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旁站着冯减雨和两个拎着木笼的随从。
笼子里面装着两只乱叫的小猩猩,它们身上的毛发还留着母亲的血。
丛林中这样的猩猩,害羞而沉默,土著人称它们为林中之子。它们的母亲会花七年的时间将它们带大,而在这之前,所有的母亲都会拼命保护自己的孩子,所以要想得到这样一对宠物,唯一的办法,就是杀掉它们的母亲。
这样的事情,李斯函曾经为了李雪音做过一次。
而现在,简瑜同样在做着。
带着猎队进山,矿区的分布,泥炭沼泽森林的情况,都一一记录在案,如果在这个过程,再顺便带两只猩猩回家,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情。
李雪音的那两只宠物死在那场大火里,忘掉旧爱最好的办法便是新宠。
这一场行程一如既往顺利,尽在掌握。
不过,在行到一半时,他的线人告诉了他一个有趣的事情,简瑜临时改变了行程,然后,如他所愿,狭路相逢。
姜鹿尔咽了口唾沫。
两军对峙,激烈的情绪在男人中对立。她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她试探着微微动了一小步,简瑜没有反应,程砺等也没有反应。姜鹿尔又动了一步,程砺船停下了,他的余光不动声色追随着她。
姜鹿尔再动了一步,这样一小步一小步,像一只小心翼翼掩耳盗铃的招潮蟹,眼看就要到丛林中。
简瑜突然微微一笑,他抬手一梭子弹打在姜鹿尔前面的草地上,鼻尖都是火药的味道。
姜鹿尔停住了。
冯减雨虚着眼睛看了又看:“少爷,没错,这个女人就是那个——我跟您说过的那个阉人。”
他咽着口水打量她:“看来,我们都叫她和那个姓程的骗了。”
“哦?”简瑜似乎对姜鹿尔有了兴趣,他抬起手上的枪,看着姜鹿尔脚下那一排没有连成直线的弹痕,有些不满自己的发挥,“好久没动,枪法生疏了。”
他又举起了枪。
一闪而过的紧张在程砺和李斯函脸上闪过,林深趁着方才将落在水里的居居拖了过来,湿漉漉扔在船上。
“程砺,听说你现在买卖做得很好。”简瑜手枪旋转垂下枪口,枪管前冒着热气,“我也想同你做笔买卖。”
李斯函死死盯着简瑜,毫不掩饰眼底愤怒的情绪,但是对方看都没看他,显然,并不将他视为一个对手,这种轻蔑叫他面色铁青,几乎无法自持。
简瑜的目光随意转向姜鹿尔,余光不动。
程砺面上情绪没有太多变化。
“请讲。”
“卖我个面子,这个女人我先猎到的,我带走——李家的那处旧地我父亲允了你就是。”
豆蔻梢头的少女,那些性别模糊的美丽蓬勃生长后,如同林间的精灵,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她身为女子的身份和美丽。
程砺眼眸漆黑,这样的话用心险恶,既是试探他,也是分离他和李斯函本就脆弱的同盟。
他只是稍稍一想,便明了这些,李斯函是商贾之家长大,见过无数倾轧讹诈,无疑应该更敏锐才是。
但是现在的李斯函正被愤怒和仇恨主导着,能控制自己不立刻冲上去被简瑜乱枪打死,已经是他用尽了所有的自制。
怀疑的种子早已种下,只需要一点点水,就会快速生长。
程砺眼下顾不了这个。
“她早就是我的女人了。”他笑着回答,“按照多多岛的规矩,除非她自己离开,否则并不能成为其他人觊觎的对象。或者,还有一个办法,打败我,杀掉她的男人。”
姜鹿尔蓦然睁大了眼睛。
果然!
……虽然,但是……
与其……
好吧。她默认了这个回答。
林深听了这句话,直如面前有惊雷突然炸裂一般,手里包扎的动作不由慢了一拍,疼的居居一龇牙。
“让她自己离开么?”简瑜意味深长。
作者有话要说: 伤心,连续两周轮空,实在泪目。
今天本来计划上午写的,但是太多事情耽误了。
不知这苦逼的加班生活何日可结束。
今天开始,可能会加快更新。
谢谢等待的小天使,谢谢支持,唯一的动力,就是你们了。
第三十五章
他第一次转头正眼打量姜鹿尔, 她有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 这样的眼睛, 曾经叫那个佩德罗的西班牙人肖想了许久。
最后, 死在这样的肖想上。
那一场李雪音搅出来的闹剧中, 她将五彩的钱币翻滚在人群中,失控的人群涌过来, 袖手旁观的佩德罗腰间的左轮手枪还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一根木棍砸在头上。
佩德罗倒在地上, 被混乱的人群踩过来踩过去,像揉过的面团,直到那位婆罗门贵族巴古斯骑着大象而来, 清凉的水柱顷刻兜头喷下, 乱成一团的人群这才跟突然清醒一样安静下来。
但是扶回去的佩德罗已经昏死过去了。
他不过是在回去的路上微微用了点力, 就终结了这个西班牙总督私生子的性命。
这笔账还能算到谁的头上呢?
