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傅明白过来,“这位应该是林家姑娘吧,姑娘您先坐,我马上就给您烤!”
“在这儿吃烤鱼吗?”阿沅还是觉得茫然,露天烧烤?听起来很诱人,但看着身边来来往往搬东西的侍从,她想想,觉得有点吃不下。
可李师傅手脚十分利落,三两下就杀了鱼,边掏内脏边道:“程公子您快带林姑娘往另一边坐,这儿正杀鱼呢,小心污了衣裳。”
程让牵着阿沅袖子,将她往一旁桌几边带,让她坐下后,自己却还是跑到李师傅身边兴致勃勃地看他杀鱼,“我跟您学学,您可别藏私。”
“那行,程公子您看好了!”李大厨哈哈大笑,深觉脸上有光,世家公子竟来跟他学烤鱼,这是何等荣耀,因而更加卖弄起来。
阿沅对杀鱼不感兴趣,便坐着随意看向四周。手腕上的红珠子突然闪了一下,仿佛活了过来,她不动声色地将银镯子往袖子里推了推,转了下珠子,脑海里开始和十九对话:
“十九怎么了?”
“你现在应该是在觅曲涧附近,对吧?”
“是,十九你看得见啊?”
“……偶尔……你别说话,我跟你说,觅曲涧即将举行的宴会很有名的。你要注意觅曲宴上的人物,这在之后程让的生平里非常重要,对你之后解救计划的展开可能会有帮助。”
阿沅听了,暗暗记在心里,不过听到“解救计划”几个字时还是不免心虚。在她看来,史书记载程让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病死的,那之前肯定不会随便就死,所以她现在其实并没有什么解救计划……
十九不满她的沉默,叫她:“阿沅,你听见没有?别装不在啊——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压根没计划?别说我不跟你讲啊,你现在可是太平洋上的那只蝴蝶,程让要是提早英年早逝绝对要赖你!”
这话里的后果有些严重,阿沅承认被唬了一跳,手都抖了一下。
“不是吧?你是说因为林沅,也就是我,活下来了,所以程让可能有生命危险?”
十九顿了一下才说话:“也不是这么说,程让那个身份肯定会有各种危险的啊,你的任务就是帮助他避开各种潜在危险嘛。”
李师傅已经把鱼弄干净,弄到火上去烤了,香味丝丝溢出。他挑了下柴火,大声问道:“林姑娘,您吃辣吗?”
阿沅回过神来,正准备回答他,却被程让抢先答道:“她不吃辣,不过加一点点调味应该可以。味道淡一点,不要太油腻。”
“好咧!”李师傅往鱼上洒了点调料,回过头来调笑道,“程公子对林姑娘的口味倒是清楚。”
程让笑笑没说话。他不说话,阿沅倒是有些奇怪了,他们的婚约定下来不过半个多月,程让居然对她这么熟悉,连她的口味都知道?按理说,他们定亲前都没见过啊。
手镯里的十九大概听见了这番对话,忍不住问:“你真不吃辣啊?真可惜,你现在那时代辣椒可不多。”
阿沅低眉浅笑,“十九这么关心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虽然她看不见,十九还是暗暗翻了个白眼,“你少来,该跟你说的我都说完了,我要工作了,你自己小心。”
阿沅袖子里的血红珠子亮了下,然后就暗淡下来,不复方才的鲜活。
在等待烤鱼的过程中,觅曲涧边已经陆陆续续来了很多赴宴客人,准备宴席的侍从退了一些,场面没有刚才那般纷乱了。
觅曲涧两边的桌案已经摆放好,阿沅看见侍女已经领着客人入座,看起来都是些名士,身着白衫,手执兰草。
李师傅已经将鱼烤好,装在盘里给阿沅送过来。她接过,却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连桌子都没有,难道要她端着盘子直接食用吗?
