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找到了靠山似的,小黑也不慌了,颇有种小的被打了大的来了,于是小的就不用怕了的姿态。
贺绥皱眉,仰头看树上。
这棵树长得很高很大,约莫二十来人拉手才能圈住,能有十层楼那么高,今晚夜色太暗,且吹起了风,以风里所含的水汽湿度来看,大约一会儿就会开始下雨了。
贺绥开了阴阳眼,夜可视物,目力所及之处,树干上的树叶一片金黄,想必在白天来看这样的画面,一定十分震撼。
而树叶枝条之间,则挂了一串串淡黄色皱皱巴巴的果子,就像是腌制的话梅。
贺夜当时到底看见了什么?贺绥脑袋里思考着这个问题,仰头专注的看着上面。
恰在此时,似乎是有一阵剧烈的风吹了过来,树叶摇摆着互相拍打,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可看起来成熟到即将坠落到银杏果却一个个……
没有动?纹丝不动?
贺绥目光一凝,再看树身某一处的纹路,似乎眼前这棵树,根本就不是一棵简单意义上的树,也不是一开始贺绥所想的活得太久所以产生了灵性甚至开了神智的精怪,因为它身上的纹路,似乎在发生着一种玄妙的细微的变化。
若不是长时间凝视,根本就无法发现那种变化。
贺绥喊了小黑一声,单手拉开垮在身侧的布包口袋,小黑虽然不明所以,却还是伶俐的一蹬腿跳了进去。
贺绥摸出几枚黄符以气引燃焚烧,而后又单手叠纸鹤,对着纸鹤说了几句话,随手一抛。
纸鹤煽动翅膀往村里飞走了,贺绥则果断拔剑出鞘,毫不迟疑的朝着某一个纹路一剑狠狠刺了进去。
剑传回了一种刺入木头的触感,贺绥引起入剑,清泉剑清鸣一声,而后剑就像是刺穿了一块布,刺进去的剑身传回了扎空的感觉。
原本稳稳立在眼前的大树突然簌簌簌枝叶狂响,好似在挣扎,只听轻轻“波儿”的一声,有什么东西破裂了,贺绥再看去,他刚才刺穿的地方露出了一个往上面刮着怪风的树洞。
那风带着一股子不见天日的晦暗阴寒,树洞深不见底,不过听那风声,再想想夜伢村所在的高度,应当不浅。
贺绥给自己加了个轻身符,说是轻身符却也达不到轻飘飘如落叶的程度,只是稍微轻盈,以便为一会儿的动作间减轻负担。
小黑伸长率脖子从布包里往外看,贺绥拍了一下它脑袋,“我们要下去了。”
说罢,贺绥微微弓腰,以双手双脚撑开确定了洞穴的大小,而后以手脚做支撑,如同壁虎一般一段段往下跳。
洞穴是直上直下的那种,没有任何一点倾斜度,外表看起来高大健康的银杏树里面却已经空了。
半个小时后,洞穴已经离开了银杏树树根的范围,接下来就是各种岩石层。
贺绥没专门学地理,也不知道这些岩层是多少年前就存在的。越往下岩石变化越大,小黑都已经伸头抽空咬了几口来当磨牙齿的零食吃了,没办法,实在是太无聊了,眼睛能看见的地方全都是黑的,黑到了极致,连自己的存在都开始怀疑了。
“咦,这里的石头是山竹味儿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黑又随便扭头伸脖子咬了一口,突然一惊。
贺绥喘了口气,总觉得不对劲,就算是黑山山底很深,也不至于如此跳着往下行了几个小时都没个尽头。
贺绥心念一动,干脆背抵着洞壁,只双腿并拢蹬在另一边稳住身形,“累了,我休息一会儿恢复体力,你要是喜欢就去吃吧。”
小黑不疑有他,果然高兴的汪了一声,然后就从包里跳了出来,四只看起来嫩乎乎的爪子一踩就把四只脚扎进了石壁里,然后埋头就是一顿狂吃。
自从上次吃完螺怪以后,小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这么大的东西了,而且它发现横向的越往深处吃,石头味道越好,吃完了一消化,还能感受到里面居然含有对它很有好处的能量。
想着这山不知道存在多少年了,啥东西存在久了都会含有能量,所以小黑也没多想,吭哧吭哧埋头狠吃。
哇黑山好大好大的呀,如果主人说可以随便吃点话,那它可以吃好几天呀!
