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在听到林雪涅下楼的脚步声时就已经从座椅上起身的艾伯赫特很快就做出收拾,让这位只是在十分钟的时间里稍稍打扮了一下的记者小姐能够挽着他的胳膊走出旅店。
尽管如果去细究,那也只不过是一位绅士所必定会掌握的礼节,可是两人所带给别人的那种感觉却依旧会让林雪涅的这几位同行人感到疑惑,却又说不出自己疑惑的到底是什么。
于是他们只好在看到“格罗伊茨上尉”已经发动了汽车,并带着和他们一起来的雪涅小姐一起离开了这里之后才三个人一起走到了门口,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所以说……格罗伊茨上尉是打算亲自带着雪涅小姐在华沙城里转一圈了……?”
能够让昨天晚上认识的一位中尉在今天派人过来带他们去转一圈就已经很高兴很高兴了的一位男记者这样后知后觉地问道。
先前和自己的朋友躲在门口,被绿眼睛的贵族一起抓了个正着的另一名男记者则向他们的同伴询问道:“所以说,雪涅小姐昨天就是对他进行了采访,而且今天说不定还能再问他几个问题?”
紧接着,他的那位难兄难弟不但没有回答他,还又接着问出了下一个问题:“昨天国防军的那几位军官还对我们说党卫.军的人只是体格都很强壮,受教育水平却普遍很低。所以,是……这样的低吗?”
而三人之中唯一一个和艾伯赫特握过手的汉斯则不禁喃喃道:“早知道……早知道我也跟他说空军jp-26联队的路德维希·施泰因中尉和曼弗雷德少尉让我向他传达问候了……我还能祝他身体健康。”
闻言,在绿眼睛的贵族才来的时候就被吓得不轻,甚至到这会儿都没好好看过对方到底长什么样的那两人不禁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他们的那位同行……
然后三人不禁一起感慨道:“其实我们才是被留下的那三个……”
…………
“你是在今天早上走的时候就想好了下午要过来的吗?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能请假出来。我不想让你失望。”
林雪涅今天早上的时候才刚刚坐过的这辆座车在华沙城的街道上行驶着,与心爱的人一起,在冬天即将到来的时刻坐车慢慢驶过那些残破的房屋或许也是一种浪漫。
一种在真正到来前并不会让人期待的,冷色调的浪漫。
下午的华沙城要比早上的她看起来热闹了许多。起码此时它看起来会像是一个破败了的,却仍有许多人居住着的城市。但你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到,她还会是一个国家的首都,曾经的繁华之地。
街道上时不时地能够看到穿着德国军装又或是苏联军装的士兵。除了一部分的人正在巡逻之外,还有很多人正在忙着做他们自己的事。
德国士兵在忙着把波兰的街道名称都改成他们所喜欢的德语名称,也在公园长椅或是咖啡厅前立下“德国人专用”的牌子。
如果说这些德国士兵在华沙街头所做的这些事还能够让人漫不经心地看着,那么……林雪涅在前一天所未有看到的苏联士兵们所做的事,就会让她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带着些许的紧张看向那里了。
他们在街道上驱赶着神情麻木的人群,仿佛是要把那些被他们挑来的人粗暴地驱赶到什么地方去。
“他们在做什么?”
当林雪涅这样向艾伯赫特问道的时候,艾伯赫特几乎连看都没看一眼就告诉她:“他们在抓人回苏联去做苦役。回去修铁路,或者是去做点别的什么。”
“就这样在街上随意抓平民?”
“是的。这也是我不让你自己在华沙走一走的原因。波兰其实也有很多金头发和浅色眼睛的人,只要是没穿德军军装的,他们都可能会强行带走。”
看着这样的一幕,林雪涅不禁想要拿出照相机把它拍下来,却是在真的那样做了之前又向她的恋人询问道:“我现在……如果把这些拍下来,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可能,不过他们没有车,追不上我们。”
听着这样一句以轻松的口吻说出的话语,林雪涅却觉得自己根本笑不出来,并说道:“可是他们有枪。”
看着身旁恋人情绪低落的样子,艾伯赫特不禁出口安慰道:“他们不敢对这辆车开枪的,他们现在是我们的‘朋友’。如果你想拍,就拍一张吧,但是得快。”
当艾伯赫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也同样把车速放慢了。在他的鼓励下,林雪涅深吸一口气,拿起在这个时代已经体型很袖珍了的照相机,并把车上的窗玻璃摇下来。她探出脑袋也伸出照相机,动作迅速到仿佛躲在战壕里要向敌人放几枪那样,几乎是看也不看地就拍下了几张照片。
但是当她在那之后很快又抱着照相机,又用小包盖着它,好像刚刚做完了贼一样很紧张地坐在座椅上的时候,她又看到了两名苏联士兵此时正在持枪押着一位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即便在这种时候也穿得很体面的老先生。
当那两名苏联士兵押着那位老先生从他们的车旁走过的时候,林雪涅不禁又是疑惑起来。
“那他呢?他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也不可能做的了苦役了。”
“那应该是苏联军方在波兰全国范围内搜捕的说波兰语的知识分子。”
说着,绿眼睛的贵族又似乎是担心自己的恋人并不理解,于是又继续解释道:“这在华沙并不是一个秘密。苏联军方在这里搜寻波兰的教师、医生、科学家、艺术家、律师,或者是奥运选手和后备役军官,任何对这个国家的传承有帮助的人,只要能抓到他们都会抓走。”
“抓走了,然后呢……?”
