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狐垂着尾巴嗷呜几声,又是咬衣角,看上去极不情愿。
封三娘没法,一把抱起九郎,捏起法诀直接往东去,临走前瞧见林荫下的吴女,打趣问,“怎么说也是患过难的,当真不辞而别。”
她脑海中传来九郎低落的声音,“一切祸端都在我,早已无颜相见。”
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倒叫封三娘好笑,她也不点破,带着九郎远去,从今以后是福是祸,全看各人造化。
等封三娘走了大半天,吴女才挪动身子,她最后望了北坡一眼,决然离去,神女有心襄王无意,与其单相思,倒不如断的干干净净,一了百了。
又过几月,黄老和十四娘从广东赶回来,听闻黑山发生的事两只狐狸心有余悸,十四娘拍胸口,“还好大王骑龙回来了。”
不然按他们这脚程,等他们回来黑山都塌了。得知九郎和封三娘走了,十四娘不知说什么好,“都说了不要和人族太亲近。”
她说完斜睨边上的斐央,被两只狐狸盯了一路,斐央已经称不是肥羊,袍子套在身上都松了些,这会十四娘没事找事,斐央立刻跳起来,“我对大王忠心耿耿!”
十四娘倒是不再说,往前头讲斐央是大王放走的,后头斐央又找苏耽救鬼,还肯舍得丢下秋闱,陪思柔去广东,不管怎么说斐央是好的。
可十四娘知道好也没用,黑山的妖怪对人族很是不满,斐央没待几天就找借口下山去了,生怕被这群家伙换个种族,做鬼虽然好,可他还是喜欢当人。
临走那天斐央特意去寻思柔告别,彼时黑山草长莺飞,长春树栽满别院,黑山让树妖编了个秋千,打那以后除了下雨思柔基本都是待那的,斐央没费多少力气就找到了思柔,小姑娘晃着秋千,一双眼睛望着花下吹笛的蓝关,含情脉脉倒是没有,就有点发绿,和树上的碧花一个色。
斐央默念屠龙两字,鼓起勇气和思柔打招呼,“大王。”
思柔把目光从蓝关身上挪开,吹了两个时辰笛子的蓝关才松了口气,他正想趁这个机会溜之大吉,远处黑山和黄老低语几句,不怀好意盯着蓝关。
蓝关:……本太子早晚把你们一锅端了!
斐央不知道蓝关的悲愤,还和思柔拉了几句家常,末了说出找思柔的目的,“大王我要回家了。”
思柔替斐央开心,“祝你一路顺风。”
斐央笑笑,委婉道,“其实我找大王还有一件事,我跟大王经历了这么多,很多都是普通人一辈子没见过的事,我想把它写出来,流传于世。”
他承认没遇到思柔之前人生目标就是吃喝玩乐,可现在不是了,一想到他可以用手中的笔勾勒出另一个奇异的世界,斐央忍不住激动起来。
思柔没那么多顾虑,还和斐央讲,“你写完送我一本,我也喜欢听故事。”
斐央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他乐颠颠收拾包袱走人,摩拳擦掌准备回家闭关酝酿一部惊世之作,刚到家门就被他老爹鞭子一顿抽,“孽子,老子养你这么久不是让你偷鸡摸狗过日子的。”
斐家顿时鸡飞狗跳,斐央叫着爹我错了,娘救我之类的,老半天才消停下来,等斐央趴在床上叫苦连天,斐爹才丢了鞭子,吹胡子瞪眼,“算你小子运气好。”
斐央没听懂他爹的话,斐央的娘解释给斐央听,“听说这届解元在京中犯了事,圣人要彻查杭州的秋闱,好些人都进去了,你因祸得福,没参加秋闱,免了牢狱之灾。”
斐央听完咋舌,再问解元名讳,忽然反应过来,“娘,朱尔旦我认识。”
他娘直接赏了斐央一巴掌,“认识也得装不认识,现在外头人人自危,你少惹事。”
斐央老实应了声,又听他娘絮絮叨叨,说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提到城外道观时,斐央的娘亲多说了几句,“就那个救了你的道长,这几天在白云观挂单,救活了好几个女子,现在大家都喊他是活神仙,争着要去白云观烧香。不过这事说来也奇怪,那天这道长一来就说他能救活名为思柔的女子,人们起先还不信,后来有户人家思女心切,就把人送到白云观,还真活了。又听道长的话,把名字改了,叫什么阿宝。逢人就说思柔这名字取不得。”
斐央越听越心惊,爬起来想去找苏耽,问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又被亲娘拧耳朵,“小兔崽子你这今年哪里都别想去。”
斐央急道,“娘,我真有事。”
他娘笑了,“你一个书生有什么事,给我老实点。”
斐央自然不肯,养了几天伤趁着下人不注意就往外面跑,白云观在城外的山顶上,难走不说,斐央的屁股还疼,等他气喘吁吁爬到白云观已经月至中天,观内一片清辉,斐央正想扯嗓子喊苏耽,就听观内传来一个声音。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寻我什么事?”
