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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死在我怀里——南书百城

时间:2018-11-09 10:34:17  作者:南书百城
  他并非单纯地不擅表达,而是在他的认知里,服软意味着示弱。他的示弱就像她的不完美一样,都是各自潜意识里可耻到无法接受的事。
  她理解自己,所以愿意理解他。可是日积月累,当她对自己的定位产生动摇,连带着也变得不知道再如何面对他。
  姜竹沥迟疑一阵,犹豫着伸出手臂,也慢慢抱住他。
  “我……”
  她正要开口。
  “姑娘,你的烤地瓜好了!”
  小贩在背后叫她,恶作剧般地,故意打断这对惹眼的恋人。
  姜竹沥如梦初醒,整张脸燥得发烫,赶紧推开他。段白焰猝不及防,手臂一松。
  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怀里溜走。
  “谢谢您。”姜竹沥付了钱,接过几个小塑料袋。眼风飞快朝后一扫,见男人还像座山似的杵在那儿,面颊发烫之余,又有些无措。
  “段白焰……”她小小声,“刚刚谢谢你。”
  虽然她坚信那辆车离自己至少有五米远,不管怎么脱轨都撞不到自己。
  但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是要给他找个台阶下。
  段白焰没有说话,眼中晦暗不明,下颚微微绷紧,刚刚柔软的气场又凛冽起来,充斥着生人勿近。
  她很茫然。
  他怎么又不爽了……他一天到晚,到底哪来那么多气可以生?
  “你刚刚。”段白焰面无表情,冷着脸,“不是叫小白叫得很开心?”
  为什么一出门就成三个字了。
  他原以为江连阙所谓的“温柔一点”真有奇效,兴冲冲地追下来,想在没人的地方,把她按到角落里,再听她叫一声。
  可她像只畏畏缩缩的小动物,他一旦伸手去碰,她就以光速缩回了壳里。
  “我,我不是故意的……”姜竹沥愣了愣,有些懵,“我习惯了……”
  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赶紧发誓:“对、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改的!”
  眼神无比真诚。
  段白焰喉头一梗。
  “我……”
  我的上帝我的老伙计,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难以启齿,心里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挫败感,仿佛搬起石头,自讨苦吃。
  嗡——
  他还想说什么,姜竹沥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她手忙脚乱地想接,提着几个塑料袋,却空不出手去掏包。
  星光流泻,段白焰停住脚步垂下眼,正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略带委屈,略带祈求的鹿眼。
  喉结微滚,他叹口气。
  认命地把几个烤地瓜都接过来。
  姜竹沥十分感激,转过去一个角度,攥着手机的手心忍不住出汗:“喂?您好,明叔叔。”
  来电显示是继父,她有些紧张。
  刚刚回国时,她曾向他发过问候,但对方迟迟没有回复,似乎今天才看见短信。
  “哎,竹沥。”明叔叔微笑。
  “我看你回来了?回来好,回来好啊……来看看你妈妈吧。”她离开的这些年,明叔叔迅速衰老,连声音也显疲态,“她也上了年纪,腿脚旧伤一犯,整夜整夜疼。”
  “是我的错,应该早点回去的。”姜竹沥舌根发苦,“我周末就回去看望您和妈妈。”
  一来二去,两个人实在没聊出什么共同话题。
  “我妈妈她……”姜竹沥措辞委婉又小心,“最近精神状况怎么样?”
  “不乐观。”明叔叔直说,“你回来之后,多陪陪她。”
  挂断电话,姜竹沥忧心忡忡地收起手机,走出去两步,还不忘把段白焰手中的烤地瓜接回来,一脸乖顺地道谢:“谢谢你,麻烦你了。”
  段白焰不喜欢听她道谢。
  他想把她压在身.下听她哭,想到快要发疯,却做不到。
  所以他只还给了她一个地瓜。
  想委婉迂回地让她体会一下他的求而不得。
  但姜竹沥的心思早不在这儿了。任何与家庭有关的话题都能轻而易举地引起她的焦虑,夺走她的注意力。
  段白焰嫉妒她的家人。
  他想按着她的脑袋把他转过来,江连阙那句“你温柔一点”却像把刀一样悬在头顶。
  “那时候……”走到KTV楼下,段白焰舔舔唇,压低声音,决定再服一次软,“你非要出国,跟明含那件事,有关系吗?”
