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急,我这还有没穿裤子的……”
李父胸围陡然大了一圈,一把拨开挡路的李斯函,大手伸出,将里面的人和照片都扯了出来。
照片是一排花枝招展的姑娘,都没穿裤子。
一色的长裙。
裙子也不行!李父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呵,他可认得了,是加央吴家那小子,吴家小少爷一见李倥如同老鼠见了猫,立刻软了半截,忙不迭溜走了。
剩下一个,李父正要喝骂,突然一愣,他看着正找着机会预备开溜的李雪音,脸一时从红变成青,又从青变成黑。
胡闹!太胡闹了!天知道这里面多少人可能就是他女婿,天知道那边啰啰嗦嗦的老太太可能就是他亲家。
僵持间,他猛力给女儿使了个眼色:还不快走。
就在这时,一直在后沉默不语的简瑜突然开口了:“李世伯,这位公子是?”
“他是我朋友。”
“他是我侄子。”
李父和李斯函同时开口。
李斯函无辜的眼神看过去:我也只是想帮忙。
李父毫不领情:帮忙就不会让你妹妹在里面这么胡来,要是她今天有什么,我打断你狗腿。
李斯函委屈:都是爹生妈养的……
李父:还敢犟嘴,回头,你死定了。
“呵呵,我是李叔叔的远方侄子,也算斯函兄的朋友。”李雪音压低声音,尽量让声音低沉一点。
“久仰大名。”简瑜伸出手。
“不久仰不久仰。”李雪音假笑着伸出手,墨镜挡住她的眼刀。
简瑜握住那双手,女人手掌特有的柔软和温暖,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微微顿住。
李父一把拨开两人的手:“好了。呵呵,世侄,那我们这就先入席吧。”
走过玄关,简温回头看去,那个少年已经一手扇风一边满头大汗回去了。
简艾也回过头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人似曾相识。
而走在后面的程砺弯下~身,捡起了那张照片。
简单的开场,悠扬的声乐响起,一道道摆盘精美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陆陆续续端上来。
女宾这边,得到邀请的各位夫人除了打量同桌人的衣着,剩下的注意力都放在这些菜式上。
娘惹菜最能考究出一个家族的内蕴和女儿的贤惠,每一样菜式,都经过无数次蒸煮,只求以最华丽和动人的面目呈现。
而其中那味黑果鸡据说是出自李家大小姐的手艺。
而各位贵宾带来的仆从,也根据身份不同,大多安排在宴厅旁处的偏厅。这其中,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女人,因常年侍奉生病的主人,老主人临终前感念其德行,将她收作义女,她如今坐在女宾邱家席位下,仔仔细细为新的主人张罗,倒不像是个小姐,反而像个丫鬟了。
邱家是槟城大姓之首,号称丘处机的后人,这个邱家义女便自称邱铭恩。大约因为她太护主了,不多会就叫桌上其他门户的妇人一个个看着皱眉头。
而另一个,则是跟着简温前来的,简家新任的副总巡,立兴会晋升最快的棚主。程砺。
第二十四章
一直走到后院, 李雪音才突然想起:什么久仰大名, 她根本就没介绍过自己的名字啊。
真不愧是简家的生意人。大白话睁眼就来, 哼, 虚伪。她皱皱鼻子。
盛宴伊始, 川流不息的菜肴鱼贯而上,每一位在场的女宾都有一份上等官燕熬制的椰子燕窝, 用新购置的白瓷小托盘奉上。
邱家的义女邱铭恩坐在下风口,一个个替着邱家夫人剥虾, 一把小银剪刀用的流畅又麻利,但凡邱夫人往哪个菜多看了一眼,她立刻巴巴地开始布菜。
其他几位夫人也带着自己小辈, 年轻人见状自然都皱着眉头, 她只当没看见。
并不是她愿意这样狗腿。她是邱家老爷在外面养的孩子, 长到十岁才带回去做了丫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不堪, 才湛湛在老太太闭眼前得到了一句认可。
可还是个义女,这李家小姐呢,从小没娘, 家里捧得跟金子似的,瞧这做的菜, 这模样,这品相,连拿去喂狗她都嫌臊得慌。
偏偏邱夫人还连看了两眼黑果鸡。
她脸上端着笑心里憋着骂又夹起一块, 这一溜橙黄香郁的汁水提起来,里面却有两根黑乎乎的毛发。
邱铭恩一瞬间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然后在最安静的时候生气叫过了桌旁服侍的丫鬟,声音不大,却足够周围的人听得清楚:“你们这做的菜——好歹要先洗干净才是……这什么东西啊。”
她长长的指甲拎起那根毛:“好像也不是鸡毛诶。”
邱夫人看着黑黑的短毛,顿时有些反胃。
邱铭恩眼底闪过一丝窃喜,她疑惑的自言自语,似奇怪又似抱怨:“真是,好歹也是来做客的——李家的厨娘就是这样的水平吗?”
