凌迟,要不是他的手扯着她的胳膊,沈何启几乎站立不住,她失去语言能力,连带着理解能力也因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变得很迟缓,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突然,阳台的灯大亮,光亮以破竹之势冲破这方小天地的幽暗和昔日恋人之间独属的微妙氛围。
金铮站在门口,垂下摁亮开关的手,面色平静,语气也没有起伏:“聊什么呢?灯都不开。”他的视线在叶洋拉着沈何启手臂的手上停留一瞬,接着抬眸似笑非笑地说道,“你拉的是我女朋友。”他顿一下,”不管怎么说过去和现在得分分清楚,你觉得呢?”
沈何启如梦初醒,记起自己曾对金铮做过什么保证,也知道此情此景极易引起误会,她一个甩手挣脱开叶洋,朝金铮疾步走去,踩着高跟鞋脚步显出些许跌跌撞撞。
待她走到跟前,金铮把手轻轻搭上她的后腰把她推到自己身上倚着,这一搭他察觉到她整个人都是颤栗着的,仔细一看,她的脸色也极差,从妆容这层面具下隐隐透出来。
搂腰的姿势毫无疑问是宣示主权的姿态。
两个男人又对视一眼,随后金铮扯开一个没有温度的笑,转身带着沈何启离去。
看似平淡的一次对视不亚于一场没有硝烟的厮杀,剑拔弩张,无形之中刀光剑影带着凌厉的尾锋闪过。
沈何启没有回头和视线停留,也没有留下会去看望元宝的承诺,甚至连离开的脚步都不曾犹豫。
连叶洋自己都奇怪,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对这个女人好像已经完全不剩爱情,可是他心里那种不甘心居然还能那么强烈,在她转身离开的一瞬间它被全然激发卷土重来,犹如火山爆发势不可挡。求婚的夜晚历历在目,一生的托付被她踩在脚底,亲耳听她诉说她对另一个男人的深爱。元宝和他的极尽宠爱都不能换她在往后的岁月中哪怕一次的回头和心软,那般绝情和刚硬。她生性如此便罢了,可她分明也有温顺并全心仰赖的样子,只是与他无关。
他不是输不起,但是他无法接受自己连参赛资格都被剥夺。
破坏欲四起,去他妈的绅士风度,他只想把她一起拉入深渊。
同为男人,自然看得懂对方看似平静的瞳孔里弥漫的血性和暴戾,同为男人,更知道如何在一招之间激怒对方。
“过去和现在要是没有分清,我可不止拉一下手臂这么简单。”
金铮的脚步没有一丝延缓。
“这具我调/教出来的身体,不知道你用着还满意么?”
这一次金铮前行的步伐终于停滞。
“操/你妈的。”沈何启刹那间暴怒。即便一直以来叶洋在她心里的形象十分高大,说出这样的话也免不了变得面目可憎。多年的歉疚无处安放。
金铮的视线直视前方,睫毛的影子投在脸上,两秒钟后,他侧过脸:“多谢指教。”好像他只不过听到了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说完他把沈何启翻过来,淡声说,“走了渣渣。”
谁都没有再说话,重新走到宴会厅人员密集的地方,吴勉带着小夜莺过来,方才沈何启迟迟不归,小夜莺被派去女厕所寻沈何启没找到人,此刻见到她不免好奇:“小哑巴,你刚才去哪了?我找了你老半天。”
沈何启回答说:“我随便转了转。”
小哑巴。
这个平常听惯了的外号成功触到了金铮的霉头。
调/教什么了调/教?连叫都不会叫。
距离晚宴结束为时尚早,后面还有好几个流程包括最重头的拍卖环节,吴勉已经晃完一圈,嫌无聊,盛情邀请沈何启:“无聊死我了,我看我们和韬子伟业找个房间组队打游戏去怎么样?你玩最近那个《邪神》了么,我玩了两把,觉得还可以。”
沈何启看一眼金铮。
吴勉却误会她是不想让金铮落单:“哎没事的,阿铮一个人能应付的,他最擅长应付场面活了,不用管他。”
“不去了。”沈何启垂眼搭上金铮的手臂,“我陪金铮。”
“不得了不得了。”吴勉啧啧感叹,带着小夜莺去寻找江文韬和陈伟业,“沈何启有朝一日竟然能变的这么体贴,阿铮也算苦尽甘来了。”
从小阳台回来之后,金铮终于开口说第一句话,仍是不显山露水,没有多余的情绪透在语气里,“想玩就去,高跟鞋站的也累。”
“不去。”
金铮没有再和她客气,虚搂着她的腰迎向朝他们走来的中年男人,小声给沈何启介绍:“陈伟业他老豆。”而后满面春风抬头喊人:“陈伯伯。”
自从妻子中风,陈伟业的父亲便把生活的重心移到了照顾妻子上面,公司的职务彻底放权分给了儿女,他身上并不见在商界步步为营几十年的精明和锐利,相反他看起来很和善。
“诶,诶,阿铮。”陈父走近,熟稔地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有模有样的。不知道我们家那个傻小子什么时候才能像样点,你记得多带带他。”
这话就谦虚了,带带陈伟业放在两年前说说还像那么一回事,如今陈伟业对工作的上心程度是金铮望尘莫及的。
“哪里,以后还要靠伟业带我了。”
陈父听着颇为受用,爽朗地笑起来,又言不由衷贬低自家儿子两句,接着话题就自然而然过渡到沈何启身上,将军的大名和生猛事迹陈父也听过不少次,不过这是第一次见到沈何启真人,倒不如陈伟业描述中那般有趣,显得很是客套,陈父只当她是怕生,问金铮:“那么好事该近了吧?”
