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廿四明月夜——昭越

时间:2018-11-08 12:01:00  作者:昭越
  穆修委屈地放下筷子,美味在前而自己却不能动,委实煎熬。
  “父亲……陛下又不在,我还没吃饱呢。”他试图争取一下自己的权益,腹中只有三分饱,待会散席后怕是走不到宫门。
  盛郡王直接将他面前的碗筷拿到了自己桌上,叫宫女上了一盅浓茶摆他面前:“没吃饱就多喝点茶,将你腹中的猪油好好涮一涮。”
  哪有人管自己儿子叫猪的!
  这浓茶又苦又涩,穆修喝了一小口就喝不下去了,奈何旁边父亲还虎视眈眈盯着,再加上腹中有些饥饿,他愣是喝了两大杯。干喝茶水太单调,他还嚼了几片茶叶,别说这茶叶却是比茶水好下咽些。
  他嚼了几片之后觉得挺有嚼劲,正想再嚼两片试试口感,心中突觉不好,抬眼就看见自家父亲死死盯着他,双手握拳,看样子是要动手。
  “父、父亲,您、您、您看!”他慌乱中左顾右盼,正巧看见江太尉向大皇子秦王敬酒,赶紧指给盛郡王看,“江太尉那厮……嘶——父亲,您拧我干嘛?”
  盛郡王狠狠瞪他一眼,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才小心对他耳语道:“你给我小心说话!吃你的菜去!”他哼了声,觉得还是用食物堵住自己儿子那张嘴比较妥当,又把碗筷还了回去。
  江太尉那边正和秦王笑盈盈地喝着酒,看起来相谈甚欢。他看了两眼,转过了头,顺便在桌底又踩了自己儿子一脚。
  穆修“嗷”了一声,幸而台上正表演歌舞,管弦之声压过了他的惨叫。
  回府路上,盛郡王闭目沉思,如今朝政由江太尉把持,陛下又久不立储君,西北定阳王意图谋反,岭南姜国虎视眈眈。这个局面一弄不好就是天下大乱了啊!
  他啧啧两声,颇有些坐立不安之状。旁边穆修缩成一团,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奈何身躯太过庞大,马车行驶中摇摇晃晃,一不小心就让他歪了歪身子,碰到盛郡王的肩膀。
  盛郡王睁开眼,看看自己儿子畏缩的模样,又想伸脚踩时才发现马车内空间狭窄,他的腿被挤得几乎不能动。
  “马上就要成亲的人了,竟还如此行状,真是丢为父的脸!”不能动脚,只能嘴上骂两句泄愤。
  穆修早被他骂惯了,低头作忏悔状:“儿子知错了。”甭管什么错,反正锅都是他的。
  “唉——”盛郡王长叹一声,因刚刚想的有些多,找不到人诉说,这会跟前只有这个儿子,忍不住道,“如今陛下的万寿节都如此低调,你娶亲时也不能张扬,回头你跟你媳妇好好说说,别让她以为是我们家怠慢了她。”
  穆修扭捏道:“她还不是我媳妇呢。”
  盛郡王又忍不住脚痒了。
  阿沅跟着阿娘出宫门时,看见自家马车旁边停着的就是魏府马车,魏夫人正站一旁和几位夫人话别。她眉心一跳,看向阿娘。
  徐氏也看见了,等那几位夫人都走了,她走过去笑着打了声招呼。魏夫人看起来脸色有些憔悴,勉强对她笑了笑,看见阿沅时倒是说了两句话:“阿沅也来了?今日穿得可真漂亮。”
  阿沅回了礼,说了两句,视线转向她身后,果不见魏如铃的身影,便问道:“怎么不见如铃姐姐?”
  魏夫人轻轻摇了摇头,面色有些愁苦:“她近日病了,请了大夫看说不是大病,可就是没好。”
  徐氏安慰了她两句,又向她推荐了几家名声颇好的医馆,别的也不好多说,两家刚结亲不成,心里还有丝丝尴尬。
  “那明日我去看看如铃姐姐,伯母方便吗?”阿沅看魏夫人眉间满是郁色,心里有些不忍。旁边徐氏皱了皱眉,选择沉默不语。
  魏夫人却是眼睛一亮,笑意真诚了几分:“方便方便,如铃若是见了你,肯定高兴得很,说不定这病就好了。自上回见了你后,她还与我说过她怎么没有你这样一个妹妹呢。”
  商定了上门探望的时间后,两家这才分开,各自上了马车。
  徐氏上马车后才寻了空说她:“我知你担忧魏姑娘的病情,但你也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你数数看,前两年生了几次重病?”
  阿沅低头作乖巧状,小声讨好:“我知道了,阿娘。”
  “对了,阿让给你写信没有?你阿兄我就不说了,每次写信来就没几句正经的,就说自己忙。催他回来吧,就会拿晋王说事。我回头还真要去问问晋王,你阿兄镇日里都在忙些什么!”