毕竟,他为了“保护”这个佩德罗,身上还是受了不少伤。
总督在愤怒下请了前摄政女大公的亲笔信, 言辞激烈向荷兰女王指责多多岛上荷兰人庇护的这群李氏暴民,他们既不能蒙主召唤,又顽固不化, 实在不应拥有这样广阔的土地和财富。
西班牙人虽败,但圣奥斯丁大教堂的圣光仍在, 而且他们年轻的国王马上就要迎娶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尼德兰王国有什么,仅仅凭借年轻女王漂亮的脸庞就可以在铁血争斗中获胜?笑话。
于是在那一场蓄谋已久的争斗中荷兰人选择了沉默。
达雅人成了炮灰。
简瑜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 甚至做的比他父亲还要出色。干净利落。
至少,他想要一个女人,或者身体,或者真心的时候,不必委曲求全拿自己的感情去交换。
女人对简瑜来说向来不是必需品。
他在南洋的华族大家中长大,周遭大都是旧式女子,被他们的男人金丝雀一样养在家中,将男人说的话奉为圭臬,用一生最美好的时间熬制一份份做工繁复的娘惹菜,加入几十上百种香料细细烹饪。
叫人生出厌烦的精致和局促。
可是总也有些不同的。
他养在那深宅日日不安分的闹腾的女人也有这样一双眼睛。
简瑜的眼睛因为想到某人里面有了情绪,他显然明白这种情绪的力量。
他决定带走这个叫姜鹿尔的女人。
“让她自己离开么?”他笑起来,歪头看程砺,提醒他,“程砺,把决定权交到女人手上,结果总是叫人后悔的。”
因为她们总是感情用事。
操纵她们很简单。
比如现在。
他的手下从草丛取出一个瑟瑟发抖嘤嘤哭泣的孩子,高高举起来向着这边走过来,取下他嘴里的布团后,孩子哭得既响亮又畅快。
姜鹿尔面色大变,失声叫道:“小宝!”
冯减雨将那孩子举起来,露出五彩的鸟毛做的小裙子和光屁~股:“阿姆阿姆——”他向姜鹿尔张牙舞爪哭着。
“他只是个孩子!”姜鹿尔愤怒极了,她快走两步,冯减雨立刻将邱小宝做出抛进水里的姿态,叫她不得不停下来,“这么对一个孩子!你还是人吗?!”
而她的愤怒取~悦了他,冯减雨走近两步,压低了声音狠狠骂:“小骚~货,啧,真看不出来,孩子都这么大了?”
孩子呜呜哭着,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
姜鹿尔呼吸急促,既心疼又后悔。
冯减雨眼睛在她鼓囊囊的胸口扫过,阴狠笑道:“程砺给我受的,我都会叫他儿子还回来。”
狄勇勇压不住骂出来:“冯减雨,你个老东西,当真是蛇一身冷,是狼一身腥,你还要不要脸,当初是谁救你一条命,老子早就晓得你不是个好东西!”
冯减雨哼了一声:“没有我你早就死在海上了,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要不是你们多管闲事,我那几个兄弟能死吗?”
“X,真是烧的香多,惹的鬼多。合着劝你们不要抽大烟还他娘错了?不抽大烟就得睡女人?他们自己要去那地方找乐子,惹了脏~病,死成这样,能怨谁?”
冯减雨阴阳怪气:“自然,我们睡得女人不够好,没有你的那位庙家花魁身段好。也没有眼前这个脸蛋好。”
他唾了一口唾沫在地上:“身段再好还不是叫爷爷睡得服帖帖,想不想听听老子跟你讲讲她在爷爷身子下怎么叫的?”
