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书的那点心思,陈孝祖几乎是一眼看穿,虽然不明白他的想法到底是哪里来的,但显然,陈孝祖也是不赞同的。
实际上,黛玉原本以为这是陈孝祖的虚话,毕竟陈孝祖若是真的想要阻拦陈景书,以他在皇帝面前的面子,只需给皇帝上书,只道陈景书是陈家此代唯一的男丁,求皇帝的几分情面,这点面子皇帝是必定会给他的。
但陈孝祖没有。
在发现无法说动陈景书之后,陈孝祖居然就任由这事去了。
当时陈孝祖问:“我如今这把年纪,还能再活几年呢?十年还是二十年?景哥儿看着是个脾气软和的,但我知道他从小有主意,自己下定决心的事情,旁人再难说动他,这些年他做的叫人看不懂的事情何止一件两件?因此若问他求什么,我也说不好,往常只道是儿孙自有儿孙福,下一代的事情,我这样的老头子是管不了太久的,何况他既有雄心壮志,我既说服不了他,难道就该用别的手段强行逼迫他?”
这事从来都是管不了的。
若陈家注定要因为陈景书的‘冒险’断在他这一代,这其实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哪有千秋万代的家族,只要别消亡的那么难看,那么叫人生厌,陈孝祖觉得没什么是不能接受的。
当然,这只是最坏的说法。
往好了说,既然拦不住,那就想办法解决危机,预防大部分危险,而不是跟陈景书大闹一场,那除了给双方添堵之外,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若是连陈孝祖都拦不住陈景书的话,黛玉并不觉得还有其他人可以做到。
若讲官场仕途,陈孝祖远超过她,她所能做的,大概也只是以妻子和孩子母亲的身份挽留。
但为此将有壮志的丈夫禁锢在身边,这也不是黛玉会做出的事情。
最后不得不承认,陈孝祖或许是对的。
陈景书听明白原委之后不由叹道:“是我任性了。”
虽说他似乎有不得不如此任性的理由,但这并不代表他对家人毫无亏欠。
大约也正是因为如此,直到临行前一天,陈景书都是一副蔫哒哒的样子。
这让何昱有些意外:“若瑜可是对此行前景并不乐观?何以这两日都愁眉苦脸的呢?”
陈景书摇摇头:“虽说前途未卜,但又不是叫我们去逆转整场战争,只不过是给大晋争点面子,打出一场过得去的胜仗就行了,只要准备充分,谋划得当,依我看,这事是可以做到的。”
何昱道:“既然如此,若瑜如何这般没精神?”
陈景书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不懂的。”
何昱更加担心了:“若瑜,你这样不行的,若是上了战场,这般精气神,你危险的很,若有什么难处你尽管对我说,我一定帮你。”
嗯,其他不好说,但何昱的经验确实是比陈景书丰富那么一点的。
至少何昱也是真刀真枪杀过的人。
陈景书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想了想道:“只是头一回要去前线,又听说那里情况不好,因此有些紧张。”
何昱不由一笑:“这是人之常情,有什么不好说的。”
陈景书一副腼腆的样子:“之前不敢说,是担心昱大哥误会我胆小害怕了,听我那样说,笑话我可怎么办呢。”
何昱大笑:“你不说我才要笑你呢!”
又安抚道:“头一回去前线都会这样的,当年我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连着好几晚没睡好觉,临上战场前手都在抖,也说不上是害怕,比起害怕,紧张和兴奋更多一些,何况我知道若瑜并非胆小之人,你本不必来,如今却来了,我又怎么会笑话你呢?”
说着,又讲了不少军中趣闻给陈景书听,甚至还说了一些自己当年初入军营闹的笑话。
陈景书知道何昱此举既是想要安抚他的情绪,让他放松一些,也是借此告诉他一些军中规矩,担心他日后因此吃亏,心中不由感激,虽还有心事,但对何昱的话还是都认真听了。
只是临行当天,黛玉却又问起此事,陈景书这才知道何昱敏锐,完全没有被他糊弄过去。
原是何昱担心他,因此对陈珞说起,陈珞便问了黛玉,黛玉却也是满心茫然。
家中不管是她还是陈孝祖,如今都没有再反对陈景书去前线,黛玉更是对他说,叫他一切安心,务必以自己安全为念,不要太分心家里。
陈景书当时答应的一脸感动。
除此之外,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黛玉不问这事还好,一问起此事,陈景书更是别别扭扭的不愿意说了。
最后在黛玉的一再追问之下,才终于吞吞吐吐道:“就是想着,昱大哥出征,大姐姐特意为他赶制了贴身的衣物穿着,我去前线,玉儿你有没有新衣服给我啊?”
