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吩咐人去寻贾环回来。
如今贾家还是有不少下人的,虽不如当年那般体面,不过倒也有不少忠仆坚持留下,再加上周家奶奶进门也带了些人来,使唤的人倒是不愁了。
陈景书与何昕略坐了一会儿就见贾环过来。
陈景书以前虽见过贾环几次,不过都不大在意,也没仔细看他,这回却发现其实贾环长得也不差,虽不比宝玉,但却比普通人强得多了,要放到现代社会去,哪怕不能混个娱乐圈小鲜肉,也能混个校草之类的。
不过也对,贾宝玉的相貌就很好,这证明贾家的基础是不差的,赵姨娘若是长得难看,恐怕也轮不到她做姨娘,贾环只要不是可劲儿的挑着父母的缺点长,总会不会差的。
可偏偏这么个还算不错的长相,放在贾环身上却硬生生的带出几分猥琐的气质来。
陈景书心中暗自叹了口气。
相由心生,贾环心中无正气,自然为外邪侵扰,让人瞧着猥琐了。
何昕是很看重读书人的气节的,这会儿见贾环明明有的是机会读书,却半点诗书的风骨都没有,心中也是不喜。
把好好的爷们教成这样,读书都救不了他,也可以想象赵姨娘是何等样的人了。
贾宝玉虽然也不喜欢贾环,不过近些日子王夫人与探春关系好,他自己也学了些人情世故,便觉得贾环也该出息些才好,就算不为他自己,也为了探春日后有依靠呀。
于是言谈之间,贾宝玉便时不时拿陈景书和何昕来勉励贾环,要他以后用功读书。
贾环只觉得贾宝玉在嘲笑他:“要说读书科举自然是正道,却也不是人人都行的,二哥自小被夸聪慧不也没能得一二功名吗?二哥尚且如此,何况是我这样顽劣不堪的了。”
贾宝玉脸色一变。
陈景书却笑道:“环哥儿话糙理不糙,有人擅长读书,有人不擅长读书,有人擅长科举,有人不擅长科举,史上诗文写的极好,自己却未能高中的先贤也有不少,环哥儿不擅长读书,说不定是擅长其他事情呢。”
贾环觉得陈景书的话好听,当下道:“我也这么觉得,如今家里艰难,我早前就说我也出去找点事情做一做,可太太偏不许,硬逼着我读书,她自己倒是不愁了,我这么耽误下去,以后倒不知该怎么办。”
何昕好奇道:“听这话,环哥儿心中已有谋算了?”
贾环当即笑起来:“姐夫说的是,不过我有谋算却没人帮我也是无用。”
陈景书心中忍不住好笑,探春还没跟何昕成亲呢,他便叫上了姐夫,这贾环也有几分有趣。
何昕则觉得这姐夫二字顺耳无比:“你说说有什么谋算,若是好的,姐夫帮你。”
贾环道:“我也没有想太多,只是觉得与其每日里读那些没用的书,不如去外头谋个差事,一来不算浪费光阴,二来也能给家里赚些花用,三来……若是以后好了,也能孝顺母亲和姐姐。”
何昕道:“听你这话确实是个好的。”
贾环道:“话虽如此,但我又没有门路,家里也不肯相帮,又能如何呢。”
何昕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份好差事正合适你去做。”
陈景书非常配合道:“之前还说昱大哥那里有个空缺,你是想要环哥儿补这个缺?”
贾环一听何昱,眼睛都亮了起来。
何昕虽然也出息,但不过是次子,既不承爵位,如今也没有官职在身,何昱就不同了,京城里年轻一代的翘楚,不知多少人夸赞呢。
贾环忙问:“是什么缺?”
何昕道:“环哥儿想去?”
贾环道:“自然想去,既然有好差事,给了自家人总比便宜外人好,姐夫帮我,我以后也必有报偿。”
何昕点点头:“自然是好差事,今日倒有些匆忙,明儿我叫了人,再与你细说。”
贾环自然欢天喜地的答应下来。
在他看来,武靖侯府出手,何昕又是他的姐夫,这回怎么也得弄个一官半职的吧?