程让手里拿着个小碗和两双犀角箸走到她身边道,“过去吧,快开席了。”便引着她往觅曲涧上流走去,“我们的座位在这边,我让人将两张案桌合并了,席上你大都不认识,应该没人找你攀谈,你就坐着吃东西。有什么事就和我说。”
他絮絮叨叨的,让阿沅坐下后又忙前忙后,给她端来果盘茶水,仿佛是专门伺候她的仆从。
“你也坐下吧,不是说快开席了吗?你还没说这宴席主人是谁,我这样冒然用膳,岂不失礼?”阿沅看四周几张桌案上虽摆上了茶水果盘等物,但无一人动箸,名士们还在聊天品茗。
程让依言在她旁边坐下,将她的烤鱼端到自己面前,开始用筷子剔鱼刺,“没事,主人不会在意的。那些人就是这样,喜欢大家聚在一起吵架。”
吵架?阿沅先是不解,然后才明白过来,名师学者们经常聚在一起为某个论题进行高声辩论,在程让看来,那就是吵架。
她想反驳一两句,却听见三声闷响,是仆从在敲钟,开宴了。
第5章
曲水浮流觞,抚琴知君意。
阿沅端正坐好,静待宴席主人说话。
“定安十年,值此……”主人站起身来宣告开席,“……各位尽管畅所欲言。”
她循声望过去,是一位长须长者,她认出是葛家三爷,颇有些清名。葛家在清州虽说不上望族,但还是有几分名望。因为葛家老爷子修书几十年,着作颇丰,在清州文人眼里算是德高望重,连带着葛家也让人高看一眼。葛家老爷子现在颐养天年,鲜少露面,葛家当家的在外任职,清州本地只剩这个葛三爷主持局面。
早些年觅曲之宴在清州清城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宴席,由清城本地各世家轮流举行。可近年来不少世家子弟都去往京城,参加人数少了,觅曲之宴便一年不如一年了。
葛三爷刚坐下,他下首的一位名士就站起来宣布今日的辩题是何。
阿沅没仔细听,她注意力都放在溪涧两边的来客身上。在场的均是中年男性,只有她和程让两个小孩子混在其中,这让她有稍许不适。
程让剔出了一小碗鱼肉,淋了点酱汁上去,端到阿沅面前,“尝尝李师傅的手艺。”
味道很香,她承认很有食欲。但此时正有位文人侃侃而谈,她对面那桌的文士不住抚须点头,显然听得十分认真。阿沅觉得在一派浓厚的学术讨论氛围里吃饭实在太有压力了,会让人消化不良。
看她没动筷子,程让奇怪道:“怎么了?不合胃口?”他明明打听过阿沅最近挺喜欢吃鱼啊,莫不是鱼吃多了,腻味?
她轻轻摇头,以袖遮口,小声道:“我想听听他在说什么,似是很有道理。”
程让听了一耳朵,无非是些老生常谈,他都能背出来。正想转头跟阿沅嘲讽几句时,看到她表情,认真且严肃,他瞬间将滑到嘴边的话咽下去。阿沅应该没看过这种清谈,他不能扫她兴致。
“那你吃一点儿啊,凉了就不好吃了。”
阿沅左右看了看,盛情难却,她还是挑了一小口。嗯,真的很好吃,她差点没忍住想大口吃。悄悄咽了口口水,她放下筷子,喝了口清茶。
旁边那桌的人突然起身离席,站到她旁边。阿沅惊讶地抬头看他,程让径直站起来绕到阿沅桌前问道:“何先生,怎么了?”
何先生手执蒲扇,扇柄虚点了点阿沅桌面,笑眯眯道:“程小公子啊,你带小姑娘来这宴,也不怕闷着她?我要是你,带人家姑娘往城里酒楼一坐,也比在这儿强啊。”
程让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我就是慕名而来,李师傅做的烤鱼可是一绝。而且——”
阿沅站起来接过他的话,“而且,我觉得听在座各位先生论谈见解有道,实在让我受益匪浅,一点都不闷。还有李师傅的烤鱼真的很好吃。”
“小姑娘不适合听他们的大道理,”何先生面带嫌弃地摇摇头,又微微笑道,“烤鱼好吃就尽管吃,没人会管你的。”
他刚说完,居于首位的葛三爷便宣布要循古例,大意就是将装着酒水的托盘放入溪涧,停在谁前面便让谁来提出自己对论题的看法。
阿沅感觉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了,就好像很久以前上课正摸鱼时,老师突然说要随机点人回答问题。那种惊心动魄的感觉就算重活一世,还是有些刻骨铭心。
旁边两位颇为淡定,相视一笑便各自回了自己位置。
阿沅也坐下来,烤鱼再不吃就真的要冷掉了,她想了想决定不能浪费程让的心意。
觅曲涧是一条人工挖出的小溪涧,因坡度较缓,水流比较平稳,因此托盘置于其上也还算稳当。晃晃悠悠的,托盘停在了一人桌前。
旁边有人起哄,阿沅停下筷子,好奇望过去。侍宴的仆从将托盘端到那人桌上,那人执起酒杯,豪放地一饮而尽。众人抚掌而笑。
“好酒!”他感叹一声,站起来道,“江某不才,有几句浅见想请在座诸位品鉴,权当抛砖引玉。何为道?……”
之后是一番高深的理论,尽管阿沅有一定的古文基础,但听在耳里还是有几分艰涩,特别是那些纯学术的词语,她都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陆陆续续又有几人起身谈论,阿沅终于从听不懂大部分升级到听不懂小部分。身处其中,已然得了几分趣味,文人就算是吵架也是儒雅的。
托盘又一次被放到涧中,然后她就看见托盘慢悠悠、稳稳地停在了程让面前,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
程让潇洒一笑,喝完那杯酒道:“程家言襄不敢在诸位面前班门弄斧,只能抚琴一曲,聊以助兴。”
侍从立刻将他桌案上的摆盘撤去,送上一把七弦琴。他拨弄两下,阿沅看着他的动作不自觉攥紧了手。
“好琴。”他微微笑道,“今日天公作美,在下就献上一曲《风和》。”
琴声铮铮,和着溪涧流水、暖融日光,阿沅觉得此时恍如梦境。十四岁的少年一身青衫,在一片白衣里淡然操琴。她不懂乐曲,却由衷地认为他琴艺颇高,很难想像一个武将的儿子竟然精通琴艺。
程让弹琴将宴席的气氛推向高潮,琴声止住之后,又有人主动要献曲吟唱。
“你弹得很好。”阿沅歪头小声夸他。
刚刚还淡定抚琴的程让,耳朵尖悄悄红了。“献、献丑了。我听林世伯说你喜欢吹埙,以后我们可以合奏。”许是想到以后他们可能的关系,他耳朵更红了,没再说话。
阿沅却愣住了,林太守说她喜欢吹埙?原来的林沅会吹埙吗?她几乎继承了林沅的记忆,但没有与吹埙相关,她的院子里也完全没有相关曲谱或乐器。
只有两个可能,第一个可能是这一部分记忆因为某种原因被消除了,并且林沅丢弃了所有相关的物事。她不愿意深想,但又不得不想,如果这个可能是真的,那必将是一个隐患。
第二个可能就是林太守在胡说。但是阿沅找不到他胡说的理由,所以说她以前真的喜欢吹埙?