  姜竹沥一愣。
  她现在几乎听不到明含这个名字了,可每次听到,还是会难过。
  略一犹豫,她摇头:“不。我离开,只是因为想走。”
  想逃离母亲,逃离那个家。
  逃离时时刻刻被安排,逃离永远透明的时间表,逃离无处不在的监控与管制。
  段白焰沉默一阵,垂眼:“我当时不知道。”
  “什么?”
  “不知道……你妹妹去世了。”
  他用一副手铐把她困在身边的同时,大一刚刚入学、在迎新晚会上表演芭蕾舞的明含,在舞台上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他们分开的四年里,他偶尔会去猜测姜竹沥当时的想法,然后产生这样的疑惑——
  她是不是怨他,把她捆绑在他身边,令她错过了最后一次与妹妹见面的机会?
  姜竹沥一愣,几乎在瞬间明白他的想法,立刻抿唇摇头:“不,你不要那样想。明含的事……跟你没有关系。”
  “一码归一码,我从来没有因为她的事……迁怒于你。”
  在明含的事情里,她多的是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多关心一下妹妹,却没有责怪过别人。
  段白焰望着她纠结的样子,暗暗皱眉。
  他好像猜错了。
  可是……他现在都已经这么,这么真诚了——
  她为什么,还没有像过去一样,主动回到他怀里来呢。
  ***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上楼。
  推门进屋,何筱筱正在笑眯眯地跟周围的人高谈阔论。
  段白焰一言不发地放下烤地瓜,何筱筱立刻接一个过来,撕开外壳,一脸享受:“段导还记不记得高中的时候,我们一起逃晚自习,也是去吃这个?”
  理智稍稍回流,姜竹沥微微一愣。
  高中时有段时间,班上男生成群结队翘晚自习。班主任怀疑他们在组团去了网吧,将姜竹沥叫到办公室问情况。
  问到段白焰,她矢口否认:“他肯定没有去网吧。”
  老师问:“为什么?”
  她想了半天:“没有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十六岁的时候,她没有理由地相信他。
  可是现在……
  姜竹沥心情复杂,低着头碰碰茶几的桌布流苏。
  她竟然有点儿难过。
  分手之后,多的是怅然若失。
  段白焰静静坐着,始终没有搭腔。
  他还在琢磨江连阙说过的话。
  考虑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
  “过去这么久了,我都记得我们当时一起吃的那个地瓜。”他的沉默助长了何筱筱,“顶风作案的快乐,现在是体会不到了。但那个味道,可真是让人怀念啊。”
  段白焰一顿,终于抬起头,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
  同学们陷入诡异的沉默。
  段白焰和姜竹沥并不亲密,是在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
  一开始还觉得可能是闹别扭,可结合林鹤的种种异常来看……也不是没有别的可能。大家屏住呼吸,纷纷搓着手等待吃瓜。
  “我记得我们逃课那天晚上,风特别大。”何筱筱还在继续,“结果后来老师发现了,只罚我却不罚你写检讨。真的超级过分……”
  “有意思吗?”段白焰突然开口,冷声打断她。
  何筱筱难以理解地眨眨眼:“什么?”
  有爬床事件和那么多年同学情分在前,她觉得,段白焰无论如何,也会给自己三分面子。
  然而,他胸腔微振,发出的是声冷嗤:“守株待兔在那儿等了我半个多月,你也真是有耐心。”
  “而且。”望着她难看的脸色,段白焰慢条斯理地道,“我跟你怎么会一样?”
  ——“班长家属都有特赦权,不用写检讨,你不知道么?” 