当林雪涅听到绿眼睛的贵族把一个个符合苏联军方想要抓走的群体说出来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心都仿佛被吊了起来,她不禁向自己的恋人,一个可能会知道问题答案的人问出她心中的疑惑。却是在等待了好久好久之后才听到艾伯赫特对她说:
“雪涅,你不会想知道的。”
在这一刻,林雪涅感到自己就连呼吸都紧张起来,并好容易才在鼓起勇气之后问道:“如果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呢?我……我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现在我已经看到了,你就算不告诉我,我也会一直不停地去想。”
汽车不断地向前驶去,在艾伯赫特开着他的座车行驶过了下一个路口,并且又是两名苏联士兵押着一个正哭泣着的,看起来还很年轻也气质上乘的女孩登上一辆卡车的时候,绿眼睛的贵族才回答道:
“他们会枪杀这些人。”
第187章 chapter 188
【他们会枪杀这些人。】
当绿眼睛的贵族说完这句话的时候, 那个年轻女孩的身影已经隐去在了那辆卡车后箱的阴影里。他很快踩下油门, 不让身旁的恋人有机会在他把车势离这里之前看清楚卡车后箱里的那些人。
“雪涅,你还好吗?”
“我……还好。”
“需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
当林雪涅说出那句“不用”的时候, 她的语气终于坚定起来, 并说道:“我是记者, 只要这些是真实的, 我就应该去面对。逃避也不是我应该做的事。”
在那之后,绿眼睛的贵族看向身边的女孩,并终于露出了笑意道:“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但我还是会有一点难过。不是因为我看到了这些人的所作所为,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却不能让描写了这些事的文章登在报纸上。”
说着,林雪涅沉默了片刻, 并在恋人的耐心等待下试着说道:“我都快三个月没见到你了,很多事我没机会告诉你,也没法把它写进信里告诉你。其实……我这次之所以能出来, 不仅仅是因为在这方面,报社里没人比我更有经验也没人比我做到过更好,还因为我和社里做了很多保证。我对我们社长说了, 我真的很希望争取到来波兰报道德军和苏军联合军演的这个机会,我也保证不会再犯同样的错了, 否则……否则我就自己离开《施普雷河日报》。虽然社长说这样的保证太严重了,也不是他希望听到的……但是, 但是……”
“你犯了什么错?”
“我在一些文章中表现出了对于战争的过分悲观。当然,那些文章是我用‘约阿希姆’这个名字写的。虽然很多家报纸都表现出了悲观,但他们只说担心战事如果扩大, 德国将会同时对上不止英国和法国两个强大的敌人,所以他们没事。但我说,这不是一场能够闪电一般结束的战争,它将持续不止一年,战事扩大后这场战争可能会持续三四年甚至更久。然后社里就收到了宣传部寄来的信。”
当林雪涅说到这里的时候,艾伯赫特恰好把车开到了视野开阔的一处,并停了下来,倾身吻了吻恋人的额头。那样的一个简单的动作却是很快将林雪涅的心安抚了下来。而后艾伯赫特又用那双颜色很浅的绿眼睛注视着眼前的这个正陷入着混乱思绪的女孩,向她传递一种温柔的,却是很强大的能量。
艾伯赫特:“以我对宣传部的了解,只是给你们寄一封信应该已经能算是很温和的警告了。”
林雪涅:“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在艾伯赫特的注视下,林雪涅既想要展现自己坚强的一面,却又还想要将自己的脆弱全都毫无保留地拿出来。这两种相互矛盾的情绪让林雪涅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又让她突然很想吻一吻恋人的嘴唇。
于是她也的确这么做了,她动作很轻地贴了贴绿眼睛贵族的嘴唇,而后才接着说道:“但是如果我再弄不清哪些是能写的,哪些又是不能写的,我可能就得失业了。那样可不好,我会把我所有的时间都用在想你这件事上的。”
林雪涅所说的最后那句话让艾伯赫特感到心痒极了,可是当他试图去亲吻他的恋人时,坐在副驾驶座上的那个女孩却是逃开了,并在试图打开车门的时候问道:
“我们可以在附近走走吗?我想多拍一点华沙城的照片。”
对于林雪涅的这个疑问,绿眼睛的贵族用自己的行动来回答了她。他很快就打开了车门,并绕到了林雪涅的那一边,在打开了车门的林雪涅试图下车的时候递出了自己的胳膊。
在这个虽寒冷却阳光明媚的天,两人开始在残破的华沙城里进行漫步,也继续了他们先前的那个话题。一个并不温柔,也不甜美,却充斥着很多真实的话题。
“虽然枪杀那些人的命令应该是保密的,但这些苏联士兵做得并不隐蔽,想要知道这些也不会很难。我相信这些苏联人对待波兰人的态度一定是格外冷酷的,因为波兰人对待他们也从没有温柔过。在上一场大战结束之后,波兰人还在英国和法国的帮助下屠杀了很多布尔什维克军。为了不让东进的波兰人得到他们的首都,过去的俄罗斯帝国还曾一把火烧了他们的圣彼得堡。他们是真正的世仇,但是苏联这次的做法却并不是鲁莽和不加考虑的。”
远处,有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正站在一栋墙体都被毁去了一片,却依旧屹立在那里未有倒去的居住楼的两楼看着他们。小女孩与他们之间相隔的距离让林雪涅并不能看清楚她的样子,可即便如此,她也似乎能够想象得到此时那个小女孩的脸上,究竟会是怎样的表情。
那应该是胆怯与好奇的,又或者还带着些许的麻木。
林雪涅明白艾伯赫特所说的——“苏联这次的做法却并不是鲁莽和不加考虑的”——甚至曾在柏林大学学习哲学的她还能比她的恋人更深刻地理解苏联军方此举的真正意图。
“对于现在的德意志来说,血统和种族是最重要的。如果德意志人想要灭绝一个国家,那你们一定得把拥有这种血统的人全都杀光了才可以。但是在布尔什维克人的意识形态里,他们不重血统,他们只注重意志。所有认同他们理念的人都能够成为他们的“同志”。所以,如果他们想要去灭绝一个国家,他们只要毁了这个国家的文化传承和语言,再灭绝这个国家的上层精英就可以了。”
说着,林雪涅不禁看向她的恋人,并问道:“这么说起来,他们的做法得比你们的要容易得多?”
这还只是1939年的10月,才刚刚发动了这场战争的德国还远没有表现出他们在这场战争进行到后期时的残酷与血腥。无论是屠杀犹太人的计划,还是对德国本国的残疾人以及精神病人施行“安乐死”的计划在这一年都还未有施行。
因而,当林雪涅问出这样的话语时,这名年轻的军官似乎欲言又止。他想要告诉自己心爱的人,他的祖国不会这样做的,却又不知应当从何说起。
因而他只能问道:“国内现在怎么样?”
“如果你想问的是……国内的民众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大家一开始很担心也很害怕,但是波兰这么大的一个国家,你们拿下它却只花了这么一点的时间,所以很多人又开始不害怕了。大部分人现在都沉浸在战胜的喜悦中。很多人都说,这是德意志人在这十八年来第二次战胜波兰人。比起上一次依靠民间的自由兵团击退侵略者波兰,这一次的胜利是更值得庆贺的。”
听到这些,绿眼睛的贵族不禁失笑了,并且在他的笑声中还带着些许的无奈。
“我们并没有获得胜利,雪涅。我更倾向于把它称为暂时的胜利。法国人和英国人在一个月以前就对我们宣战了,英联邦成员国澳大利亚、新西兰、加拿大、南非、印度也都对德宣战了。虽然他们现在还只是有一些小动作,但这场仗是无法避免的。他们只是都觉得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想要赢得更多的时间而已。一旦用来重整军备的缓冲期结束,比上一场大战的规模还要大得多得多的战争就会开始。”
听到这里,又用照相机拍下了几张照片的林雪涅不禁停下了脚步,并在犹豫了好一会儿后问道:“艾伯赫特,德意志帝国的元首……阿道夫·希特勒,他到底想做什么?”
“这可是机密,是秘密中的秘密。而且,他也还没有告诉海陆空三军的参谋部他的野心到底有多大。”
在七年前曾被国防军参谋部派去那个男人身边弄清他一切想法的绿眼睛贵族虽然说出了这样的回答,可是他看向林雪涅的眼神却让这个女孩意识到……他很可能知道得比其他所有人都还要更多。并且,他也可能已经摸到了最接近真实的那个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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