她佯装好奇问道:“我阿父怎么会和你说这个?”
“呃,前几日我向世伯请教琴道,然后就说了。”他似乎有难言之隐。
“请教琴道?”阿沅掩嘴笑,“我阿父对操琴一窍不通。”她放心了,看来吹埙只是她阿父在胡说。林太守作为一州太守,有一个特点就是爱面子。他精通棋书画,却唯独不善抚琴。这弱项不少人都清楚,不过他是清州最高掌权者,一般没人会上赶着讨嫌,。
当爱面子的林太守碰到不知底细的愣头青向他请教他的弱项,而且这愣头青还是他未来女婿时,他既不能逞强,也不能认输,所以编了胡话,拉自己女儿出来转移视线。
“一窍不通?”程让惊呼,反应过来赶紧压低声音,“不可能吧?世伯明明与我说了一番论琴,我还弹给他听了。”
阿沅抿一口茶润唇,轻描淡写道:“他唬你呢。”林太守虽不善琴,但号称过目不忘,当年为了克服弱项也是读了许多琴艺理论,奈何理论始终无法转为实践。不过这相关的理论知识足以让他忽悠住程让。
程让斟酌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他没生气吧?”
“这要看你以后表现了。”留他一个人在一旁慢慢思考,阿沅慢条斯理地吃一口刚呈上的菜肴,再抿一口清茶,觉得来这宴席真是物超所值。
直到未时初,宴席才散。阿沅跟着程让正准备从原路走,葛三爷从后面追上来道:“程小公子、林姑娘请留步,今日若有怠慢则请多包涵。”
“无事,多谢款待,宴席很好。”程让微颔首,领着阿沅退后半步,颇有礼仪气度。
葛三爷一手执蒲扇,一手抚须,“程小公子琴艺高超,葛某改日一定登门请教。”这话一听就是客套话,但在他说来却似乎诚意满满。
但这会儿琴艺一词对程让来说有些敏感,他听到总觉得不是滋味,仿佛葛三爷是在反讽。不等他说什么,葛三爷对着阿沅微微一笑,然后风度翩翩地走了。
看程让还在沉思,阿沅打断道:“我不太会弹琴,大概也要向你请教了。”为了林太守的面子,她大概真的要学弹琴,不知道现在学来不来得及?
“啊?呃,我……好的。”伴随着到处乱飘的小眼神,活脱脱一副情窦初开的模样。阿沅面不改色,虽然现代年龄有二十岁,但卧病在床就快三年,对于感情一事完全不通,完全没法理解他的小害羞。
“那回去吧。”阿沅走到前头,“我想回家午睡。”
风和日丽,流觞抚琴还不如临窗小憩。
第6章
风雨起清平,埙声有余音。
林太守公务太过繁忙,在这种节日里也没踏出书房一步。阿沅端着鸡汤去看他时,正好瞧见他在看《论琴》。
“阿父,歇会儿吧。”她将鸡汤放到书桌边,抽出他手里的书,“您别看啦。”
她知道她阿父对不会鼓琴有执念,可没想到他现在还在看这种理论书。被女儿撞破这事,林尚有点不好意思,清咳一声道:“咳没大没小。”
阿沅可不怕他,将《论琴》塞进书架里。林太守在喝汤,她就站一旁帮他分类公文,处理好的就放一边,有疑虑的筛出来等核查。
林太守边喝汤边与她说话:“阿沅今日之行如何?程家二郎其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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