第13章 冰皮月饼
  段白焰这话打脸打得啪啪响,像是隔空给了何筱筱两耳光。
  包厢陷入死寂,她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我……”姜竹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开口解围。
  可是她一抬头,触到何筱筱扫过来的眼风。
  怨恨,不甘,轻视,汇成一个隔空砸来的白眼。
  姜竹沥顿时又有点儿难受。怎么跟她做了那么久的闺蜜,就没看出她是个什么人呢。
  “……我作证,小白说的是真的。”
  于是她的话头起到一半,临时一转,又变成了一句严肃自持的:“对,家属就是有特赦。”
  何筱筱的表情彻底垮下去,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段白焰视若无睹,单手撑着脑袋,手指意有所指地在她膝盖上敲了两下,“不服的话……”
  姜竹沥一脸认真地接茬:“憋着。”
  ***
  程西西从出门开始狂笑,一直笑到上车。
  “你们俩当初谈恋爱,是天天抱在一起说相声吧?”她乐不可支,“这种魔鬼一样的默契,我和我男朋友都没有——你俩都分开这么久了,怎么还跟两块吸铁石似的?”
  姜竹沥喝了些酒,被风一吹,两颊发红。
  她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段白焰说那些话的时候,她心里浮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爽感。
  她很想多爽一会儿。
  “你就是个傻子。”程西西趴在车窗上,笑着戳她脑袋,“因为你还喜欢他。”
  姜竹沥温和地笑着,摸摸脑袋:“我知道。”
  她一直很清楚,她对段白焰根本狠不下心。
  “你之前告诉我,你们分手,是因为他不喜欢你。”程西西想了想,“可我今晚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呀。”
  姜竹沥微怔,眼中笑意隐去两分,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程西西不了解段白焰,但今晚的他,实在和她记忆中不太一样……
  恋爱之后,段白焰的狗脾气依旧没有丝毫收敛,依旧像个行走的□□包。她长年累月追着他跑,他偶尔回头牵她的手,也满眼凉薄、一副不耐烦的模样。
  少有几次流露出温情,无一例外不是在床上。他掌控她的身体和情绪,享受完全控制的感觉。
  今晚还是她头一次见到,即使穿着衣服,也不咄咄逼人的段白焰。
  ……温柔得让她胆战心惊。
  “就算这样。”姜竹沥揉揉脸,小声叹息,“我们现在也没办法在一起呀。”
  “为什么?”
  姜竹沥抿抿唇,细声细气地,打算开启长篇大论:“我的大学老师告诉我,人和人建立亲密关系,首先我们必须得……”
  “打住,我不听了。”
  “……”
  “竹沥小朋友。”程西西叹口气,好言相劝,“如果你还喜欢他,就不要放弃他。”
  姜竹沥垂下眼,最后两分笑意也慢慢消散。
  晚风带动她毛茸茸的刘海,她低着头,像只手足无措的小动物。
  “我知道你又想拿出你那套说辞,来跟我讲大道理了。”程西西学她,“什么,‘啊,我是回避型依恋,他是焦虑型,我们在一起本来就只会相爱相杀,这是教科书告诉我的’,‘我的督导也这么跟我讲过,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适合恋爱,也没办法去爱别人’。”
  她停了停。
  “就我一个不学心理学的人,我都知道‘标签效应’。”程西西恨铁不成钢,“别再给自己找借口,靠这个逃避现实了。”
  “我知道明含的死对你刺激很大,可如果你和他都不去面对各自的问题,就因为这点儿小事错过了,你们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这才不是小事……
  姜竹沥低着头蹭蹭车门,默不作声地想。
  对她来说,就是过不去的坎,是天大的事。
  是程西西也无法理解的障碍。
  段白焰从服务生那儿拿了药,刚一走出酒店,就看到程西西的车。
  他正要抬腿走过去。
  “因为我不相信段白焰。”姜竹沥一字一顿,语气平静,“也不相信我自己。”
  段白焰停住脚步,表情一点一点冷下去。
  “从我十六岁,第一眼喜欢上他;到我二十二岁跟他分手时,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姜竹沥说,“我那时就想改变他,可我失败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喜欢逃避问题,害怕受到约束;而他仍然为矛盾焦虑,每一次都想逼她妥协。
  那是刻在他们各自骨子里的人格密码,他们天生被对方吸引,却也天生受对方折磨。如果无法为对方做出改变,就毕生无法契合。
  段白焰一言不发,站在她身后几米外的阴影里,连程西西都没注意到。
  直到两个人说完话,乘车离开。
  他在原地站了一阵,走到垃圾桶前,把手中的西瓜霜喷雾连盒子带药,一起扔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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