小黑就像是一夜暴富的人一样,生怕一转眼这些东西就不在了,所以吃得格外努力,吃到后来连在神识里跟贺绥分享自己刚才又吃到一口什么味都分不出精力了。
小黑已经吃得看不见白影了,留在原地的是几条乱糟糟的直直横出去的巴掌大通道,都是小黑按照自己身形啃出来的。
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贺绥也不着急,继续等了大概四十多分钟,山体突然一震,然后就是不断的抖动,就好像人被扎疼了似的。
贺绥感觉头顶上有碎石不断掉落,也不着急,以清泉剑劈砍了几下就单独开出了一个能让他自己侧坐进去的凹处。
贺绥躲了进去,碎石哗啦啦从洞穴掉了下去,听了许久也没能听见石头落地的声音。
贺绥叫了一声小黑,小黑又吃了一路的迅速跑了回来,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显然是吃得十分满足。
“主人,要不然我先送你出去?这里的石头超好次,一会儿我回来就把它全部吃掉,放心,要不了三天我就能吃完。反正这黑山古里古怪的,吃了算了。”
小黑是真这么想的,山似乎能听懂别人说话声,此时又是一抖,跟地震了似的。
不等贺绥多想,眼前的画面突然一变,他们从没有尽头的“无底洞”出现在了一个嘀嗒着水滴有不少钟乳石的洞穴里。
洞穴宽约一个足球场那般大,很空旷,贺绥出现的地方,旁边有条哗啦啦流动的暗河——他们到了黑山山底。
小黑突然往一个方向抽了抽鼻子,然后兴奋的叫着跑了过去,“主人,是小夜!”
贺绥顾不得继续观察周围,连忙跟了上去。
果然,在洞穴的一角,贺夜正靠墙坐着,双腿曲起双手抱着膝盖,头埋在手臂与大腿之间的位置。
贺绥伸手摸了一下,贺夜身上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叫了几声没叫醒,贺绥只能用改良版拘鬼符将贺夜收回了玉珠里。
看来这座黑山,会让鬼魂状态的存在陷入沉睡,怪不得进山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看见过一只孤魂野鬼,一开始贺绥以为是被黑山吃了。
如今看来,似乎黑山并不吞噬鬼魂。
之前根据所得信息而推算出来的猜测似乎全部都要推翻,贺绥清空大脑里之前那些想法,开始观察这个洞穴。
洞穴很宽大,却空旷得基本没有仔细搜查的必要。贺绥顺着暗河向反方向走,行了一个多小时依旧除了石头还是石头,反而是顺着河流的方向隐约出现了昏暗的亮光,就好像刚刚贺绥跟小黑选的不是逆水方向,而是顺水往下的那头。
眼看着马上就要离开山体了,贺绥停下脚步不再动,转而抬头朝空气说话,“黑山,你是否已经开了神智?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害人?”
周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空旷的空间里回荡的回音。
贺绥见不管用,对方似乎是希望他跟小黑尽快离开。既如此,他就跟不能离开了。
“既然你并没有开神智,那就算不得有生命,正好我家小黑胃口奇大,你这黑山又为祸一方,不如吃了个干净,让山上被你压榨了数百年的村民们获得解脱。”
说完贺绥就让小黑绥边吃,自己原地盘膝打坐,好像真要在这里等个三天,让小黑把山吃光。
黑山这下稳不住了,山体又晃了晃,有碎石哗啦啦掉下来,跟人在流冷汗似的。
小黑却欢呼一声左跳右跑的张嘴接石头吃,好像有人在抛食跟它玩。
沉默半晌,有一个瓮声瓮气的男音响了起来,“我、我没有害人。”
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成熟男人,还颇为憨厚,不过因为发音不标准,语调有点古怪,还带有明显的本地方言口音。
贺绥刚闭上的双眼微微睁开,半垂着越发显得高深莫测,贺绥冷笑一声,“还说没有害人,我发现村民身上有浓郁的黑色秽气,并且他们祖祖辈辈永远无法离开黑山。”
黑山嗡嗡道,“我没有害他们,他们生来就带有秽气,如果离开了我,他们身上的秽气就会沾满全身。”
贺绥见这黑山居然如此坦率,一点万万绕绕都没有,有心继续套话,遂表现得越发淡定从容,端的是八风不动心静如水。
“既然如此,外地来的人在你这里,却又为何会被秽气侵蚀了自身生气?”
山体又动了动,似乎是犹豫,贺绥只能做一回欺负老实人的事儿,声音冷淡的叫了一声“小黑”,那声音连忙阻拦,“你不要让它再吃了,要是把我吃得更虚弱,我就压不住那个东西了!”
既然已经说了出来,且黑山也明白这人是下定决心非要问个清楚。
想想刚才在夜伢村听见的这个人为老村长检查身体时的情形,黑山只能勉强安慰自己,说不定这个人不是坏人呢?
黑山想罢,慢慢腾腾说了起来。
原来黑山乃是一枚天外陨石,一开始根本就没有这么大,落入了黑水河中间,可恰巧它落下的屁股下面不知道有个什么东西,让它渐渐有了模糊的意识,也让它渐渐长大。
慢慢的,它的身上出现了上山砍柴的樵夫,打猎的猎人,后来又有了定居的山民。
黑山很喜欢听人说话,那中奇妙的语言能够让它意识越来越清晰,那时候黑山满身浓郁的生气,让生活在它身上的植物动物都长得很好。
于是愿意上来陪它的人也就越来越多了。
“你不知道,一千两百三十二年前,我脚下还有个小镇,可热闹了!”