“你这个王八蛋!”狄勇勇一把抽~出身旁一个土著腰上的巴冷刀。
冯减雨没想到他在这么多敌人面前真敢动手,唬了一跳,在这失神瞬间,姜鹿尔毫不犹豫,快行两步,猛然向冯减雨扑去,身后立刻响起了枪响,可如她所料,没有一枪打在她身上。
既然她是他们的棋子,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是结果了她。
回过神来的冯减雨大吃一惊,而姜鹿尔已经到了他身前,只要她愿意,一两个耳光可以轻易甩在他脸上。但是姜鹿尔没有动手,她猛然跳起来,一头撞在他的下巴上,咯的一声暗响,冯减雨地下巴顿时错位,剧烈的痛楚叫他第一时间松开了手。
姜鹿尔这一瞬间摸~到了邱小宝的裙摆,她心头大喜,快速调整自己的身体,眼里只顾着怎么将孩子接住,只差一点,邱小宝的胳膊几乎碰触到她的指尖,但是这一瞬间,她脚下的泥土踩松,整个身子向后一仰,生生栽进了一潭深水里面。
&%^*(……
姜鹿尔不擅长游泳。
而且现在她的腿上还有伤,勉勉强强的初愈伤口在此撕裂。
姜鹿尔几乎怀疑它们是否还有可以愈合那一天。
清晨的水,冰冷刺骨。
她是溺水的鱼,两声落水声同时响起,林深水性很好,但是速度不够快。
清澈冰冷的水里,程砺搂住了姜鹿尔的柔软的腰~肢,肌肤隔着薄薄的水光触碰,生出无数旖~旎,他的动作熟练,仿佛早已预演了无数遍。
隔着冰冷朦胧的水,他们的视线交汇。
他低头看她,就像看见望北山下的王莲,人们用英吉利海峡对面那位女王的名字称呼它,维多利亚。
这样的莲花花季只有三天,它们在傍晚伸出~水面开放,第二天早晨闭合,傍晚再次开放,花朵色泽逐渐由白色变成深红色,直到第三天合拢花瓣沉入水中。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叫他生出异样的情绪,这些情绪牵扰着他,折磨着他,也欢喜着他。
他收紧了手臂,叫她靠近自己,柔软的触感触碰着身体,但是她却伸手挣扎起来,推拒着他,程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无数根羽毛和藤叶正缓缓沉入水中。
他知道她要救那个孩子。
他转头看姜鹿尔,她的目光和神色叫他立刻做出了决定。他将她托出~水面,预备将她送到船上然后立刻去救那个孩子。他并不是个心肠柔软的人,他宁愿叫她一时流血,也不愿意她之后长长的流泪。
简瑜的枪乱七八糟打在水面上,甚至有一枪打在了旁边一条独木舟上,就像稚童的游戏。
李斯函看着这压倒性的敌对局面,喃喃:“程砺,你这样乱来,我和他们都会被你害死的。”
但是,并没有轮到程砺出马,一个猎人便从岸边捞起了那个孩子。
“好了。”简瑜将空了弹夹的枪扔给旁边的侍从,看了看日头,从现在开始出发,抄近路的话回去也许能赶上晚餐,“今天的游戏结束。”
他指了指湿漉漉坐在岸边的姜鹿尔:“或者,你选择回简家做客,那我会留下这个孩子,邀请你们一同回去;或者你选择留下来,和他们一起死。”
“我的邀请真心实意。”
巴古斯面色一变,他两旁的侍卫立刻挡在他面前。
李斯函咬牙,而林深已经拔~出了他的毒针筒,土著们纷纷站起来,拔~出腰刀。
狄勇勇叫:“鹿尔,别听他瞎扯,他不敢。”
简瑜接过那孩子抱在怀里,他温暖干燥的怀抱叫小家伙安心了一些,手脚攀爬在他脖子上。
他慢慢笑:“我的威胁也非虚情假意。”
而猎队们取下了背上的长枪,里面的子弹足够制造一场无人生还的意外。
程砺从水里走出来,挺拔的身躯湿漉漉向下滴水,船靠了岸,船上的人都跳下来,但是火枪和长刀,实力悬殊太过明显。
“你可以动手。”他缓缓走向姜鹿尔,“我的话还是算数,按照多多岛的规矩,打败我,杀掉她的男人——”
“——只要,你不后悔。”
程砺看着简瑜,不疾不徐说道,两个同样挺拔的男人彼此对视,简瑜正视他,就像看一个真正的对手,他在程砺眼中看到同样的威胁。简瑜看了他一会,从他脖颈间隐隐的纹身再到他的眼睛。
“有意思。”他笑,“我以为海生会义字当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看来程总巡宁可断手断足,也不肯裸~身光身啊。”他扬手,枪口越过程砺瞄准他们身后的人。
“连自己的女人也护不了,更逞论其他。”程砺弯腰预备伸手拉起姜鹿尔。
如果简瑜要动手早就动手了,怎会等到现在,程砺知道他的顾忌和软肋。
可是他太自信了,太高估背后盟友的勇气和胆量。
毫不提防的结果便是身后一根木棍敲在了他的脖颈上,程砺连同五脏六腑跟着震了一下,他猝不及防倒在姜鹿尔面前。
意识失去的瞬间,他伸出一半的手被姜鹿尔握住了。
狄勇勇大怒,一拳打在李斯函脸上,他手上的棍子掉在了地上,土著人们围住了狄勇勇,他们自然要保护未来族长女儿的夫婿。
简瑜缓缓笑起来,最后竟然笑出了声。
李斯函别开了眼睛,他不过是做了一个恰如其分,聪明之人都会做的——一时权衡之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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