陈景书眼看着贾环就这样被何昕忽悠了。
其实也不算是忽悠。
何昕的想法挺简单的,在军营里给贾环安排个职务,当然,出于安全考虑,不会要他去前线作战,但军营这种地方,又不是只有一线战斗部队才磨练人。
事实上军队处处都磨练人。
在其他人军中或许还能混日子,但何昱治军严谨,想在他手底下混可不容易。
要说贾环不好,他也不是天生就不好,多数还是后天环境使然,若是磨练一番,他能够有所明悟,长进几分,那么到时候武靖侯府也不介意给贾环谋个官职,若是贾环不长进么……
呵,军营里的事情,杀头可是最常见的。
到时候在他身上寻些毛病,告诉他要重罚,那时候对于贾环来说能逃得一条性命就已经是最大的幸事了,哪里还能去给别人添其他的麻烦呢。
如此一来,不管贾环日后是好是坏,何昕……或者说何昕与探春,都有施恩于他的法子,也都叫贾环不得不承他们的好。
这样,谁又能说探春什么不是呢?
恐怕那会儿贾环和赵姨娘也不敢给探春添麻烦了吧?
离开贾家,陈景书不由叹道:“我原以为你这人简单爽直,如今看来,心眼也比旁人少。”
何昕笑道:“自然如此,再说了……”
“再说,她都已经赚钱养家了,我又不能像若瑜你那样貌美如花,也就只好贤惠一些,不叫她为家里的事情烦忧了。”
陈景书:“……”
他看着何昕,不得不承认……
“你这话说的就已经很贤惠了。”
何昕连忙谦虚道:“哪里哪里,比不过若瑜,我可得多向你学习呢。”
陈景书:“……”
第106章
陈景书去见李岩, 原本已经做好了李岩会请求他帮忙找些出路,谋个差事的准备, 哪知道等他见了李岩, 对方根本没提这些。
李岩只是与他谈论,询问陈景书对于一些事情的看法。
这让陈景书有些惊讶。
在陈景书看来,李岩确实是遭受过许多不公与压迫的,这种人难免心中怨气郁结,觉得世界都是黑暗的, 觉得都是别人对不起自己, 如同那些重生复仇的小说主人公一样,因为上辈子自己遭受过不公,所以重生后就一定要报复,并不在乎其他。
这说不上好与不好, 但却肯定显得很遗憾, 不过也算是人之常情。
过去的李岩似乎就是照着这样的趋势发展的, 不过可惜的是他并不是重生复仇爽文的主角,没有突如其来的智商加成效果, 更没有那么多命运巧合的机缘, 因此李岩就是最普通的那种,他越是想要反抗,就会遭受越多的压迫, 他越是不死心, 压迫就越是随身纠缠, 一副李岩除了忍受到麻木之外没有其他选择的样子。
陈景书尚且记得自己上回与李岩见面的场景, 他原以为这回也不会变,哪知道李岩真的变了。
陈景书有些好奇,倒也没藏着,而是直接问了出来。
李岩听到这话笑道:“也并不是突然就变了,只不过是想通了。”
说到这里,他看着陈景书,脸上带着几分笑意:“若瑜之前恐怕以为我是来求你为我谋个职位的?”
陈景书有些尴尬。
嗯,他之前确实是这么想的。
李岩倒也不介意:“换了谁都会这么想,不过对如今的我来说,自己有手有脚,只要愿意干活儿总不会饿死,我来找你也不过是想跟你说说话,我想知道,这个世道在你眼里是什么样子呢?”
陈景书好奇道:“那你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了吗?”
李岩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眼里看到的与我看到的是一样的世道,但却又不一样。”
陈景书和世上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陈景书自己倒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评价,不过他也没什么意外的。
他的看法确实是与这个世道下的所有人都不一样。
这个世道,哪怕是最好的清官,他固然爱民如子,为民做主,但总归也是自上而下的,他依旧俯视着最底层的百姓,他所给予的爱护,是一种带着优越感的爱护。
陈景书的视角却从来都是自下而上的。
不过这会儿陈景书也没想解释什么,他只是问道:“你如今靠什么生活呢?京城不比其他地方,再多的银子也不经花,总要有个依靠才好。”
李岩不提,但陈景书确实关心这个问题。
李岩道:“我明日就出门去找活儿干,一个大男人难道能饿死?”
其实来见陈景书只是他自己心中的一点执念,倒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情要求陈景书去办了。
陈景书想了想道:“如今京城盛行新学,李兄有读过么?”