  阿沅想想程让给自己写的信,面上一红,低头搓搓脸,咳了两声落井下石道:“就是,阿兄写信都是些废话!”
  “那阿让呢?”
  “他……他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不要担心,岭南没什么大事。”她掐头去尾省略了一大半内容,只拣那看起来最平常的话说了两句,显得程让的信尤为正经,倒不像是一封写给未婚妻的信了。
  徐氏怀疑地看了看她,但马车里光线昏暗,她面上的羞红被很好地掩盖住了。
  “他给你的信里就写这个?回头拿给我看看。”
  “阿娘!”
  “啧啧,还瞒着阿娘,我又不会说什么。唉?我突然想起来,我是不是扣了一张阿让的帖子没给你?”徐氏本想取笑自己女儿两句,却忽然想起前年上巳节的事。
  听阿娘这么一提,阿沅便也想起来了。前年上巳节时,程让明面上下了帖子给阿娘,暗地里却是偷偷跑她院子里邀她一起出去。她问阿娘要帖子时,阿娘还说等她回来再给她,然后就没了后续。
  她还没开口呢,却听徐氏轻声叹息道:“前年上巳节,你阿姊还在家呢。过不了几个月,你便要及笄,也要嫁出去了。你阿兄这个年纪了,却还没娶个姑娘回来。”
  阿沅知道,虽然阿娘平时像是不多在意,可阿兄的亲事都快成心病了。她觉得自己有必要提前说与阿娘听,别回头闹出什么事,再吓到阿娘。
  “那个,阿娘,我问你件事。”
  “嗯?什么事?”
  “小时候阿兄进过宫吗?他跟我说他酿酒的手艺是跟宫里的御厨学的,他是不是骗我的?”
  徐氏回想了一下,道:“这他还真没骗你,那时候你大伯刚袭爵,和皇后母家有些沾亲带故。他还有你大堂兄和大公主年龄相仿,便应了召进宫陪大公主玩,那时候都挺小的。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皇后一族都从京城迁走了,现在与我们家早没了关系。”
  阿沅惊讶:“皇后一族为何要迁走?”族里出了皇后,不该扎根皇城吗?况且,他们也算是皇后的靠山,这么一走,那皇后就只孤身一人带着女儿了。
  “总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你也别瞎打听。”徐氏瞥她一眼,“你啊,好奇心别太重。还有,明日去魏府上要知礼数些。别想着给魏姑娘诊治,就你那手医术,说出去也不怕惹人笑话!”
  阿沅讪笑,别说,她原先还真打算给魏如铃诊脉,说不定就让她看出病因来了呢。可被阿娘这么一说,似乎自己有些过于自信了。
  待她真看见魏如铃之后却是震惊到了,前些日子还活蹦乱跳的人竟像是病入膏肓,脸上苍白得无一丝血色。
  “你这是生了什么病?”她不加多想就去摸魏如铃的脉,心急之下却是连脉搏都没摸到。
  魏如铃虚弱地笑了下,刚要张口说话时就咳了一长串,咳完一只手按在胸前,只余喘气的力了。阿沅揪着心替她拍了拍背,小声道:“要不要喝水?我给你倒一杯。”
  她刚要起身去桌边倒水,手就被抓住了,魏如铃缓过气来,摇了摇头:“不必,你快坐下,我想和你说说话。阿沅,多谢你来看我,我怕是时日无多了。”
  她说得缓慢又艰难,说几个字就要喘上一口气,阿沅听着都想打断她让她别说话了,可又不忍心她失望。
  “怎么会?你别胡思乱想,要听大夫的话……”
  “阿沅,你听我说,这不是病。”魏如铃抓着她的手上使了力气,“这是命。我命该如此,我犯了错,这是上天在惩罚我。阿沅,你不要犯和我一样的错……咳咳咳”又是一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阿沅赶紧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试了试水温,还是热的,这才放心喂她喝下。
  “你别胡思乱想,哪有什么命该如此……”阿沅捏着帕子替她擦干嘴角的水渍,下意识安慰她道。
  魏如铃喝完水看起来好了些,唇色总算不那么苍白干燥了。她看看阿沅透着健康血色的小脸,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声道:“阿沅,不要试图反抗他们,会死的。”
  “他们……是谁?”
 
 
第71章 
  定人生与死,灼痛显刺青。
  明明室内燃着火盆,暖意融融,阿沅却觉得遍体生寒,身子忍不住颤了颤。
  “他们是谁?”她又问了一遍,将杯子放到一边,双手握住魏如铃的手,刚碰上就惊觉这只手甚至不能称之为手,仿佛只是骨架上过了一层肉皮,她不敢用力,怕一用力会把她捏散。
  魏如铃的视线投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腕处,那儿曾经有一串银枝铃铛,稍动作时就会发出悦耳的铃声,提醒她一切来之不易。可是,她把一切都毁了。
  她抬起手道:“你之前问我曾经戴着的铃铛手串为什么不戴了,因为我把它丢了。他们让我抹杀掉一个人的存在,可是我喜欢他啊,我怎么能这么做……”
  阿沅垂下眼睑,看着被褥上的花草绣纹,忽然道:“刘谨。你说的是刘谨么?”
