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程让一下子慌了,抬手就要挠头,但又觉得欲盖弥彰,生生忍住了。他赶紧左顾右盼,寻找能够转移话题的东西,“我昨日上街来着,啊,对了,我给你买了支簪子!你要不要看看?”
他在心里悄悄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他昨日确实上街了,簪子却是前几日就买好了的,放在一起说就好像回答了“昨日做了什么”的问题。混淆视听、浑水摸鱼功力一流!
阿沅没听出有什么不对,虽然知道他是在转移话题,但还是宽容地顺着他意回答道:“好啊。”她想的是,程让在外面惹是生非时还记得给她买了支簪子,也算有心了。
那是一支银簪,盛放在乌木盒里,簪头镶了颗珍珠,边上还缀着米粒大的白玉。
很素雅,素雅得可以戴孝。
程让还问她:“好不好看?要不要我给你戴上?”
不用了吧……生辰宴是喜事,为了显喜庆,阿沅今日穿着一袭酡颜色春衫,秀发上配的是妃色绾带,怎么看都和珍珠银簪不搭。况且她还未及笄,不好戴发簪。
她认真思索该怎么拒绝才能不伤一颗少男心,思来想去还是道:“这簪子真漂亮,我很喜欢,谢谢你。阿姊和江姐姐还在等我,我该走啦。”摆出珍视的态度,曲折避走。
程让有点失望,阿沅好不容易来一次他家,竟然这么快就要走了,他还想带她去看看自己的武器仓库呢。他瞧了眼阿沅的小身板,暗暗打算什么时候给她定做把匕首,姑娘家还是要带着点东西防身才好。
两个人原路返回,到了花园凉亭那儿却不见林泠和江芸香的身影,石桌上倒还有两只碗没来得及收拾下去。程让叫住过路的侍女,“大嫂和林家大姑娘去哪儿了?”
侍女一脸喜庆道:“将军从嘉台来信了,少夫人请了林家大姑娘去花厅听消息,听说已经打完仗了。”
阿沅闻言有些意外,之前看十九那讳莫如深的样子,她还以为这次战事会比较胶着,没想到不过一个月的光景,这场海防战役便结束了。她心里稍松,结束了就好,也免得百姓流离失所、将士马革裹尸。
程让像是对这种消息习以为常,在他印象里,他爹每场战事都是得胜而归,区别的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之前他爹去清州南边剿山贼,几个月都没回过家,这次打海盗算是时间短的了。
“程将军真厉害。”她由衷地夸赞。
侍女看她态度和善,没忍住又说道:“要说还是虎父无犬子,听说都尉大人立了大功呢!”都尉大人就是程诩。
程让听着有点不乐意,挥挥手将人赶了下去,“你去将凉亭里的碗收拾了。”待侍女告退后,他还嘟囔道:“要是我上战场,肯定比我兄长还厉害。”
阿沅隔得近,听到这句话后抬头瞧他,他脸上是不服输的少年意气,熠熠生光。是啊,他肯定会比他兄长还厉害,成为赫赫有名、名垂千史的战神,还让时空救助委员会特别怜惜他的英年早逝……
英年早逝,她在嘴里细细咀嚼了下这四个字,苦涩的味道便从口腔蔓延到胸膛,然后又一瞬间涌上眼角。眼前的少年风华正茂,谁能想到十年后凄惨死去的光景?
“你怎么了?”程让小心地用手指碰碰她肩膀,他看到她眼圈都红了,高兴得?
阿沅眨眨眼睛,将那股泪意憋回去,笑了笑说:“没事,我太高兴了,海边太平了就好。”
两人沉默地去往花厅,半路上程让有心说些什么,但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得劲,只能盯着前头阿沅的发带看,妃色的发带随着主人的动作一飘一飘的,像羽毛一样挠在他的心上。
他心里暗暗思量,往后该多买些绾带,让阿沅每天换着花样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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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儿女皆是债,万般有缘由。
程将军来信说,海防战役大捷,不日就将班师回朝。信很简短,只有寥寥几行字,也没提到程诩如何。程诩也没有来信,江芸香自然有些担心,但看着何氏喜上眉梢的神色,只能笑着奉承。
林泠看出她的担忧,便趁着何氏说话的间隙小声与她耳语:“这下好了,这天大的功劳都是你们府上的,也不用担心封赏不均了。”她说这话不过是宽慰而已,毕竟封赏都由陛下拟定,臣下哪里敢担心不均的问题。
江芸香知道她言外之意是说程诩肯定平安并且立了大功。这话有点隐晦的漂亮,林泠说的也颇为诚恳,江芸香很给面子地笑了,“阿泠妹妹真会说话。”她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却还让人看出心底的忧虑,只能说这林家姑娘真是个妙人。难怪……
程让和阿沅在这时正好跨进花厅,何氏笑着拉过程让道:“你父亲的信,你也来看一看。”程让面上不在意,接过信就要和阿沅一起看,阿沅纠结了下,到底没忍住好奇心,跟着看了。两个人头靠着头。
徐氏看他们俩亲近的动作,皱了下眉头,忍住没说话。
阿沅跟着阿娘和阿姊上马车回府时,敏感地觉察到气氛不对,虽然阿娘还是笑着的,但总觉得笑意不达眼底,眉间若有似无掩着一层疑虑。莫不是海防战役还有什么隐忧?
