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王爷,那时我刚刚重活过来的时候,觉得自己被所有人欺骗,被自己的亲人,自己满心信任的人当成棋子来伤害,有很多的怨愤和不甘,可是这段日子到了北地,看到这么多的将士遗孤,看到她们挣扎着向前生活,为了复仇忍辱负重,才知道和她们相比,上天已经有多眷顾我。现在我只希望能在将来的日子,能尽己之力,让这些将士们的遗孤,都好好长大。”
可能未必会有多么丰富的物资生活,但至少不让她们在尚没有分辨能力之时被人刻意养歪,成为别人手中任意拿捏,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肆意伤害的棋子。
赵铖看她面上少见的脆弱神情只觉得心疼,他道:“阿珞,前世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以后我必不会让你再受那些苦。”
明珞摇头,道:“如果自己不能看得明白,活得明白,就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你。王爷,前世的事根本不能怪你。其实我知道原来你以前就是爱着我的,我就已经很满足,很感激了。”
她轻抚上自己的小腹,虽然她的孩子还尚未出世,但她已经理解到,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孩子那种全心全意,愿意为其倾尽所有的爱,也已经理解到自己父亲临终前为何会留有那样一封遗书请肃王照顾自己,也能理解到母亲请求舅舅带走自己时的惶恐心情。
那时她虽尚未出世,他们对她的爱已经倾尽他们所能。
而没能在父母的爱和保护中长大的孩子心底总会有一个空洞。
所以她很感激他能纯粹的爱她。
赵铖听她说着这样的话,看她目光温柔,心中只觉柔软无限,他知道,现在她的心里真的已经住进了自己,他也再不必担心她会离开自己。他拥着她,伸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我听青叶说,昨晚你一直都没怎么睡,你先躺下歇息,我让周太医过来给你看看。”
为了腹中的孩子,明珞也不敢丝毫大意,她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没有不舒服,不过是有一些困了,王爷您外面的那些事情可都已经安排好了?你昨日一晚都没有睡。”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嗯,都安排好了,我先陪你睡下,等你睡着后再去沐浴更衣,今日都会陪你。”
京城。
北地发生异变,北军都督府右都督杨荣睿和燕北都司都指挥使庞文佑勾结北鹘,假传圣旨,发动军变行刺肃王失败被擒,这消息一直到一月底才随着赵铖的折子呈到了御案上,随折子一起呈上的,还有杨荣睿手中的那份命其诛杀肃王的“假”圣旨,以及杨荣睿伙同庞文佑分别于十七年前和十六年前勾结北鹘,为博军功,令绵山大魏上万将士全军覆灭,以及越州城破,数万军民被屠杀的旧案供词。
满朝哗然。
彼时皇后明琇的身孕已有八个月,而梁妃温雅的身孕也已经有七个月。
明琇在皇家寺院有孕一事宫内外该知道的人差不多也都知道了,只是皇家没有宣布,所有人都装聋作哑。
升平大长公主都没有就此事去找明太后问责,因为只要没有人将此事提到明面上,明琇若是在寺院产子,那这孩子的血统就永远都会被人质疑,成为他登上太子之位除不去的障碍。
而明太后也一直都在等,等北地的消息传来,若是肃王已诛,她便也不必再忍升平大长公主,就可以将明琇接进宫中,让她在宫中名正言顺的产子,反正温雅已经有孕,升平已经没得选,可是肃王未死,行事就必须谨慎隐忍许多。
可是等来的结果却是杨荣睿和庞文佑兵败,北地尽归于赵铖掌控之中!
她更没想到的是,杨荣睿和庞文佑竟然敢,敢联同北鹘,想要劫杀阿珞,还有十七年前,自己的二哥竟然是被杨荣睿和庞文佑设计害死的。他们竟然敢!