另一个小姐:“这可不是厨娘做的,这是……”
姑娘的母亲碰了碰她胳膊,那小姐不说话了。
邱铭恩更加疑惑:“不是厨娘,难道是……”她忽的捂住嘴,略略夸张低叫了一声:“天呐。”生怕别人听不懂暗示,又嘀咕道。
“可是李家不是请了最有名的教习阿娘月娘吗?这真是她教出的成绩?”邱铭恩掩下幸灾乐祸的眼神,一派难以置信般看向旁边侍立的丫鬟。
李家的丫鬟个顶个护主,听到这里,服侍丫鬟忍不住立刻撇清:“自然不是,回这位小姐,这份应该是厨房的伙夫做的。”
场上诸位夫人默默对视一眼,这李家果然不怎么会管理下人,客人们说话,竟也有丫鬟插嘴。
以小见大。管窥蠡测。
邱家夫人皱了皱眉,比起李家这位小姐,她个人更加中意简家的小姐,温柔贤淑,可是邱家老爷偏偏喜欢喜欢李家人,为此还骂了她几次。
敏锐察觉到夫人情绪的邱铭恩更加坚定了决心。
“伙夫?”邱铭恩重复。
丫鬟似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嗫嚅着没接话,脸有点白。
邱铭恩露出一个更深更温和的笑容,将那略微动了一点的黑果鸡放在身旁,继续享用美食。
而在前厅大快朵颐的时候,后厨方才得了短暂一点休息。
姜鹿尔完成了所有的任务,手臂酸胀,本来被清场带出的憨憨立刻挤了过来,蹲在长桌下用头蹭她的脚,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果真如李雪音所说,这猫既贴心又黏人。
她伸出手去,摸了摸猫咪的头。
目光却被下面的柜子吸引了。
这一排长长的大柜子,里面堆积着李家所有的碗碟,这样的盛宴很难得,所以几乎所有的碗盏都搬了出来,一个个洗得干干净净放在台面上备用。
只除了最下面一格。里面的碗不知道放了多久,即使在柜子里,也有潮湿和灰尘带来的痕迹。
但田管家不允许人动,听说那是已故的夫人刚来时采购的,老爷不喜欢这碗,却也舍不得扔掉,就一摞摞搁置在了长柜最下面。
姜鹿尔刚刚到后厨时,曾经好奇偷瞄过。
并没有什么稀奇,和她在邵庚街买的那种红碗异曲同工,大约,更大?
可是,现在憨憨在里面喵呜喵呜叫,爪子下按着几只做峇拉煎的小银虾。柜子里面却是空空的。
她打开一格,灰尘上还有防止碗盏的痕迹,但现在一个碗也没有了。黑漆漆的柜子像一张怪兽的大口。
大约,是要宴客,所以先收了起来。
姜鹿尔关上柜门,擦了擦额头,两旁的姑娘艳慕看着她,和当地人不一样,她的皮肤无论多么猛烈的阳光,即使当天晒成麦色,几天之后又会慢慢白皙回来。
一只小小的盘子伸到她面前:“我要一点醋。”
姜鹿尔抬头,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程砺站在她面前,一身得体挺拔的衬衫,自然而又坦然看着她。
姜鹿尔立刻去拿醋瓶子,一边倒一边毫无底气解释:“那天我没来,实在是因为有点事……就错过了时间——”
“没关系。”
“那个——你的衣服,我现在暂时没办法还给你……”
“没关系。”
姜鹿尔在他的注视下无端端生出几分慌张,他看她的神色和眼神实在不像是对一个男人应有的态度,就算勉为其难说是因为自己像他弟弟。
可是哥哥真的这样看弟弟确定不会被家里的爹爹打死吗?
天呐,自己在想什么,最近一定是被李雪音读的那些西洋故事洗脑了。不能再看他了,她果断低头。
“好了。”她收好罐子,好心道,“其实,这样的小事直接交给旁边的丫鬟就好了。不用专门跑一趟。”
程砺的手上的碗没有端回去,他宽阔火热的手掌托着小碗,低下头问她:“是吗?”
两人的距离不过一臂,如果不是中间隔着一层桌案,她几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
他投下的阴影辉映在她脸上,将她的眼眸和睫毛定格光与影的交汇中。
“嗯,君子远庖厨嘛。”她正在一点一点的整理面前的废弃的食材,有一些肉丝和新鲜的海鲜残片都一一挑拣出来。
是预备拿回去继续吃吗?