金铮答得笼统:“快了,到时候还请陈伯伯赏光来喝喜酒。”
“一定的,我的红包早就按捺不住了。”看着金铮佳人在侧,陈父不免又想到陈伟业,他看出儿子对最近相亲的女孩没什么兴趣,作为父亲总有操不完的心,顺着话头和沈何启开玩笑,“我看伟业大概是喜欢活泼一点的女孩子,你有没有好朋友跟你一样活络,有的话可以介绍给我们伟业。”
真是天大的讽刺。
金铮怕沈何启不分场合替好友出头,暗暗在她腰间轻捏一把示意她不要乱来。沈何启很配合,没在他的场子搞幺蛾子,只浅浅笑笑:“前不久还有一个,我觉得和伟业特别搭,不过现在已经结婚了。”
陈父当然不知道她杀气腾腾话里有话,何况他本来也只是和沈何启客气客气,闻言客套地敷衍两句:“可惜。可惜。”
陈父走远,沈何启眼中一闪而过一道复杂的目光,很快又隐匿不见。
朱阳很体贴,他的父母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没有多余的心眼,从没对李姝杰说过一句重话,几乎是把她当亲闺女对待,李姝杰缺失了多年的父爱母爱和家庭温暖在婚后得到了全然的补偿,现如今的她过得很好。
也许陈伟业确实不是她的归宿。
从前沈何启因着护短一直为陈伟业可惜,下意识对朱阳这个半路插队的有排斥心理,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大半年的接触下来她没法再硬着脖颈对朱阳有什么偏见。
当爱情和现实两难,李姝杰选择了现实,很幸运,她赌赢了。
*
宴会持续到晚上十点多,沈何启再也没有离开金铮身旁,踩着一双十厘米的高跟鞋全程亦步亦趋,连眉都不曾皱一下。
脚掌,脚后跟,小腿,集体向大脑发出了抗议,然而肉体的痛楚是压抑内心猛兽的最佳枷锁,带来别样的矛盾快感。机械地笑,圆滑地应对各样的攀谈,所有的行为似乎都不需要经过大脑,靠潜意识就能达成,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
散宴。
还是阿标开车,看出后座两位祖宗都不想说话,他也不自讨没趣,安安静静把车开下山,一直到开到接近沈何启家和金铮家在不同方向的路口,才出声打扰:“沈小姐今天回家住还是去老板那?”
沈何启的“回家”还没说出口,一旁金铮已经率先开口:“去我那。”
他喝了不少酒,手肘撑在玻璃上支撑脑袋,沈何启原以为他睡着了,没料到他还清醒着,闻言她去看他,恰逢他睁开眼睛望过来,四目相对,片刻,金铮低声说:“刚才我跟你妈说过了。”
她“嗯”一声,车里重新恢复平静。
车子开过两条街,熟门熟路拐进小区,径直停到金铮家楼下。
金铮先下的车,沈何启站了一晚上不带停歇地也就熬过去了,然而这么坐了一路之后脚再沾地就有些受不住,她已经换回自己的便装,但是脚踏到地面的一瞬间,出于生理反应她还是蹙起了眉头,又很快恢复常态。
一整个晚上,金铮好几次想问她累不累脚疼不疼,但一次都没有问出口。换了平常用不着他问沈何启就该把痛放大数倍往严重了说,他不知道沈何启究竟和叶洋之间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她这般反常。
而这种反常令他懊恼。
电梯一路上行,到达28层。
甚至等不到开门,金铮已经把沈何启按到门上,急切的亲吻落下,毫无怜惜可言。
沈何启吃痛,两手并用的推阻并不管用,没多久她耗尽了力气,手软软抵在他胸前,见她停止抵抗,他的吻从她唇上移开,沿着她的脖子往下。
沈何启疲倦地闭上眼睛:“我很累。”
金铮满腔怒火烧了一个晚上,又有酒精的作用加持,哪里听得进她的拒绝,只顾胡乱扯开她靠近领口的几粒纽扣。
冬夜的冷空气立刻见缝插针地灌进去,沈何启正要缩起脖子,他炙热的唇覆上来,她瑟缩一下,再次推他:“金铮,这里好冷。”
金铮终于停下了动作,过一会他直起身子,食指摁到门把手的感应器上通过了指纹验证,半拉半扯地带着她进门,关门闹出不小的动静,他顺手在玄关处打开暖气的开关。
然后再不给她拒绝的理由。
事实上沈何启也没有再拒绝,任凭他摆布,即便他没做安全措施她也不曾提醒,直到结束她搂着他的脖子把脸靠上去,才说了第一句话:“你记得给我买药。”
“还敢吃。”金铮捏一把她的后颈,汗涔涔的。
“这就要问问你为什么知道我不能吃药还敢不戴套。”
“那你又为什么明知道自己不能吃还放任我。”
沈何启没有接话。
金铮把侧脸靠到她后脑勺上,闭上眼睛。
空气里只剩暖气轻微的风流声,呼吸声,手表秒针走动的声音,还有胸膛里心脏跳动的声音。
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动不动抱了很久,酒意下困倦铺天盖地袭来,金铮轻轻挣开沈何启,打算把她打横抱回房间。
随着他有了动静,沈何启说:“今天被人家激到了是不是?”