她在北地也安插有密探,这消息自然是密探给她传过来的。
她将密信砸到自己的大哥明伯量身上,按捺着怒气,狠狠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年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所以,这才是你一直都容不下阿珞的原因吗?这也是你一直想阻止阿珞嫁给肃王的原因吗?大哥,你,真是好狠的心!那是你唯一的亲弟弟啊!”
明伯量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他悲痛道:“娘娘,当年之事,实非臣所愿。当年,先帝密旨给杨荣睿还有二弟,让他们在北地秘杀肃王,可是二弟二弟却不知为何违抗了圣旨,并且将先帝谋划告诉了肃王,这才致杨荣睿失手,先帝震怒,命我,命我处决二弟,否则就是灭族之罪。至于杨荣睿,臣委实不知道原来先帝还同时命杨荣睿杀二弟。想来先帝逼我动手,也不过是试探我之意,娘娘,为了您,为了太子,为了明家,当年我是别无选择啊。”
“娘娘,若是当年,当年二弟不背叛先帝,不背叛明家,肃王不过是一十岁小儿,早命丧于十七年前,又何来今日之祸?娘娘,臣之所言,绝无一丝虚言,您想想,若非二弟当年背叛先帝助了肃王,又如何会背着您,背着我们明家,和肃王定下婚约?肃王又如何肯和他定下婚约?”
“娘娘,这些年臣对珞姐儿如何,您是看得见的,就是她因着肃王挑拨,对臣起了疑心,更要杀其大伯母为其母报仇,臣仍只是想将其远嫁,未曾对其起什么歹心,正是因为臣心中有愧啊!”
“娘娘,臣心中有愧,但却绝非臣之所愿,实在是君命臣死,臣不得不死。当年,若是先帝让臣自刎谢罪,臣也会毫不犹豫自刎谢罪的,可是娘娘”
明伯量说到此终于痛哭失声。
明太后跌坐到凤椅上,两行泪落下来,心中只觉又悲又苦又痛。
她和二哥年纪相仿,自幼感情就十分亲密,若是当年二哥选择了背叛先帝救肃王,那他是置自己于何地?置自己的儿子于何地?她的二哥,怎么会那么对待自己?
还有阿珞,此事一出,阿珞这步棋,就等于是一步废棋了。此次,真可称得上是陪了夫人又折兵。
她枯坐良久,等那一阵阵的心痛敛去,才收拾了情绪,语气如深井道:“事已至此,大哥,那现在西北和北地已尽落于肃王之手,我们,该当如何?还有阿琇,又当如何?”
明伯量道:“娘娘,杨荣睿和庞文佑,已再无用处,且留下二人,后患无穷,我们必须派人诛杀二人。另外北地发生如此大案,陛下自当十分震怒,应下旨令肃王派人将杨庞二人即刻押解入京,交由大理寺审问。”
“臣听说珞姐儿已经怀有身孕,肃王当不会此刻亲自入京,我们便派人在杨庞两人被押解入京的路上诛杀二人,然后再放出风去,道北地一案,皆是肃王为夺北地兵权诬陷二人,且在陛下降下圣旨命将二人押解进京之后,肃王为了灭口就私下处决了他们。”
明太后点头,道:“只能如此了。但这番动作也不过只能治标不治本,只能坏肃王名声,却不能将其除之,他日他若回京,哀家和皇帝,还有大哥你的性命,仍是捏于其手,片刻不得安宁。”
明伯量捏紧拳头,道:“娘娘,那便让他永不能再回京城吧!”
