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绍元心念微动,轻啜一口茶:“其实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谢锦城想了想,心说也是,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得罪周世子。于是,他轻咳一声,神态潇洒:“小弟此次前来,是想要与贵府结秦晋之好……”
“什么?”周绍元闻言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溢出了两滴。他放下茶杯:“谢兄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结秦晋之好,不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谢锦城拱了拱手,甚是诚恳的模样:“那日在郊外,小弟对周小姐可谓是一见倾心。数日前在金光寺外再次邂逅,更是念念不忘,这不正是上天赐的缘分么?如此缘分,断不可错过……”
周绍元闻言胸口火气蹭蹭直冒,他虽与谢锦城来往不多,可也听说过这人喜好美色,年纪轻轻,房中已有数房姬妾。平时他或许还能勉强称一声“年少风流”,但要求娶卿卿,那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摇一摇头,周绍元当即说道:“可惜舍妹福薄,配不上谢兄。”不等谢锦城回答,他就又抢道:“谢兄可能有所不知,我周家有祖训,男子不可纳妾。舍妹自小耳濡目染……”他笑一笑:“只怕没有容人之量。”
谢锦城愣了一瞬:“这也没什么,侍妾之流完全可以先遣散啊,不妨事的。”
这般理所当然的模样让周绍元噎了一下,他轻哂:“谢家名门望族,舍妹顽劣,高攀不上。”也不想再与谢锦城纠缠,周绍元扬声道:“来人,送客!”
他放下茶杯,扬长而去。
就这样被拒绝,谢锦城颇不甘心。
他素来爱美,爱美衣,爱美食,爱美景,也爱美人。那日在郊外,他对那双手念念不忘。金光寺外,佳人素手纤纤,掀帘而望,让他思慕不已。如果是他府上的丫鬟,他早调到自己房里了。如果是小门小户的姑娘,多给些好处也能到手。可惜这周姑娘毕竟是侯门千金,他少不得要表现出诚意来。
难道他登门求娶还不够诚心么?还是说非要他祖父亲自出马?
至于周绍元拒绝的理由,他是不大相信的。又不是家家都有不可纳妾的规矩,难道周家的姑娘们就都不嫁了?
大不了再去求一求祖父,想来和周家结亲,祖父不会觉得他胡闹。
周绍元出面回绝了亲事后,根本没同父亲提起,而是去找了妹妹,说起此事。
待听得谢锦城求亲,周月明吃了一惊,她双目圆睁,不自觉提高了声音:“哥,不能答应!那个谢锦城,他不是好人。”紧接着,她说了前几天在金光寺外的事情,一张脸胀得通红:“他就是个登徒子,无赖!”
周绍元连忙宽慰妹妹:“你放心,我直接回绝了。”他笑一笑:“我们卿卿,怎么能嫁那样的人?”
周月明心中气闷少了几分,小声道:“我怕爹……”
“不可能。”周绍元当即道,“那谢锦城又不是纪云……”
他话说到这里,意识到不对,含糊道:“不会的。爹不会因为这么一个人不顾你的意愿。”
周月明能猜出兄长没说完的话,她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不过到底是放心不少。她想,她毕竟是周家的姑娘,父亲逼她嫁给纪云开,不管她怎么反对都没用,是因为那人是纪云开。如果换成旁人,爹应该不会逼她吧?
周绍元又同妹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天渐渐沉了,寒风呼啸,不多时雪花纷纷飘落。周月明笼着手炉,站在窗下出神。
忽的,眼前一道白影闪过。
纪云开飘在窗外。
周月明的视线刚移过来,纪云开就开口了:“你不高兴?”
“什么?”周月明没反应过来。
纪云开皱眉:“是因为谢锦城提亲的事情?”
周月明微讶:“你知道?”
“嗯,知道一些。”纪云开神情如常。当然他知道的并不仅仅是“一些”而已。他低声道:“这个人,不是良配。”
见他仍飘在外面,白雪纷纷,并无一片雪花落在他身上。不过他在这样的天气里,仍是一身单薄的白衣,难免让人感到分外清凉。
周月明后退了一步,秀眉微蹙:“纪云开,你先进来说话,外面挺冷的。”
虽然他可能感觉不到冷。
纪云开眸光轻闪。
周月明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妥,他毕竟是个男子啊。转念一想,鬼和人不一样。
第20章 生辰
纪云开“嗯”了一声,一晃眼,已经穿墙飘了进来。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让他进入她自己的私人所在。他看着她:“卿卿……”
他们离得近,他声音低而慵懒,仿佛就在她耳畔。
周月明不知怎么,就有些不大自在。她后退了一步,轻咳了一声:“你方才说什么?”