李岩道:“我之前倒是听说过你所倡导的新学,不过这哪里是我能学的,糊口尚且不易呢。”
陈景书点点头:“既然这样,那我等会儿叫人给你送几本书过来,你且先看着,这里还有些银子,也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生计,你暂且不用为此发愁……哎,不用推辞,这算是我借你的,以后我可是要向你讨债的。”
陈景书叫跟着的小厮给李岩包了二十两银子。
嗯,他也只有这么多了。
谁出门身上也不可能带着几百两的现银啊,就算不考虑安全问题,也得考虑一下……负重的问题吧。
李岩这回没有推辞,而是接受了。
而且他说的很认真:“若瑜以后有什么需要差遣的地方,尽管来与我说,我定不推辞。”
陈景书心中不由一动,叹道,啊,他知道的呀。
陈景书一直觉得李岩聪慧,在那样的生存环境之中,李岩仅十六岁就能学出个模样来,在陈景书同年的县试人选中,除了陈景书自己,还真没几个敢说一定比李岩强的。
不过那会儿李岩心有执念胸怀怨气……陈景书早说,若不是因为这个,李岩的成就绝不只是个秀才罢了。
现如今他一朝看开,果然十分敏锐,也许是早年经历坎坷的缘故,反而比寻常人还要多几分沉稳内敛。
陈景书确实有事希望李岩能够帮他的。
因此这种时候也不装模作样,只道:“李兄先安心读书,若有需要我一定对你说,自然,也不会强迫你,到时候你要是不愿意,到时候只管拒绝我就是。”
李岩只是笑着答应。
陈景书回去之后没多久,便听说谈判的事情终于有了确定的结果,剩下的不过是在磨细节罢了。
到了这时候,陈景书才算终于完全放心了。
可他也只能够高兴一小会儿,等他回去,面对黛玉的时候,却又不知道怎么说了。
黛玉见他神色不对,便问道:“你这是遇到烦心事了?”
陈景书见了她含笑的脸庞心中更是复杂:“玉儿,我……唉,我、我对不起你。”
黛玉在他身边坐下,好奇道:“怎么突然说这话,难不成你是打算纳个小回来?”
陈景书连忙喊冤:“这种事我怎么会做,好好的,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黛玉噗嗤一笑,她听陈景书的话就知道肯定不是这事了:“那你说说,今儿从一回来就愁眉苦脸,是为什么事情?”
这……
陈景书才刚轻松一些的神色再次沉重起来。
黛玉见他不说话,干脆捏着他脸上的软肉把陈景书的脸掰过来,朝着自己:“快说吧,好好的爷们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
陈景书叹了口气,心想,这么不说也不是个事儿,他早晚都要说的。
“南越和倭国的谈判如今已经基本定下了,玉儿知道这事吧?”
陈景书怎么都算和这事有牵扯,黛玉当然是知道的,因此点头道:“我倒是听说过,怎么突然说这个?”
陈景书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继续说道:“之前南海遭灾,又逢南越和倭国作乱,后来虽然平定了,但我也知道,南越和倭国的事情一天不能彻底解决,朝廷便一天空不出精力……也空不出多余的银钱来办赈灾的事情,因此当初回来的时候我就想着,先把谈判的事情解决,这事解决了,后头赈灾的事情才好办。”
黛玉本就聪慧,听到这里哪有不懂的:“你又要出门?”
她如今月份已经很大,陈景书若是此时出门,那定然是赶不上回来的。
这年头生孩子本就凶险,黛玉又是头一胎,自己心中也十分紧张,此时陈景书却说他要出远门,黛玉心中顿时也难过起来,这难过还带着几分委屈。
黛玉想着,若万一出点事情,她恐怕连见陈景书最后一面都做不到。
陈景书心中也是酸楚,若非必要,谁愿意离开怀孕的妻子呢,别说是如今通讯不便,就算是后世,只要不是逼不得已,多数人也不会离开吧。
“我……”
他想说要不他就不去了,可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那不是一条两条人命,那是几千条几万条的人命。
陈景书清楚这年头的赈灾工作是怎么处理的,他当初殿试的文章写得便是安徽水灾的事情,这回又特意关注南海的事情,陈景书比谁都清楚在朝廷救灾银本就不充足的情况下会发生什么,因此他是一定要去的。
哪怕不能扭转整个局势,但该做的却也是一定要做的。
不做如何安心呢?
黛玉道:“我早该知道的,这回母亲来,还给你带了那么多的书信,若只是寻常家书,哪里需要那么复杂,便有些许事情,父亲也可叫母亲转达。”
陈景书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选择可以有很多,但最后却还是选了最对不起黛玉的方法。
陈景书知道这对黛玉有多么不公。
自古有舍小家为大家的话,从来都是夸赞男人的,不说其他人,便说最常见的,人人都知道的‘三过家门不入’的故事,人们颂扬的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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