明太后看着他,明伯量便俯下身,道,“此次北地之变,那北鹘王骨那和北鹘大王子术赤竟敢违背盟约,派人假冒那北鹘新王古羿之人,劫杀怀有身孕的肃王妃,娘娘您得了消息之后甚为震怒,当下懿旨命肃王拿下北鹘王为肃王妃报仇,如此北地战火势必再起,娘娘不若再抽调大将和杀手前去北地,一则接手北地兵权,二则暗杀肃王。”
“还有娘娘,肃王妃既然有孕,北地物资匮乏,娘娘还有母亲自然会赐下各色药材和用品,还有伺候的嬷嬷丫鬟大夫前去北地照顾肃王妃,届时总能寻到机会下手。”
明太后脸白了白,一瞬间只觉得心痛如绞,她张口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卡住了似的。
明伯量叹了口气,道:“娘娘,这便是当初臣所担心的,一直不愿将珞姐儿嫁给肃王的原因啊。但事已至此,还请娘娘以陛下的江山为重,不得不舍下她了。”
许久之后,明太后才低声道:“哀家,也不想再见到她了。”
今日之困局,皆拜二哥当年背叛之所赐。她见到阿珞,是要说什么,能说什么?
“那阿琇呢?阿琇该当如何?”明太后敛去了面上千般情绪,慢慢恢复了太后的威严,问道。
明伯量道:“阿琇,娘娘,恕臣直言,阿琇的这个孩子必须生下来,还必须是个皇子,如此才能牵制住升平大长公主。现如今,梁妃尚未产子,大长公主已经按捺不住,在朝中动作频频,先是和首辅郑大人联姻,又屡出没宗室各宗亲府邸,她这是想做什么?娘娘,臣担心,那大长公主手段毒辣,皇帝又对其母女信任有加,若是梁妃诞下龙子,当初大长公主能给阿琇下药令其不孕,若是她们对陛下起了歹心”
明太后勃然色变。
第97章
明太后目光尖利地盯着明伯量。
不管小皇帝性格有多么乖张,行为有多么忤逆她这个母后,小皇帝都是她的命根子,哪怕只是听到别人会对自己儿子起歹心的话她也会利刺竖起。
她绝不会允许任何人对儿子不利,哪怕是谁敢动这个念头都让她难以忍受。
她心底一直有一个疑问,明琇到底是如何得知那合卺酒中有毒,并且避而不饮的?此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当初她只跟父亲还有大哥说过要娶温雅入宫的理由,也隐约透露了自己对大长公主的承诺。
所以她怀疑明琇很可能根本不知道那合卺酒中有毒,只是大哥心思深,那时便已防备着自己,所以才让明琇误打误撞地没有喝那酒?亦或者大哥在宫中安插了连她都不知道的眼线!
现在明太后看着自己的大哥,只觉寒意涔涔。
她觉得,大哥他能杀了二哥,他唯一的弟弟,还瞒了自己这么多年,现在,又跟自己流利地说着要除掉他看着长大的侄女阿珞,显然这想法怕是已经在他心里脑子里不知道转了多少遍了。
然后此刻又眼睛都不眨地跟自己说梁妃若诞下皇子,大长公主就很可能对皇帝,对自己的儿子产生歹心,欲杀之而代之。
他既然能想到大长公主可能有此心,那他自己是不是也会有此心?