陈景书眼巴巴的看着黛玉:“虽说我不缺衣服穿,但……但这意思又不一样,是不是?”
然而说起衣服这事,黛玉也沉默了。
讲真的,林家就不是军功之家,黛玉从小也没受过这方面的教育,陈景书去前线这种事,于黛玉也是人生头一遭,这几日正紧张呢,哪怕是同意陈景书去了,但担心并不会少呀。
这时候谁还想得起什么贴身衣服,什么留个惦念的事情啊。
可看着陈景书的表情,又想起陈珞和何昱,黛玉又不忍心说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想了半天,把自己的帕子给了陈景书:“这回是我疏忽,一时都没顾得上这事,这帕子给你,且算是个念想吧。”
陈景书委屈巴巴的接过,正要说点什么,紫鹃忽然进来:“大爷,奶奶,东宫的郭思郭公公来了。”
郭思?
他这会儿来干什么呀?
陈景书忙叫人请他进来。
郭思进来的时候就堆着满脸的笑容:“陈大人,太子殿下听说大人要去前线,特意叫人赶制了衣裳让我送来,还请陈大人在外千万小心,以安全为要。”
陈景书:“……”
黛玉:“……”
看着郭思手里捧着的衣服,这一刻,不管是陈景书还是黛玉都觉得自己说不出话来了。
太子殿下你赢了。
然而……
“大爷,奶奶,裕王府上打发人送衣服来了。”
这一刻,就连郭思都说不出话来了。
空气突然安静。
第91章
陈景书最后还是揣着黛玉的小手帕去了前线。
当然, 顺带着收下的还有赵载桓和裕王送上的各式衣服。
赶赴南海的路途还算顺利, 陈景书在路上的时候听说目前前线的情况呈现出一种僵持的态势。
他最开始还以为是前线的南安郡王脑子突然开窍了, 等看到何昱唇边的那一抹冷笑才反应过来事情恐怕不对。
陈景书在军事上的直觉比之何昱到底还是差了一些,他思索了一会儿才道:“如今看来,恐怕前几日的捷报也不算真?”
前几日他们还遇上了去京城报喜的, 表示南安郡王虽无大胜却有小胜,如今南越国已经被南安郡王抵挡住, 不敢随便深入进攻啦!
陈景书当时就觉得不对头。
说实话, 南安郡王若是这种能够绝地反击, 威慑敌手的类型,那么他当初就算败也不可能败的那么惨吧?
这会儿再看何昱的表情, 陈景书道:“昱大哥知道这里头有什么门道么?”
何昱对他自然不隐瞒,拿了地图展开在陈景书面前, 陈景书看到上面对目前的战场形势有着详细的标注和推导,显然何昱如今虽未到前线, 却已经在积极准备, 此时便对陈景书道:“你且看南越和倭寇占据的都是哪些地方。”
陈景书看了看, 忽然想起了什么:“这……这里头多数地方正是前头遭了灾的。”
何昱点点头:“南越和倭国不比大晋,疆域不大, 物产不丰,因此国力有限,他们见大晋虚弱本以为是抓到了机会, 可实际上, 以他们的国力, 在与大晋大战之后,若不能得到充足的补给,想要继续深入是很难的,以往他们都是攻下一地便在当地掠夺补充自身,这与北疆那些人并无区别,但此次沿海接连遭受台风暴雨侵袭,哪里还有多少东西供他们掠夺?因此他们不得不停下来休养。”
所以这压根不是什么南安郡王大显神威,威慑南越不敢寸进的神话故事。
陈景书皱着眉头:“如果这样说,那么我们不必去打一场,南越和倭国照样不能前进,那我们来的意义又何在呢?”