这声音斐央认识,就那欠揍的苏耽,斐央顺着声音来到后院,远远瞧见苏耽和一个紫袍人喝酒,因隔得远,斐央也看不清脸,只觉得不是常人,他找了个地方听墙角,对方似乎习以为常,对苏耽的臭脸色无动于衷,捡了支筷子丢到地上,顷刻之间化为美女,翩翩起舞起来。
他有心思看歌舞,苏耽没那么多耐心,喝了三杯酒就要走,紫袍人这才出声,“别走啊。”
苏耽半个眼色都懒得施舍,“你想让我和宗主一样供着你,绝无可能,我整个宗门都在替你们这群神仙擦屁股,还要我眉开眼笑,恕我直言,您值几个钱。”
这话就差没指着紫袍人鼻子骂,紫袍人却不恼,让舞女换了个曲子接着跳,这才道,“你这脾气真是一成不变。”
说的好像两人关系有多好一样,苏耽神色极冷,一副话不投机半句多。
紫袍人喝尽杯中酒,刚放下杯底的酒水又满上,他习以为常放下,“地府出了点事。有个女鬼闯入地府,烧了阎王殿,犯下滔天罪行,天帝命我彻查此事。阎罗王犯浑,想着划掉生死簿上的名字就能拿下这女鬼,结果差点惹得人间大乱,你宗门替我擦屁股,我还得替地府擦屁股,这事上我俩没区别。”
苏耽神情稍缓,肯多看紫袍人一眼,“就算如此,也不值得你下界。”
紫袍人失笑,“苏耽,你太聪明。罢了,我也不瞒你,地府上报还有一件事,叫思柔的女鬼手里有养神芝,那可是让凡人长生不老的东西。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凡人求仙不就是为了长生,如果他们知道随随便便吃草就能长生,谁还求什么神,问什么道。”
苏耽听完眼皮不抬一下,“若是抓到了呢?”
紫袍人笑眯眯,“杀!”
第48章 紫袍人
紫袍人说完爽朗一笑, “你不介意吧。”
这话莫名其妙,苏耽面无表情, “介意什么?”
紫袍人意味深长道, “我听宗主言,你动情了。”
他想都不用想肯定是燕赤霞做的好事, 也亏他生了双大眼, 睁眼当瞎子,斩妖除魔的口号喊得最起劲, 还以为不是俗人,结果和那老头一样, 成天无事生非。
苏耽对这八卦爱理不理, 态度也明显, “随你怎么想,只是提醒你一句,她非善类。”
有些话再说就没意思了, 紫袍人不再多问,两人又饮了片刻, 紫袍人才说起正事,“既然如此,帮我个忙如何?”
“我听人说你同她有些交情, 你对她无意,不如买我一个人情,同我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我也好对症下药。”
苏耽不冷不热, “不直接去黑山捉人,在我这边磨叽做什么。堂堂一位仙官,整治女鬼还需瞻前顾后?”
紫袍人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谋定后动,不打糊涂仗,再来一个小小女鬼不值得我出手。也罢,你苏耽不愿意讲,我找别人就是。话又说回来,苏耽,你真对她无意?”
苏耽咽下嘴里微凉的酒水,夜风一吹头脑越发清醒,听到紫袍人所言,似笑非笑,“动情,我苏耽丢下功名利禄,求仙问道,要什么再清楚不过,区区一个女鬼,有什么值得好留情的,再来这世上温柔乡无数,又不是非她不可。你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不就是想拉我下水,沾上一身因果,届时飞升难上加难,不得不转世重修。你这般心思不得不让我问你一句,我前世,真与你是至交?”
他将酒杯掷到舞女脚边,法术一解倾国倾城的舞女化为原形,歌声戛然而止,地上只剩一支筷子。苏耽从位子上起身,“夜深露重,贫道乃凡人之躯,受不得寒苦,恕不能相陪了。”
他立于月下,身姿挺拔修长,神色越发冷淡,墨眸中透着一股不耐,仙也好,鬼也罢,与他何干。
良久后紫袍人鼓起掌来,很是感慨,“你的脾气真是一成不变。是我冒失了,这件事本就与你无关,待我处理完再与你于月宫中|共饮一杯,你看如何?”
苏耽大约是第一次遇到这般不要脸的人,顿了顿,“我大约知道你是如何有今日的成就。如果我能有您三分厚的脸皮,怕早已位列仙班,长侍天帝左右。”
紫袍人神色自若,“过奖了。”
他慢悠悠饮下酒水,“今日一见又让我想起昔日你我把酒言欢的日子,不虚此行。可惜你我仙凡有别,不能痛饮数日,不如等你回天庭我们再痛饮三天三夜,今日就此作罢。”
他说完跟个没事人一样,留恋看了苏耽一眼,驾起云来飘然离去。等人一走,苏耽方才松了口气,一扫庭院厉声喝道,“给我出来!”
斐央正想苏道长的脾气是日渐增长,正打算扶着屁股站起来时,草丛里一阵悉悉索索,走出一位俊俏的少年郎,面容稚嫩,看上去还未立冠。他见了苏耽格外兴奋,“师叔祖,刚才那位是不是神仙?”
苏耽剜了他一眼,不愿对刚才的事多提,只问,“谁派你来的?”