  魏如铃惊愕地瞪大眼睛:“你知道?”
  “刘谨刘功曹,是岭南八郡守将麾下的属吏。”阿沅抬眼直视她,语气平静道,“我在岭南见过他。”
  魏如铃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低声喃喃道:“他如今是功曹啊,真好,活着就好。”
  “为什么?”阿沅追问,“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抹杀掉刘谨的存在?”
  许是因为刚刚得知了心上人的消息,魏如铃面上红润了些,眼底聚起了精神,甚至说话也没那么喘了:“他们是委员会,阿沅你知道的对不对?我全想起来了,那时候我在他们本部见过你。你当时穿着病号服,跟着那个叫阿秀的襦裙女人经过。”
  阿沅的瞳孔不受控制地微微收缩,久远的记忆一瞬间充盈脑海。那是一段她并不愿意回想的日子,每日躺在病床上感受着生命力缓慢地流失,却无能为力。
  后来的某一日,那个男人救了她,让她活了下来。
  在那个所谓的委员会本部,她其实并未多注意旁人,记忆里只有那个男人以及领她去看资料的阿秀。原来曾经还有人在旁边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魏如铃注意到了她的表情变化,凑近耳语道:“阿沅你不要怕,这是我们的秘密,我会带着它进棺材。我不问你答应了他们什么条件,你只需听我说,我不会害你的。”
  “他们让我想办法杀掉刘谨,给的理由竟然是他以后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奸臣,滥杀无辜,草菅人命。呵,他们以为站在上帝视角,充当救世主的角色,就可以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吗?”
  这话她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话里讽意十足。
  阿沅沉默不语。
  不过魏如铃并不在意她是否呼应,咳了两声又继续道:“那样一个人怎么会滥杀无辜呢?他性格其实很温柔的,以前我总打扰他办公务,他气急了连骂人的话都说不出口。”沉浸在回忆里,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
  阿沅终于插话道:“那他以前一定很喜欢你。”
  “是呀,可惜是以前。”魏如铃从回忆里抽身,有些哀伤,“可是那群人甚至控制了我的思想行为,让我去杀掉刘谨。我下不去手,正好父亲也发现了我们的关系。我就想,这样顺其自然分开也许对他比较好吧。他被调去小县城,我则随父亲应召归京,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阿沅试着设身处地想了想,让她去杀了……程让?不,她想都不敢想下去。
  “我发现他们是通过那串铃铛控制我的,所以我就把它扔了。”魏如铃笑得有几分快意,“我不后悔,一辈子充当傀儡,还不如死了呢。”
  阿沅问:“所以……你是因为丢了那串铃铛,才会……得病的吗?”她心里突突地跳,所有人都说她曾经有个银手镯,那这银手镯是不是也是她和委员会那边联系的工具?可是,已经丢了。
  魏如铃在她惴惴不安的视线里摇了摇头,语气有些落寞:“我没有完成他们给我的任务,自然要受到惩罚。我只是很遗憾伤害了那个我喜欢的人,希望刘谨不要恨我。”
  阿沅点了点头,努力挤出笑容:“现在说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你看你现在气色这么好,让我为你看看,也许这病过两日就好了。”
  她试探着搭上魏如铃的脉搏,指腹下的皮肤微微泛冷,脉息轻得几乎感受不到,她想要安慰的话语在嘴里滚了几圈愣是一句也吐不出来。
  正当她还在纠结时,外边传来脚步声,魏夫人训斥小丫头的声音传来:“你们怎么不在姑娘跟前伺候着?”
  阿沅赶忙站起来,只来得及叮嘱一句:“你好好休息,不要胡思乱想。”魏夫人已经推开门进来了,寒暄了几句,阿沅终是不好多打扰病人休息,起身告辞。
  出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魏如铃对她笑了笑,笑容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凄怆之感。
  她狠了狠心,转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魏府。
  魏府外林家的马车边上站着留夷,阿沅走过去扶着她的手臂爬上马车。爬上马车后,她小声道:“留夷姐姐你等下帮我把那两个人叫到我院子里,我有事找他们。”
  “那两个人”就是指程让放在她身边的护卫,平时都在暗地里保护她,轻易不出现于人前。
  留夷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歪着身子坐前面开始赶马车。阿沅抽抽嘴角,姐姐你抢车夫的活儿也就算了,可这赶马车的姿势也太不羁了些。
  等回到府里,阿沅一进院子就发现那两个人已经在院子里等着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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