金铮止了动作,在黑暗中寻到她的眼睛望过去。
“本来什么都是你的。”
“初恋,初吻,初夜,都是你的。”她的声音沙哑着,“我在大四之前没有交过男朋友,叶洋是第一个。等了六年我实在等不下去了,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跟你有关联了。我也不是什么情圣,我需要人陪,不会为了等你一辈子守身如玉。”
“不过女人的性和爱是连在一起的倒是真的,我确实不太受得了和别人亲密接触。后来开始交往女朋友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女人没有你们男的这么色,性不是必需品。我也不怕告诉你,能接受和女孩子谈恋爱当然也有我自己取向的原因在里面,如果不是因为你,我对女人的兴趣可能真的会比男人大。”
金铮的喉结滚了滚。
“不是你的错。喜欢和不喜欢要是能自己控制,我也犯不着栽在你身上这么多年。”沈何启摸摸他的脸,“但是一切是你自己错过的。高一到大三,我清清白白等了你六年。”
过去无可挽回,可也正是因为它无可挽回,才会叫他这般无力,这般心疼,又这般心碎。
*
半夜两点,万籁俱静。
交颈而卧,金铮已经入睡,呼吸平稳而缓慢,一年多的磨合下来,他已经为了迁就她戒掉了垫枕头的习惯。
沈何启没有丝毫睡意。
搁在枕边的手机开始持续震动,来电显示恰好验证了她失眠的胡思乱想,她的心坠到谷底。
叶洋会在这个时间点打电话给她,原因不外乎只有一个。
摁掉电话的决定耗尽并透支了她所有的绝情和冷漠,手机停止震动的一瞬间,心口剧烈的疼痛逼得她连身子都瑟缩了起来。
过了十秒钟,叶洋的短信来了:元宝快不行了。
沈何启手指停顿片刻,回复:照顾好它。
隔着屏幕都能想象到叶洋的暴跳如雷:沈何启,你别后悔。
沈何启把手机丢到一旁,叶洋说得对,她会遗憾一辈子惦记一辈子,她的心都快痛死了,可她答应过金铮与元宝与叶洋再无关系,他已经为她这段昔日的恋情牺牲许多也忍受许多,没有道理继续让步。
求告无门,这一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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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生间里传来打火机点火的声音,夜太静了,以至于这点小声音突兀无比。
她在抽烟。
金铮坐起来,沈何启的手机进来电话那会他就醒了,他听着她挂掉电话,也看到那三条短信,短信中冷酷无情的人事实上悲痛到颤抖,最后她从他的怀抱挣脱出去,一个人在卫生间发泄和消化。
他压抑地吐出一口气,何止是沈何启,他也同样需要尼古丁来平复心情,起身去柜子那摸黑找到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他半坐上柜子,低头将烟点燃。
打火机发出清脆的“嗒”声,幽蓝的火苗窜上来,舔亮烟头,他不知道她在厕所有没有听到这一声声响,总之她在里面待着没有出来。
一门之隔,两个人,两支烟。
夜幕深深,沉重得好像这天永远也不会再亮。
金铮没有把这根烟抽完,他将烟摁灭在烟灰缸,径直朝卫生间的方向走去,推开门,里面熄着灯,有烟草味飘来。
沈何启坐在马桶上,指尖有香烟橘红的暗火,烟雾袅袅中,她抬头看他。
“走吧,去看元宝。”
“我不去。”沈何启从听到打火机响的那一刻就知道他大概是知道了,所以他这番话她并不意外,她把烟丢进马桶冲走,笑了一下,走到他面前抱住他的腰推他,“我们去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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