见她脸上泛起粉红,如同扫了一层薄薄的胭脂。不知是因为他,还是因为方才的话题,纪云开忽的心头一跳,移开了视线。
“……哦”纪云开回过神,“我说那谢锦城不是良配。”
他跟着谢锦城飘进谢家,时间不长,但所见所闻,也足以判定那不是良人了。
停顿了一下,纪云开神情如常:“谢家看着高门大户,不过他房中,他房中美婢颇多……是个贪花好色的……”
听他提起谢锦城,周月明垂眸,闷声道:“我知道。那天在金光寺外,我就知道他不是好人。还好我哥已经回绝了。”她忽的想到一事,有些奇怪地扫了他一眼:“这你也知道?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么?”
“嗯?”纪云开怔了一瞬,“是不记得,我就随便转了转,正好转到谢家。看到一些该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周月明将信将疑,有这么巧的事吗?不过既然纪云开这么说了,她也就没再多问,只是点一点头。她迟疑了一下,换了话题:“纪云开,鬼要过生辰吗?”
“什么?”纪云开微愣,心念急转,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果然,他听到她压低了的声音:“再过半个月,就是你的生辰了。”
纪云开的生辰在十二月十九,周月明一直记得这个日子。在他留书出走之前,每年到了这一天,父亲安远侯必然在府中设宴,给他过生辰。
周月明话一出口,又隐约有些悔意,特意提起他的生辰,难道是准备给他庆贺么?可他人已经离世了,到了生辰这一日,应该不会有多开心吧?
“哪一天?”纪云开挑眉,“十二月十八?”
“十九。”周月明脱口而出。
纪云开微一沉吟,双眉不自觉皱起。他对他生前他们的关系越发好奇了,她知道他的生辰,他们应该不是不熟这么简单吧?他想了想,摇头道:“不过了。”
“……哦。”周月明莫名松一口气的同时,也有几分尴尬。
还好,青竹的声音忽然响起:“姑娘。”
周月明应了一声,转而看向纪云开:“纪云开……”示意他离去。
大约是怕青竹听到,她声音极轻,眼睛也亮亮的,似乎还带着一些恳求之意。
纪云开心里蓦地一软,唇角不自觉扬起,哪里还有不应允的?他点一点头:“嗯,我先回去。”
他话音刚落,便穿墙而出,消失在茫茫雪地中。
这场大雪下了一天两夜才停止。
大雪过后,天更加冷了。
宋嬷嬷担心周月明受寒,将她的黛青色大氅找出来给她裹上。
清早太阳升起,积雪初融,积雪被清扫开辟出一条道路来。
周月明揣着手炉带着青竹前去春晖堂给祖母请安。一出房间没见到纪云开,她有些意外。以前几乎每天都能看到他的啊。
“姑娘在看什么?”青竹好奇地问。
“没什么。”周月明摇头,继续往前走。
给祖母请安后同她一道用了早饭。周月明在春晖堂略坐一会儿,才起身离去。
刚走出春晖堂没多久,青竹就和一个小厮差点相撞。
那小厮也不多话,匆匆忙忙就往前走。
青竹微恼:“跑这么快做什么?没瞧见姑娘也在么?撞了我事小,就不怕撞着姑娘?”
小厮瞥了一眼周月明,连忙告罪:“姑娘莫恼,不是小的不知礼,是谢太傅和谢家公子拜访,小的急着去请侯爷……怕客人久等,这才跑得急了一些,冲撞了姑娘……”
周月明心里一咯噔:“你说谁?谁来拜访?谢太傅?他来做什么?”
太傅谢渊曾是帝师,他亲自登门拜访,在她看来,大约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为孙子那日在金光寺外的失礼道歉,二是为孙子提亲。
她想,前者的可能性或许可以忽略不计了。
“不知道。”小厮挠了挠头,“带了好些礼物。”
“礼物?”周月明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鼓,寒意穿过厚实的大氅浸入身体。她深吸一口气,挥一挥手,轻声道:“你去吧,以后小心些。”
那小厮刚一离去,周月明就吩咐青竹:“去打听打听,谢太傅来做什么。”
“诶。”青竹应一声离开。
周月明心头沉沉,一直在想着,如果真是求亲,父亲会不会同意。她心想,应该不会吧。哥都拒绝过一次了,父亲应该知道那不是良配。但她又忍不住想,万一父亲碍于谢太傅的面子呢……
万一父亲真应下来,她又该如何回绝?