“阿娘您不高兴吗?”终归是担心,她问了出来。
徐氏看向她,注意到她手边有个乌木盒子,便问道:“这是什么?”来时没看见还有这么个盒子,将军夫人送给阿沅的镯子由她保管,怎么又多了个乌木盒子?
阿沅面色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将盒子往自己这边又移了移,干脆拿着放在膝上,“是程……程家二郎送的。”
徐氏这回皱起的眉头就没舒展开,“里面是什么?”小儿女感情好是好事,徐氏也不明白自己这突如其来的怒气是为何,大概是听说程二郎昨日去逛花楼气得吧。
阿沅心下一跳,不论在什么时候,送簪子都有特殊含义。虽说他们已经定亲了,但还是有些不妥,毕竟她还未及笄。最重要的是,在徐氏在场的情况下,这簪子没过徐氏的眼就直接送到了她手里。她犹豫的神色落在徐氏眼里,越发使她疑心。
“是……是簪子。”阿沅打开盒子,给阿娘和阿姊过目。
徐氏轻舒一口气,簪子倒还好,她就怕程二郎在外边学坏,还要来带坏自己女儿。不过,她转念一想,送东西送得这么娴熟,莫不是在花楼里学的?这程家二郎,枉她还以为他是个好的!若不是现在时机不对,她立马带着阿沅去退婚!
阿沅不知道她阿娘心里这么多弯弯绕绕,看她神色自然,不像是为了簪子一事生气,自己也放下心来,重新转回话题道:“阿娘您似乎心情不好?”
徐氏心里气愤,可事情不能跟女儿说,若让她知道程家二郎跑去逛花楼,再给她气病了可怎么办。因此她只是笑笑,“阿娘今日看着程家大郎媳妇,就想着你们俩婚事都定了,唯独你们大哥,哎……”
这也算是个奇事了,林太守家两位千金都定了亲,唯独这年及弱冠的大儿子却还未娶亲,跟他差不多年纪大的,比如说程诩,儿子都快一岁了。外人虽有猜测,倒也不曾说什么,可家人难免挂心。
阿沅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照她想法,二十岁简直太年轻了,没成亲算什么。幸好还有林泠宽慰两句:“阿娘您不要着急,这是缘分还没到呢。再说我大哥那样的人物,哪里用担心找不着媳妇?还不是他自己眼光高。”
徐氏想了想,却是更心疼两个女儿,早早就定了出去,大女儿下个月就要出嫁了,小女儿这么早也定了亲。她想多留两年都不行,盼着儿子领回人却偏偏不成家。儿女都是讨债的命!
母女三个没说几句贴心话,马车就停了。程家与林家实在太近了,要不是为了避免麻烦,连马车都不必坐。进府门时,正好碰见刚刚的谈话对象——林潮,也从外面回来。
林潮看见母亲和两个妹妹作客归来,赶紧落后几步,让她们先进门。徐氏瞅了眼,走到前面说道:“阿潮这是从哪儿回来?”
林潮听着这语气不对,可他在后面又看不见妹妹们指点的眼色,只能斟酌道:“我刚替阿父跑腿,去了何先生府上送些东西。”
徐氏“嗯”了声,问道:“何先生还好吧?他这几日都没来府上给阿沅授课。”阿沅心神一紧,她好像好几日都没有练习吹埙了,埙谱倒是有看,就是没记住。
林潮道:“挺好的,何先生说明日就来考校阿沅的功课呢。”
这消息来得真是猝不及防,阿沅脚下步子瞬间乱了,掩下失态,她镇定插话道:“阿娘阿兄阿姊,我有事先回房了。”动作仪态都没有问题,偏偏就让人觉得她心情迫切。
待她先赶回房间后,徐氏转身嗔怪道:“你逗你妹妹干什么?我还没说你呢,程家大郎的儿子都快一岁了,看着白白胖胖的,也不知我的孙子什么时候才有!”
林潮总算明白为什么他觉得阿娘语气不对了,这下子开始后悔刚刚不该把小妹逗跑了,不然的话,还有人能替他说说话。林泠在旁边淡笑:“大哥快收收心,也该有个嫂嫂来帮阿娘管家了。”大妹妹又往他心上插一刀。
他讪笑道:“阿父还等我呢,阿娘阿泠我先走了啊。”说完赶紧往书房小路那边走,半刻不敢多留。
气得徐氏在后头扯帕子,“你看看他,一说亲事就跑!”
