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却轻轻叹了口气。
这会儿突然这样紧急的叫陈景书回来,也不知是福是祸呢。
比起黛玉所担心的事情,陈景书的情况不算坏,但也说不上好。
他本是匆匆往东宫去的,哪知道在宫门口就被皇帝派来的人叫过去了。
见了皇帝,对方用一种很挑剔的眼神上下打量他,见陈景书确实满脸疲惫,这才缓和了脸色道:“你这一路也辛苦了。”
陈景书确实是在接到旨意之后便日夜兼程的赶回来,莫说是他这样的读书人,就连跟着他的那群护卫都吃不消,那些可都是军中精锐呢。
想到这里,皇帝觉得陈景书还是很把太子当回事的。
嗯,就是要这样嘛。
听皇帝语气温和,陈景书忙谦辞一番,之后才问起皇帝找他来为什么事情。
皇帝道:“太子这些日子颇为消沉,朕劝了几次他也不听,想着你们年轻人好说话,这才把你叫回来,你等会儿便去太子那里一趟。”
陈景书道:“臣方才正打算去。”
皇帝点点头:“去吧,你能这样把太子放在心上,这就很好。”
这样才放心把儿子交给你嘛。
陈景书告辞离开之后,皇帝却也叹了口气。
他不知道陈景书能不能是另一个陈孝祖,但目前来看,他对太子不错,既然如此,就算不能成,想必也不会出什么坏事。
陈景书见到赵载桓的时候赵载桓正在抄写经文,他想必已经抄了不少时候,手边放了厚厚的一沓。
听到外头的声音,赵载桓下意识的皱眉呵斥道:“不是说了不许打扰孤——陈庶子?!”
他瞪大眼睛看着陈景书。
陈景书先给他行过礼,这才回答道:“圣上下旨叫我提前回来了,太子聪慧,想必也明白为何。”
赵载桓道:“我最近在功课上确实有些疏忽。”
陈景书摇摇头,走到他身边,看他抄写的那些工工整整的经文道:“圣上并不是为这个,太子仁孝,这是谁都可以理解的事情,因此臣并不是为功课的事情回来的。”
赵载桓问道:“难不成父皇担心其他什么事情么?”
陈景书道:“圣上只是担心太子,却又不知道该怎么与太子说。”
听到这话,赵载桓沉默了一会儿道:“他从来都是不说的。”
小小的少年身材单薄,垂着眼眸说这话的时候便十分惹人怜爱。
说实话,陈景书也不明白皇帝的想法。
要说他不喜欢赵载桓嘛,他偏偏选了赵载桓做太子,平日里对赵载桓的关注也不少,可实际相处起来,父子两人却带着一种公式化的生硬,这使得哪怕如今赵载桓与皇帝的交流比以前多了许多,可父子俩的关系并未得到很好的改善。
但皇帝家的事情并不是陈景书可以随意评论的,因此他也只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安安静静的陪着赵载桓罢了。
赵载桓这个年纪的皇家孩子有什么道理是不懂的呢?他并不需要说教,也不需要近乎千篇一律的安慰,他只是希望有个人能让他不要觉得孤身一人就够了。
然后眼看着赵载桓一天一天恢复精神,等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赵载桓虽还是有些沉默,但却几乎恢复正常了,陈景书便以为这就算好了。
这让陈景书也轻松不少。
哪知道有一天赵载桓却忽然问他:“陈庶子何以不多安慰我一些呢?”
陈景书的眼神略带困惑:“殿下?”
赵载桓道:“只是觉得,旁人都想尽法子来安慰我,叫我不可太过沉溺于悲伤之中,陈庶子却什么都没说呢。”
陈景书道:“只是觉得殿下对于相同的话大约已经听的太多了。”
赵载桓撇过头,显然还是不开心。
哪怕是一样的话,陈景书说的和别人说的就是不一样呀。
何况说了无用和压根不说,又是两回事。
陈景书道:“比起说虚的,我觉得做些实事更重要,因此我为殿下准备了这个。”
赵载桓心中一动,期待的看过去,就见陈景书搬出一套好几本的厚厚册子来。
朴实的蓝色封皮上,陈景书那无论什么时候看都可称作优美的字迹认认真真的写着——《新数学入门五百练》不、不是吧……
赵载桓抬眼看向陈景书,却见他的陈庶子一脸的真诚:“想来,这样殿下就不会沉溺于悲伤之中了。”
赵载桓:“……”
现在后悔不该说那话还来得及吗?