何昱摇摇头:“若瑜以为,他们之前的军费物资,难道都是从各自国内分拨的么?想必你也听说了,之前赈灾的钱款粮食多有被贪污的,只是还未来得及处理那些人,南越和倭国便打过来了,他们可不同于咱们自家人处理事情,杀人夺财再简单不过。”
陈景书道:“这么算来,他们之前所用物资恐怕近半不是出自国内,如此,他们各国尚有余力,如今只是大灾过后道路难行,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补充完毕,到时候又是一场大战。”
因此在下一场战争来临之前,他们必须完成和谈。
陈景书意识到了这一点。
心中也不由大骂南安郡王,作为前线将领他难道不知道这些情况么?他既知道,还往京城报军功,若是京城真的有人被他迷惑,以为战争情势暂缓,疏于防备,等大战来临,又不知要造成多大损失。
想到这里,陈景书不由脸色难看。
何昱伸手拍拍他肩膀:“我就是想说,别对南安郡王抱有太大期待。”
陈景书一脸沉重的点头。
等他们到达前线的时候,南安郡王自然设宴接风。
此时南安郡王正驻扎在城里,因此陈景书倒是避免了他原本担心的住帐篷的问题。
说实话,南安郡王对陈景书和何昱其实完全说不上欢迎,设宴接风也只是走场面而已。
何昱显然很熟悉这一套了,虽宴上有人刁难,但他不卑不亢应对自如,至于说陈景书……大家当然都不觉得他是来抢功劳的,但就凭他跟何昱是一伙儿的,就难免也要被南安郡王的人刁难一下。
但很快大家就发现,好像原本他们以为最容易对付的一介书生陈景书,其实是比何昱还要难对付的类型。
何昱面对刁难只是装作没脾气,好声好气的应对,陈景书却像是真的没脾气似的。
可你要你以为陈景书是个傻子,没有听出话里的机锋,那就又不对了。
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别人,他就是听懂了,但他的微笑太温和谦逊,他的眼神又太过温柔包容,好似别人对他的刁难都是小孩子不懂事的胡闹一般。
这反倒让刁难他的人火气直冒,却又不好真的伸手打他。
阴声怪气的说几句话也就罢了,真的当面打了陈景书,那可是闹大事。
谁不知道这位如今在皇帝和太子的面前正红火的很?
甚至皇帝对陈景书的一再提拔很让人怀疑,若不是陈景书的年纪和资历尚且不够,皇帝简直要让他做一品大员了。
南安郡王心里再怎么不高兴也知道他大败一场,如今皇帝肯定是不高兴的,这会儿再在陈景书的身上闹出事情,有害无益,因此也压制着没让人太过分。
吃了一顿怎么都算不好的宴席之后,陈景书和何昱就被南安郡王请到书房商谈正事。
嗯,也没其他什么正事。
南安郡王话说的漂亮,可实际上中心思想只有一个。
你们是不是想要来捞功劳的?
虽说打了败仗,但毕竟有沿海地区遭天灾在前,南安郡王觉得这责任不会很大,而且明显大晋也不能顾及于此,若能和谈,谈成了也算是一件功劳,到时候功过相抵,他自然不会有事。
因此南安郡王对陈景书和何昱是非常警惕的。
这两人家世太好,难说不是来混个功劳的。
陈景书还是那样一副文雅谦和的样子:“王爷也知道,朝廷如今已经准备和谈,我等小辈,正想在此事上请教王爷,王爷毕竟经验老道,又身处前线,这事上,您是最有发言权的。”
南安郡王看他一眼,见陈景书眼中满是真诚,像是真的想听他说,而不是虚话,心想陈景书到底是文官,在这事上不懂,此时自己把话说了,陈景书若无更好的办法,就只能照着他的话来办,日后事情办成,无论如何都有他的功劳,因此便道:“其实古来两国休战也不过都是一样的路子,银钱粮草和联姻罢了,南越是小国,些许银钱便能打发,若再与其联姻,结两家之好,日后南越自然愿意依靠大晋,大晋南疆也就安宁了,百姓再不必受战乱之苦。”
他话里话外都是反对战争的,好似这样会给百姓带来无尽的痛苦。
可说实话,陈景书觉得涉及国土的战争是不想打也必须得打的,这种战争,不打其实比打输了更痛苦。
但此时他不会这样说,只是问道:“若说联姻,如今皇家并无适龄女孩,难道要从宗室里出么?可我来之前也问过,女孩子们不是年纪太大就是年纪太小,如今最大的也才十三岁,哪里合适呢。”
南安郡王笑道:“这你就不懂了,唉,陈大人是君子,自然是不明白的,遇上这种事,只管选合适的人家,认个义女,照样能结好联姻,再说了,南越这般小国,见识短浅,哪里又需要公主下嫁,便是义女也足够相配了。”
陈景书点点头:“王爷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我还有点其他的想法。”
南安郡王见陈景书一直态度谦和,此时十分放松,笑道:“陈大人若有什么想法尽管说出来。”
陈景书笑道:“我以为,无论如何和谈,不割地,不和亲,这是底线。”
钱没了可以再赚,但国土或是人损失了,那可要不回来!
陈景书的声音一如之前那般温和,可此时他说出的话却让南安郡王觉得刺耳极了:“战败乃是国家之过,是军人之过,将此失责全部推卸于一弱女子身上,岂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所为,岂是一个有尊严的大国所为?”
若是一个国家连尊严都没有,这样的国家距离灭亡又有多久呢?
南安郡王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你这话是何意!”
陈景书浅浅一笑,温润俊秀:“王爷自己能听懂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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