明太后知道,自己的儿子几乎从不掩饰他不喜舅家的态度,对自己的这位大哥,他的舅舅也从来没正正经经地尊敬过,更别提对明琇是如何的冷心冷情了。
大哥心中必然也对皇帝不满日久了。
明太后想到这里简直全身都起了一层冷汗。
人就是这样,不管自己的心思有多深,有多狠毒,但却都不会喜欢同样心思狠毒薄情寡义的同伴。
明伯量在明太后这样的目光下心中一凛,这才惊觉自己可能说得过了,他亦惊起一身冷汗,在想着该说点什么描补一番之时,明太后终于出声了。
明太后道:“大哥,听说肃王曾遇到过无数次刺杀和暗杀都能安然无恙,此次杨荣睿和庞文佑在自己的地盘上都杀他不果,想来并非普通杀手能要得了他的性命。这件事情你先不要插手,万万不可再打草惊蛇,反引他防备,越来越难以下手。珞姐儿现在有孕,北鹘战事一时半会儿也了不了,我们,还有的是时间。”
她面无表情的慢慢道,“自古女人生产都是在过鬼门关,珞姐儿年纪小,她自幼身体就不好,此时又是在天寒地冻的北地,想来后面生产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肃王别的也就罢了,看起来对珞姐儿倒是真心的,人只要有了弱点,就不再是无懈可击了。”
明伯量把这话在心中过了一遍,便领汇明太后话中之意,心中也莫名地松了些,擦了擦额上脸上的汗和泪,道:“是,臣一切谨听娘娘懿旨。”
明伯量离去,明太后僵坐在凤椅上许久,一直到天色都昏暗下来,都未曾动过。
秋嬷嬷心中叹息,小心翼翼的上前,柔声劝道:“娘娘,天气寒冷,您小心些身子,还是让老奴扶您去榻上歇上一歇吧,再过一会儿,就该传膳了。”
明太后僵硬地转头看她,脸上风干的泪痕仍隐约可见。
她低声道:“嬷嬷,二哥他,为何要为了肃王背叛先帝?先帝爱我,所以从未在我面前提起过此事,可是他难道不知道,若是先帝没那么看重我,他此举可能会毁了我,毁了太子,毁了明家吗?他难道不知道,肃王他,是插在先帝心上多深的一把刀子吗?”
说着说着,泪水又流下来,她和先帝自幼相识,情深相许,自然知道因着肃王,先帝承受的痛苦和压力有多深多重。可是她的二哥,是先帝的伴读,她信重的嫡亲二哥,他们一起长大,他怎么能这么背叛先帝和她?
她甚至可以理解先帝的愤怒和痛苦,和要杀死自己二哥的心情。
秋嬷嬷看着明太后这些年都已少见的脆弱模样,心里也是十分难受,她看着明太后长大,看她嫁入宫中,诞下皇子,再成为太后,自然知道当初她和她二哥感情有多好,也知道她自肃王入京之后承受的压力,几乎日夜担惊受怕,怕肃王逼宫,杀了她们母子。
可此事要她如何劝?
她叹息了一声,想到自己初听到此事时的疑惑,道:“娘娘,北地与京城数千里远,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也不一定。或者,官场倾轧,奴婢听太后娘娘和国舅爷言谈,那杨荣睿和庞文佑皆是心狠手辣,追逐权势之徒,当年或者明将军并未背叛先帝,只是那杨荣睿和庞文佑为推卸未能成功刺杀肃王殿下的责任,又想升迁,觊觎着北地的兵权,这才陷害了明将军。”
她跟随明太后数十年,对她的心思洞悉得很,此刻唯有如此劝,才能让太后的心里好受些,也能让她处置那杨荣睿和庞文佑处置得更理直气壮些。
明太后闭了闭眼睛,低声道:“嬷嬷,哀家知道,大哥所说的话,也未必能全信,可是当年事情真相到底如何,对现在来说又还有什么意义?”
“这杨荣睿和庞文佑心狠狡诈,无论如何是不能让他们入京了。大理寺卿年迈,很快就要致仕,现在诸事皆由大理寺左少卿容正卿打理,这杨荣睿和庞文佑绝对不能落到容正卿的手上。届时他们必定愈加诋毁二哥,并把一切责任推到先帝身上。哀家,决不能让二哥和先帝死后多年还要受他们诋毁,十七年前的事,就让它永远埋下去吧。”
秋嬷嬷对她忠心耿耿,对这些朝堂之事半懂不懂,也不会多口,她这些话,与其说是说给秋嬷嬷听的,不如说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憋在心里的事情太多,总需要一个人倾听。
而这些话是不能跟自己大哥说的。
大哥定会说,容正卿是阿珞的舅舅,定要想方设法除掉他。可容正卿的父亲为成武帝时的内阁大学士,门生故旧遍布朝野,容正卿在江南任地方大员多年,在江南士子圈享誉甚高,他坐上大理寺左少卿的位置又是内阁首辅郑成徽举荐,岂是可以随便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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