第73章
陈景书回去的时候黛玉正在翻看账目。
作为管家奶奶, 这似乎是必备技能。
陈景书最开始还想过黛玉看起来简直不食人间烟火小仙女,若是不喜欢这些也没关系, 总有人做的, 何况不管是他还是黛玉都不差钱,就算有点不妥当,日子也照样过的舒心。
哪知道以黛玉的聪慧, 在吴氏的教导之下上手这些事情似乎并不是特别艰难, 如今京城的产业都是由黛玉管着,扬州那里的虽然不少是吴氏在管, 但每年黛玉也得看账册了解。
作为管家媳妇,若是连自家里是什么情况都不明白那岂不是太可笑了?
见黛玉看的认真, 陈景书便也不打扰, 自己去旁边坐下继续写东西。
黛玉翻看完一本才发现陈景书回来了,不由道:“回来了怎么也不说话?”
陈景书道:“瞧你看的认真就没打扰你。”
黛玉看了看天色道:“先用晚膳。”
饭后是陈景书和黛玉的闲聊时间, 等陈景书说到今日太子收到那一摞数学题的表情, 黛玉也忍不住笑出来:“就你心肠最坏。”
亏得赵载桓被陈景书坑了那么多回居然没生气。
只是……
黛玉道:“今日贾家来人了。”
陈景书眉头一挑:“哦?”
贾家到底是黛玉的外祖母家, 总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的道理, 但陈景书确实不耐烦那一家子, 因此和贾家那边的走动多数是黛玉管着的。
不过黛玉也只是偶尔送点东西或者接贾家的姑娘来玩一玩。
可惜如今连姑娘都不剩几个了。
贾迎春在贾家败落之后没多久就被嫁了人, 无他,姐妹之中她性子最软和,何况她所能依靠的男性亲长尽皆获罪, 原本倒还有老太太几分疼爱, 可老太太病重之后, 迎春就更没依靠了。
贾家家境艰难,能赚一笔是一笔,何况他们家虽然落败了,以前的贵人攀不上,可多得是入不得权贵圈子但手中有些钱的人觊觎着。
以往公侯小姐是他们想都不敢想的天鹅肉,如今却能一尝滋味,因此贾家的姑娘倒还是有不少人捧着银子上门求娶的。
贾迎春年纪大些,性子又软和,又没有能做主能依靠的人,自然是第一个出门的。
不过好在贾家经过抄家一事,大约也终于学会了谨慎二字,虽说是做买女儿的样子,但到底不敢只看价格胡乱嫁给乱七八糟的人家,怕日后因为姻亲又遭牵连,倒还算是勉强睁着眼睛给贾迎春选了一门亲事。
大约贾迎春唯一说得上幸运的是,她出嫁的时候贾母虽然病重,但到底还在,有老太太的诰命在,贾家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可贾母死在皇后之前两天,又因为皇后的事情,竟连丧事都没能好好办。
没了贾母之后,贾家就更不成样子了,几个媳妇竟然闹起了分家,好似她们还是当年的公侯太太,还有所谓的‘家’可以分似的。
但今日黛玉要说的并不是贾家几个女人的事情,她说道:“你外出的时候,宝玉来了,我不好见他,只叫紫鹃问了他有什么事情,他却道自己想找个正经营生做,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了。”
陈景书听到这话确实是意外的:“贾宝玉?”
黛玉点头:“是他说的,你不在家我也不好胡乱应承,因此只叫紫鹃送他走了。”
陈景书知道,黛玉还是想帮一帮的,否则不会对他提起。
但陈景书对贾宝玉这人有点心理阴影。
以贾宝玉的画风,先不提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事儿突然要做‘正经营生’了,只说他能干什么,这都是叫陈景书烦恼的事情。
陈景书如今是太子面前炙手可热的人物,他若是想给贾宝玉谋个小官小吏当一当也不是不能的,可陈景书总觉得自己要是干这事简直就是顶着赵载桓的招牌出去帮他结仇。
可要说其他吧,黛玉和陈景书手下是有不少产业,安排个人进去也容易。
但……贾宝玉能是实干型的?
黛玉见陈景书沉默不语,便道:“你若是为难,我就说这事不好办,再送些银子也就是了。”
对他们来说,给贾宝玉找个靠谱的差事难,但送点银子是容易的。
陈景书摇摇头:“也不至于就这样了,实在不行,给他设个闲职白花钱养着又能要多少?只是……他有没有说想要什么样差事?”