太守府里笑笑闹闹,千里之外的嘉台却突逢巨变。
“不好了将军!”看守地牢的小兵捂着淌血的手臂匆匆跑来报告,“那海盗头子跑了!都尉带兵追出去了!”
正在和下属商议回朝路线的程亭一下子站起来,“海盗头子一个人跑的?都尉带了多少人马?”他皱眉看了看小兵不断流血的手臂,又招了招手道,“快请军医过来。”
小兵愣了下,赶紧回道:“有三五个海盗接应,地牢守卫有三个都受重伤昏迷,都尉带了大概十来个人。”
程亭攥起拳头,怒气冲冲,“简直是胡闹!十来个人就敢去追!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东城门去了,看样子像要出海。都尉已经命人关了城门,就是不知道那些个海盗……”熟悉地形,会不会已经跑了出去?
程亭不等他说完,带了人就往东城门赶。街上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他抬起头来看了下天,天边乌沉沉的,像是在酝酿一场大暴雨。
洪飞不可能趁这种天气出海,他在海上众横多年,熟悉所有海上情况,这种风暴天气下海很危险。他不可能冒这种险。看天色,大概两刻钟,海上就要掀起巨浪,洪飞若要下海,肯定会尸骨无存。那他往东城门跑是为什么?东城门除了离海近,还有什么好处?
到了东城门一看,城门却还开着,不见程诩的身影。
“怎么回事?不是说关城门了吗?”
守门的士兵一脸着急,“快要下雨了,海上的渔民正好回来。海盗头子趁门口混乱跑了出去,都尉大人也追出去了!”
事态不妙,程亭驰骋沙场多年,此刻却是前所未有地焦躁。丢了一个重要罪犯,儿子又不顾危险出了城,哪一件事都让他没办法冷静下来。他先让一队人出去追程诩,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确定洪飞跑出去了?”他还是不能相信狡猾的洪飞会在这种天气出海。
士兵也不敢确定:“是有几个人在都尉下令时出了城门,但属下看着他们像是附近渔村的。”
难道洪飞乔装成渔民出城是为了去附近的渔村避风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只要他下令搜查肯定能抓到,洪飞不可能这么蠢。
“将军,属下追出去时,都尉大人已经不见踪迹了!”追出去的士兵匆匆赶回来,“属下远远看着海上有两条船,但是马上就要起风浪,船在海上很危险!”
程亭等不下去了,吩咐人守住城门,自己也带了人往程诩去的方向追去。阿诩这回终究是做错了,但只要他平安就还可以挽回。阿诩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海面上有两艘小船随着海浪浮浮沉沉,程亭的心也随着漂漂荡荡,没一刻能停下来。
“快给本将备船!”风太大,他喊出声时就被呛了口,“不管用什么办法,摇旗敲钲,都要把都尉喊回来!”
马上有人去敲钲,但没有人备船。亲卫劝阻道:“将军,现在不宜出海!您要为大局考虑,海上的是不是洪飞和都尉大人还有待证,您冒然出海只会增加伤亡。”
程亭不是不懂这道理,只是海上的那人是他亲儿子,让他眼睁睁看着儿子……
第12章
闲来戏猫鸟,勘破有私心。
阿沅从程家回来后总觉得心神不宁,可细细一想,就算何先生来考校功课也没什么好怕的吧,何先生虽严厉,但又不会体罚,上次还夸她有进步呢。
这么一想,她稍微放下点心。对着谱子练习也没那么紧张了,凭她的资质,虽不能让何先生满意,但也不至于被责罚吧。
她吹了会儿,突然觉得不对,“绿绮,我家鹦哥和白毛呢?”似乎好多天没见着了,她前几日在病中,听不得吵闹,还以为侍女们把一猫一鸟养到别处了,就也没管。可她病都好了,怎么还没送回来?
绿绮道:“前些日子您病了,白毛和鹦哥打架,大姑娘就做主关了它们禁闭。怕吵着您,现在还养在大姑娘院子里呢。您要是想它们了,奴婢这就去接它们回来。”
阿沅点点头,几日不见,确实有些想念。
鹦哥重新被挂到廊下,白毛在花丛间窜来窜去,这院子一下子就有了生气。阿沅吹完一段,鹦哥便会叫两声“好听好听”,也不知是哪个小丫头教的,甚得她心。
翌日,何先生带了个书童来上课。阿沅瞧着一眼,这书童怎么长得那么像程让呢?
书童对着她挑了挑眉,可不就是程让嘛!他趁着何先生转身的工夫,在一旁挤眉弄眼。
阿沅抽抽眼角,避开视线,选择眼不见为净。
许是觉得这种情况有些不妥,何先生难得多话解释道:“阿让如今也拜入我门下,算是你的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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