程砺微微皱眉。
在简家和曾经的家宅中,他都见过这样的佣仆。
但是这样几乎熟视无睹的行为放在她身上,就让人有些不能接受了。
他伸出手去,一手按在她手腕上。
“你大可不必……”姜鹿尔抬头,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他,他却不知道怎么说剩下的话,同情吗?大可不必。
话到嘴边,最终变成了略微僵硬的:“我帮你。”
喵呜一声,憨憨从下面跳上来,轻巧越过障碍站到姜鹿尔肩膀上,胖嘟嘟的猫脸在她脸上蹭了蹭。
姜鹿尔笑:“别心急,一会都给你。”
程砺一愣,立刻明白,不由暗自庆幸,微微一笑看着她们。
两个风格各异的人站在一起,英俊俊美的脸庞早就引的旁边的厨娘频频观望。
在憨憨那修长的身体掩盖下,姜鹿尔的脸微微红了。
混着轻微的面色变化,她略不自然扇风:“天气真热。”
“是啊。”程砺附和,这样的时节,隐隐透出的乐声,还有那些衣香鬓影的年轻淑女,在这微微色变前,都安静下来,如遥远的暮色,汇与看不见的远处。
他的心情突然好了起来。
“鹿尔,听说你的脱身凭札只剩几个月,可想过剩下的打算?”
“咦?”他怎么知道。
程砺笑,一笔带过:“我告诉昌阿伯说我是你同族哥哥。也请他略微照顾你一些。”
他自然不会跟她说起他心口上那一道伤疤的来历,她刚刚入矿区那一天,因为伤口昏迷,药石无效,他是如何偷跑出去,又是怎么拿到救命退热的西药,恳求着昌阿伯照顾她。
而因为这件事,他在橡胶园打死的那只老虎,挨的那十多鞭,都将成为她永不会知晓的秘密。
“难道我不是你哥哥吗?”他似笑非笑。
姜鹿尔一时感动,立刻点头:“再没有比你更好的哥哥了。”话音刚落,便想到自家那同父异母的哥哥,立刻补充,“有也不多。”
憨憨立刻喵呜一声,仿佛在肯定姜鹿尔的话。
“你还没说,自由后怎么打算。”程砺又问。
姜鹿尔刚要回答,旁处突然一阵低微的喧哗,接着就看到昌阿伯被人推攘着过来了。
带头的是个麦色肤色的女人,眼睛大、眉毛极黑,总有种毛发过旺的感觉。
“谁是伙夫?”她问。
昌阿伯走得急,额头都是汗。刚刚这个邱家小姐先问了他,知道不是,竟自作主张跑到后厨来了,非要找做黑果鸡的伙夫。跟她说了是大小姐的手艺,她一点不信。
现在小姐正在里面和那些夫人小姐们见面呢,可不能出什么差错。
见她走得又快又急,先盯着姜鹿尔和程砺发愣,然后目光闪到鹿尔面前的食材残渣上,昌阿伯心头一急,连忙上前一步挡住她去路。
“小姐,这后厨实在不适合……”
“让开!”她厌烦看着这个下人打扮的男人,一掌推开昌阿伯,常年做事的手,虽早有小姐的身份,动起手来力气花得却毫不含糊。
昌阿伯一个趔趄,直接被摔倒在木柜旁,头砰的一声撞了上去。
木柜门噏开一道缝隙,阳光照进去,空荡荡的黑。
姜鹿尔连忙走过去扶昌阿伯,手搭上他胳膊,冰凉一片,她想用力,却感觉他浑身脱力一般站都站不起来,她抬起头,这才看见,昌阿伯的脸色惨白如纸。
第二十五章
姜鹿尔心头一震, 她下意识去看, 昌阿伯除了额头一点红肿, 身上并无伤口, 但这身体状态却明显不对。
邱铭恩有点心虚:“诶, 你这什么意思——我可没用力,你们都看到了啊。”
几个厨娘不吭声, 只同情看着昌阿伯。
什么没用力,明明连肌肉都凸出来了。
这一推, 也不知道是撞到额头还是哪里了,瞧这已经虚脱的样子,说不定已经脑出~血马上就要死掉也不一定呢。
想讹人?邱铭恩上前一步, 想要看得仔细点。
憨憨喵呜一声跳上姜鹿尔肩膀, 呜呜低吼瞪着她, 嘴里哈着气,长长的尾巴绷直,身上的毛隐隐炸起。
邱铭恩眼睛一定。
得到消息的田管家和李斯函走了过来, 用眼神示意旁边带路的人退开,李斯函摆出了主人热情的仪态:“邱小姐是有什么需要吗?”
邱铭恩一见这温和态度,底气霎时足了几分, 多年的察言观色练就了她极好的避重就轻反应:“二少爷,也不是什么要紧事。今日的黑果鸡里面出了不干净的东西, 我家夫人吃了身体有些不舒服,我便来替她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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