黛玉看紫鹃,紫鹃答道:“宝二爷说,他只想能养活自己罢了,只要是他能做到都行。”
陈景书想了想道:“他若是舍得了京城的繁华,我在城外的庄子上有个小学堂正需要先生,叫他办经济差事是难,但只是教一教诗词文章想来是能的,每月也约能有一千五百钱,只是不知宝二爷能不能看得上。”
黛玉道:“明儿打发人去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其实黛玉也不确定贾宝玉愿不愿意做。
虽是小学堂,但做先生就不算是贱业,相反,是一个比较体面的事情,每月月钱也不差,每月一千五百钱够寻常百姓过的很好了,何况还时常会有学生送些东西给先生,只是从原本的宝二爷到小学堂的教书先生,也不知宝玉能不能接受。
陈景书道:“他若是能做就先做,做的安稳,过些日子也好给他换个差事。”
黛玉问道:“换什么差事?”
陈景书便把在扬州设立图书馆的事情说了,又道:“我想在京城也设几个,他若是真的能办事了,叫他去管书也好,清闲安稳,每月也能有二两银子。”
这也是陈景书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手下少有的能交给贾宝玉来做的事情了。
黛玉道:“是我叫你费心了。”
陈景书眨巴一下眼睛:“你养我不就是为了叫我讨你开心的?”
黛玉噗嗤一笑:“哪有你这样说话的!”
对陈景书时常这样说,黛玉又是无奈又是甜蜜。
哪有男子会这样说自己呢?
可看着陈景书闪着小星星似的眼眸,黛玉便觉得心中甜蜜。
若非极敬极爱,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第二日去贾家的人回来说贾宝玉很乐意接受陈景书给他安排的教书先生的活儿,当天就要收拾东西往庄子上去了。
陈景书知道后不由挑了挑眉头,心想,若是贾宝玉真的能好好做事了,等图书馆开放,叫他管着也没什么。
陈景书目前计划开放三个,一个在国子监附近,一个在城中热闹繁华之处,还有一处便是相对经济差一些的地方。
而且有了扬州的经验,对图书馆里放什么书,陈景书觉得还可以再调整一下。
年轻人最是能够接受新鲜事物,也最有闯荡探索的精神,因陈景书在国子监介绍了不少西方学说,如今就有监生对西方学问十分有兴趣,甚至有结社一起学习的。
这对陈景书来说是个好消息。
能睁开眼睛看世界就是个非常良好的开端嘛。
心情良好的陈景书在给赵载桓批改数学题的时候都是带着笑的。
赵载桓好奇道:“陈庶子是遇上什么好事了吗?”
陈景书道:“昨日去国子监,已经商定好了正式开设新数学课程的事情,这也多亏了殿下帮忙呢。”
听到这消息,赵载桓也有些高兴,他口中谦虚道:“是陈庶子的书很好,我看了也觉得十分有用,应当让个更多的人去学呢。”
——到时候给他们每人塞一本《新数学入门五百练》!
赵载桓咬牙在心里这么想着。
又问试探着问陈景书:“既然如此,陈庶子最近应当很忙吧。”
陈景书点头:“是要忙一些。”
赵载桓立刻一脸关切道:“既然忙,东宫这里陈庶子也不必每日按时来的,我也不是小孩子总要陈庶子操心呀,对了,既然陈庶子很忙的话,恐怕也没有太多时间为我批改习题了。”
陈景书道:“是啊,殿下这些日子十分刻苦,日后也不要松懈才是。”
赵载桓点头:“陈庶子放心吧,唉,想到有些日子不能做这些竟还有些不舍呢。”
这么说着的赵载桓就见陈景书听了他的话十分感动,刚要得意一下,就听陈景书道:“殿下不必如此不舍。”
说着陈景书拿出比之前那套五百练还有更厚几分的习题来。
“殿下,拿去吧。”
赵载桓看着陈景书递过来的书册,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他到底为什么要嘴欠!
然后在第二天,陈景书去国子监商议谁来教数学科目的时候,裕王一脸兴奋的来东宫了。
“四弟之前说新得了一幅兆源公的画要送给我?”
赵载桓一脸纯良的微笑:“是呀,只是,还有些事情想请二哥帮忙。”
裕王当然知道天上不会平白掉馅饼,因此只要赵载桓说送他画的事情是真的就好。
当下美滋滋道:“四弟有什么事情尽管说,哥哥我刀山火海都帮你!”
说着,把胸脯拍的震天响。
赵载桓道:“哪有那样严重。”
说着,递出一本厚厚的书册道:“二哥帮弟弟把这个写完,弟弟就十分感激了。”
那书册上写着《高等数学入门三百练》裕王:“……”
他刚要开口推辞,就见赵载桓好似无意的侧过身,身后的桌上正放着一副陈孝祖的墨菊图,于是刚到嘴边的话脱口而出变成了:“我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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