声音憨憨的,说这个话时却带着十足的自豪。
作者有话要说: 一点都不恐怖,啊...
第124章 永川之水
听到黑山骄傲的说着曾经它最繁华的时期, 贺绥沉默不语, 能够把时间记得那么清楚, 一定是很喜欢人类。
因着这种想法, 在黑山用拙劣的语言不够丰富的词汇笨拙的仔细描述着那个场面时,贺绥并没有打断,慢慢的听着。
“……为了让他们走路不要那么辛苦,我把左边的山搬到了头顶上,不过怕吓到他们, 我就搬了四百多年……”
黑山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花费的时间太久而气闷, 反而觉得十分骄傲自豪, “小镇就是建在那片空地上的, 还好我提前四百多年就开始搬了!”
贺绥觉得这座黑山应该没有撒谎, 毕竟要有多精妙的演技才能用一把憨厚的嗓音就表达出那么多情感?
必定是它全身心投入感受过,又真心喜欢并且铭记一千多年从未忘记过, 才能在今天也能精准的毫不犹豫的就把集市上一个卖货郎簸箕箩筐里装了哪些货都说得如此清晰。
“那一千两百三十二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真的曾经有过一个让黑山如此喜欢的小镇, 若只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后来渐渐落败, 黑山也不应该只说小镇存在时的情形。
毕竟在此之前, 黑山说起山上的猎户柴夫也是十分快活, 它不可能因为小镇落败人烟渐渐稀少就把之后的一切直接抹去不愿意提。
贺绥的问题一出,黑山沉默半晌, 小黑都等得不耐烦了,汪汪叫了两声算做是威胁。
黑山果然又是“山躯一震”,不敢再沉浸在悲伤的记忆里, “因为我会救失足落下山崖的山民,会保护冬天里被饿狼袭击的村子,所以大家越来越觉得我是座灵山,于是他们就找了人来为我修了座庙,想要供奉我。我很开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座庙最后供奉的却成了我一直压在脚下作为增加自己修为的东西。”
黑山又细细的颤抖了几秒钟,再说起话来,声音里都带着后怕,“庙建成之后,很多村民都过来祭拜,日复一日,那个东西越来越强大,我很不安。可是因为想着我本来也是吸收了它的力量才变成这样的,也就当作是把村民们供给我的供奉作为回报给了它。”
说到这里声音带上了哭腔,“呜呜呜,要是早知道它会那么坏,我肯定会把它踩回脚下不让它害人!”
原来,那东西借助庙宇逐渐强大,最后在某一天晚上,从庙宇中发了一场山洪,洪水却并不是浑浊的泥浆色的水,而是一种充满不详之感的黑水。
“我当时只来得及救下一部分人,可是他们也已经泡了黑水,肚子里也喝了不少,所以我只能抽自己山上的生气到他们身体里,结果后来他们活下来了,生下的孩子居然混身都是黑水的秽气。”
于是一日日一年年,黑山都在为那些幸存者后代渡入生气以此来平衡体内能够带来死亡的秽气。
“后来我的力量不够用了,没办法让他们种下的庄稼像以前那样长得好,黑水也已经把我的脚都腐透了,没办法给他们提供更多干净的水。”
黑山也知道继续拖下去,自己跟山上的人都要死,可它没办法抛弃那些它守护了这么久的人,几乎所有人都是它亲眼看着投胎降生长大最后老去,黑山愧疚了一千多年,也用尽全力去保护他们。
这个话题实在太过压抑,小黑都听得沉默的蹲在了地上,也不知想起了什么。
贺绥出声转移话题,“那夜伢村的那棵银杏树呢?”
贺绥语气淡淡,却并不是无动于衷的冷漠,自由一股温和,让黑山感觉好多了,“那是一棵当年黑水漫山的时候长起来的,山上的草木植被都是我吸引天地之气的鼻子,我想试着培养树,让村民们可以离开,但是只供养出了一颗树就很艰难了。”
所以只有夜伢村的人能够留一代人在村里,同一家庭的其他人可以离开黑山。
之后贺绥又问了些琐碎的事,比如二十几年前来的一个和尚,黑山说和尚去了庙里,然后就染上了黑水的秽气离开了。
十年前的考察团进入了地下暗河,地下暗河本来就是黑山尽量压住的黑水,那些人非要下去,无论黑山怎么震都没用,结果还把黑水给放跑了一点,导致那一年喝了黑水河里那些水的人畜都死掉了。
最后贺绥问了为什么接近黑山,他身边的鬼为什么会陷入沉睡。
“要是不让他们睡,他们就要被吸跑了!我肚子里还藏了很多村民的魂魄,等他们家里的媳妇怀娃娃了,我就给他们送过去投胎。”
可惜一年年的人越来越少了,黑山肚子里就睡了许多没处可以投胎的魂魄,那一直都是黑水想要得到的。
黑山习以为常的嘀咕,这话却叫贺绥跟小黑突然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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