直到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心里还全是这些担忧。
“卿卿……”
骤然听到纪云开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纪云开……”
纪云开“站”在她不远处,见她脸庞雪白,眸色盈盈,睫羽轻颤,不安与紧张清晰可见。他心里一沉:“怎么了?是冻着了还是……”
“谢太傅来了。”周月明补充,“就是那个谢锦城的祖父,还带着礼物……”
“提亲?”纪云开皱眉。
“我不知道。”周月明摇头,“反正我不要嫁给他。”
如果那谢锦城是个良人也就罢了,可他年纪轻轻房中已储着几个侍妾,而且初一见她,就语言轻浮放浪。这样的人,她怎么可能嫁?
纪云开安慰她:“别担心,也不一定就是提亲,再说,你爹也未必就会同意。天冷,你先回房歇着,我去看一看。”
不等周月明说话,他就消失不见了。
周月明没有猜错,谢太傅确实是来提亲的。他次子早逝,谢锦城是二房唯一的儿子,是以他对这个孙子极为宠爱。
两天前,谢锦城告诉祖父,自己要娶安远侯家的姑娘为妻,还曾上门提亲,可惜被拒,想请祖父出面。
谢太傅闻言即是一愣。他很清楚这个孙子喜好女色,房里已经有几个女人了。不过他怎么又周家姑娘了?还自己给自己提亲?哪有像他这样的?也难怪周家不同意。而且周家都拒绝了,他出马,难道人家就能改主意?
谢锦城祖父不同意,直接去了祠堂,哭起了自己的父亲,说若是父亲还在,自有父亲为他出面求娶……
次子聪颖,可惜英年早逝,一直是谢太傅心中一大遗憾。当即心里一酸:“罢罢罢,你也别哭了,老夫豁出老脸,试一试吧。”
第21章 拒绝
谢锦城闻言大喜,连忙道:“什么试不试的?祖父只要出面,肯定能成。”
谢太傅皱眉:“老夫替你出面,成与不成另说,你自己也须得表现出诚意来……”
“祖父放心,孙儿明白的,以前那些不好,都改,都改。”谢锦城忙道。
谢太傅盯着孙子看了一会儿,到底还是不忍拂了他的意。是以,天刚放晴,谢太傅就亲自出面,带着孙子去了安远侯府。
简单寒暄两句后,谢太傅说明了来意。末了又不忘提起上次谢锦城自己前来,结果被安远侯府世子拒绝一事。谢太傅笑道:“也是他不懂事,哪有自己求亲的?我也是看这孩子心诚,才陪他来这一遭……”
安远侯讶然,不露声色打量着随行的谢锦城。见其相貌倒也过得去,但目光躲闪,并不大气,心下就有几分不喜。如果他没记错,谢太傅的这个孙子似乎不大成器,身上既无爵位,也无官职,仕途经济都不在行。若将来分了家,又该如何过活?这人比起云开,也差的太远了。也难怪绍元直接拒绝,连回禀他一声都不曾。
但是谢太傅是帝师,也曾指点过他功课,还帮过他不少。如今上门求亲,他一时也不好直接拒绝。
略一思忖,安远侯道:“竟有此事么?小儿居然从未提起过!这孩子也真是,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他随即吩咐小厮,去唤周绍元过来。
谢太傅含笑道:“兴许是世子觉得锦城胡闹,也就没有当真……”
谢锦城抢道:“伯父,小侄不是胡闹,小侄是真心实意,想娶令爱为妻。”
安远侯略一沉吟,冲谢太傅拱了拱手:“太傅有所不知,拙荆去世的早,只留下一双儿女。老太太心疼孙子孙女,接到身边抚养,难免娇宠一些,是以小女脾气坏得很……”
他话未说完,就见儿子周绍元大步进来。
周绍元冲安远侯与谢太傅各施了一礼,在一旁坐了。听父亲言下之意,想来不同意这桩亲事,他略松一口气,端起茶杯,轻啜一口。
果然听见父亲安远侯续道:“学生想着,多拘她几年,好好杀一杀她的性子。至于婚嫁的事情,倒也不急。”他又看向谢锦城,笑道:“谢贤侄一表人才,不愁没有名门淑女为配。小女实在是……”他摇了摇头,甚是惋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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