王七不好意思挠头,“没人让我来,我只是在宗门待的无聊,听说师叔祖在救人,就过来看看,想着能不能学一两招。”
在被江湖术士骗了数十次后,王七终于歪打正着,遇到一位真正的道士,来杭州救人的燕赤霞,正所谓好男也怕烈女缠,更何况是王七这种对修仙狂热的人士,燕赤霞被缠得没有办法,把人丢到宗门,想着这家伙吃会苦头,知难而返。
事实也确实如燕赤霞所想,宗门生活清苦,王七待了没几天就想回家,可他又觉得自己空手而归未免过于丢脸,恰巧听闻苏耽的事迹,心思一动就跑来白云观见苏耽,歪打正着被他看见神仙腾云驾雾的画面。
王七此刻满腔热血,恨不得给苏耽做牛做马,苏耽最不耐烦王七这种没本事还要往跟前凑的,加之先前被紫袍人恶心到不行,一肚子火气没处发去,训话没半点客气,叫王七怀疑起人生来。
“可我来都来了,总学得东西回去。”
苏耽掀起眼皮,“你可以去找找南墙。”
王七由悲转喜,“师叔祖是要教我穿墙术吗?”
“不,只是觉得你撞了南墙,或许负负得正,能治好你的脑子。”
苏耽骂起人来真是半点不客气,王七耷拉着脑袋退下,不敢再去招惹苏耽,有王七这个倒霉鬼在先,苏耽的火气消了大半,说话温柔许多,再收拾听墙角的斐央,也没先前的冷嘲热讽,只是问从假山后挪出来的斐央,“她让你来的?”
斐央把头摇成拨浪鼓,“不是不是,我回家过节来着。”
苏耽懒得和斐央废话,他俩有去广东的交情,苏耽不会对斐央怎样,斐央说话也随意,捂着屁股小跑到苏耽身边,极为懂眼色,“要不,我和大王说句。”
苏耽反而笑了,他问斐央,“你从头听到尾,不抽身离去,却要给她通风报信,我倒不明白了,她有什么好,值得你和神仙对着干。”
斐央嘿嘿笑了两声,突然夸起苏耽来,“我觉得苏道长挺厉害的,精通道法,又能降服恶龙,还敢和天上的神仙呛声。如果我没遇到大王,我大约会把苏道长供起来,早晚三炷香。”
苏耽眼皮一跳,已经猜出斐央接下来的话。
斐央,“苏道长您什么都好,就是打不过大王。”
苏耽能呛声的神仙,搁到大王手里就是手下败将,没什么好怕的。
头号粉丝斐央不自觉抬头挺胸,小眼神得意洋洋。
被拿来做比较的苏耽不是滋味,什么叫都好,就是打不过。他苏耽是那种文不成武不就的人吗?
他正想说斐央几句,忽又冷静下来。
不管是天庭派下来的人,还是思柔,与他何干。
苏耽满腹心事走了,斐央也没多想,抬起尊臀就往家里赶,不管通风报信,还是鸿雁传书,总之他必须和大王说一声,结果刚爬过墙头,就见他爹领着一群家仆站在下来,冲斐央大喊,“小兔崽子给我下来。”
斐央骑在墙头,又想起屁股受辱的事,来了劲和他爹叫板,“我偏不!”
于是又是一出鸡飞狗跳。
斐央这边按下不提,另说离去的紫袍人,刚走没多久又隐了身形回到白云观,听到斐央和苏耽说的话眼里头露出不屑,暗想苏耽什么货色,也配与他比。他抬腿正打算走,余光瞥见精神抖擞的斐央,心道既然此人与女鬼有关系,何不从他下手。
思及此处便随斐央回了家,看了一出家庭大戏又逛了里里外外,道此子命格倒是不错,一生富贵,仕途无忧,夫妻恩爱,子孙满堂。算得上极好,加之此世福德深厚,下一世也是大富大贵之人。
斐央正趴在床头哭爹喊娘,完全不知道有个神仙在看他,他娘拿着药酒给斐央揉屁股,边揉边说,“你都多大了,还和个七岁娃娃一样,看来是不成家心性就定不下来,明个我找媒婆合八字,争取今年就把媳妇娶过门。”
斐央心里头还有思柔那一抹幻想,一听娘亲要给自己找亲事,不乐意了,“娶什么媳妇,人都没见过就说是我媳妇,哪是给我娶,给你们娶还差不多。”
斐母一拍斐央脑袋,糊了斐央一脸的药酒,“瞎说什么,你娘是这种人吗?这样,就上回我和你说改名叫阿宝的,我见过,相貌的确不俗,你要是愿意,挑一天天气好的日子,你两见见面,要是相中了,就上门提亲,不成,还能做个朋友。”
斐央哼哼唧唧不再说了,没过几日就被斐母安排到郊外,他屁股雪上加霜,坐马车跟针扎似的,到了郊外心情也不好,指挥下人干这干那,几个和斐央相熟的狐朋狗友快大半年没见斐央了,这会遇到斐央很是热情,嘘寒问暖,又说斐央瘦了,要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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