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我惦记着他了!我是过惯了这养尊处优的生活,不想嫁人受拘束罢了!”萧玉灵霍然起身,“我去净手了!”
看着她的背影,苾棠气得小脸涨红,恨恨地踢了一脚亭柱,“冥顽不灵!怎么说都不听!”
一声轻笑传来,苾棠扭头一看,成王萧昱霖正站在不远处,一身玉白锦袍,潇洒俊逸,负手立在阳光下,眉眼温和地看着她。
“成——”苾棠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见颜奕就站在亭子外,静静地望着她,这才安心了,屈身褔礼,“大哥。”
萧昱霖缓步上了亭子,他的目光落在苾棠涨红的脸上,“好久没见过棠棠和阿灵吵架了,还怪怀念的。”
苾棠瞥了一眼站在亭子外的颜奕,花木掩映下园子里还有不少别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成王也不能做什么,她镇定下来,“我和阿灵没有吵架,不过就是我说的话,她不耐烦听,这才借故跑了。”
“棠棠小时候和阿灵打架,也是宫里一道别样的风景呢。”萧昱霖站在她对面,顺着她刚才的目光看了看垂手侍立的颜奕,他知道这是萧昱琛给苾棠身边安排的,就算这里是成王府,他也没办法把这个内侍从苾棠身边打发走。
不过,有些话他必须要说,就算这个内侍耳朵灵,能听见他的话,继而又转给萧昱琛,他也要说。
想定了,他又向前一步,看着苾棠警惕地望着自己,他心头一痛,面上表情却不变,压着声音,极低极低,勉强让苾棠能听清而已,“棠棠,仔细听我说,这件事极为重要,关系到你的身家性命。”
苾棠又警惕又好奇,她的一只脚稍稍向后移了移,脚尖点地,这个动作能让她随时后退。
萧昱霖假装没有看见她的小动作,他身子微微前倾,低低的声音压成一线,“棠棠,三弟曾将应允过父皇一件事,他将来是不会立你为皇后的。”
苾棠的脸唰一下白了,她娇软的唇瓣抖了抖,目光犹疑。
“我知道棠棠未必肯信。”萧昱霖低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打探到的消息,并没有什么人证或者物证,此事极为隐秘,知道的人没几个,可棠棠信我,我绝对没有骗你。”
苾棠的指甲深深地掐到了掌心,她强迫自己尽快平静下来,“皇上身体强健,素无病症,说肃王殿下会登基为时过早,也大不敬。更何况,就算皇上大行,也未必是肃王殿下继位。至于将来谁是下一任皇后,如果皇上真的有了属意的人选,立下遗旨,那也是他老人家的心愿,我们做后辈的理应遵从。”
她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表情,声音中却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外人未必能发现,可她自幼就长在皇宫,萧昱霖对她是何等熟悉,更何况她是他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子,怎么可能没有发现她的异常。
“棠棠,父皇属意谁来继位,有目共睹,谁也不是瞎子。”萧昱霖的身子倾得更低了些,下颌几乎要蹭到苾棠的发髻,“可是,这对你是不公平的,你是正经的王妃,将来可能也是太子妃,要是封后的时候不是你的名字,那天下的人会怎么看你?只有一个行为不端犯下大错的太子妃,才有可能被降位,不然怎么可能不是顺理成章的皇后?”
苾棠僵硬地退后一步,她刚要开口,亭子外匆忙跑来一个侍女,行礼道:“王爷,小郡主哭得厉害,谁哄都没用,王妃希望您能过去看看。”
“我这就过去!”萧昱霖脸色一变,好似听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急匆匆转身走了。
那侍女又对着苾棠屈膝一礼,“肃王妃勿怪,我家小郡主脾气怪,哭起来只有王爷抱着才肯停的。”她笑了笑,又好似炫耀又好似无奈,“好在我家小郡王皮实,谁抱着都行,不然王爷可真是太忙了。常常两个一起哭了,王爷抱着小郡主,王妃抱着小郡王,一会儿就能哄好。”
苾棠脑子中乱成一团,她大概知道这个侍女恐怕是得了乔慕柔的示意,来她面前特意说这一番话,不过她已经顾不上计较这件事了,随便挥挥手,那侍女也就退下了。
第98章
苾棠没有等萧玉灵净手回来就离开了成王府。
萧昱霖的话虽然无凭无据, 但是却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 这本就是她最不放心的地方。昭文帝忌惮沈家,不让姨母生下嫡子, 那她呢?她也算是沈家的人, 不然怎么会有“沈氏三姝”的名号?萧昱琛信誓旦旦,她也信他, 信他不是个口是心非信口开河的人, 信他言出必诺。可要是昭文帝真的要求他不立自己为后呢?要是昭文帝真的立下遗诏呢?
现在想想,她觉得自己太过天真,昭文帝为了遏制沈家的势力,那么喜欢姨母也要害她终身不孕, 对他的儿女们那么慈爱也不肯让萧玉灵招表哥做驸马, 他又凭什么对自己网开一面?
她面色雪白, 勉强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深一脚浅一脚地出了成王府, 一路上有不少女眷与她打招呼,好在她本来就生得白, 别人就算见她神色不太对劲也没觉得特别诧异,苾棠嘴角扯出个笑意,点点头就过去了。
只有颜奕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盯着她虚浮的脚步。他生恐她一时落脚不稳摔上一跤,越跟越近, 最后只离她一臂距离,万一她要摔跤, 他好立刻上去扶住她。
苾棠没有回肃王府,而是坐着马车去了竹园。
沈诺岚正逗弄着胖儿子翻身,见女儿来了,笑道:“棠棠快来,看你弟弟这笨样。”
她漂亮的眼睛笑着望了过去,一眼就发现了女儿脸色不对,扯了个枕头把儿子挡在床的里侧,疾步走到苾棠面前,捧着她的脸仔细看了看,“怎么了,谁给我的小女儿气受了?是成王或者成王妃吗?”今日成王府的龙凤胎满月,这个时候宴席还没散,女儿肯定是从成王府提前离开。萧昱琛是三皇子,二皇子去了封地,昭文帝不会出宫,能压住女儿的也就只有成王夫妻两个了。
“娘~”苾棠软软地唤了一声,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立刻起了一层水雾,她扑进母亲怀里,抱着母亲的腰,把脸埋在母亲的肩头,偷偷蹭掉了眼中溢出的泪。
沈诺岚岂能不知她的小动作,揽着她的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道:“棠棠别急,受了什么委屈跟娘说说,娘帮你出气。”
苾棠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床上的弟弟,他正睁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见她望向了自己,裂开嘴巴一笑,露出粉色的牙床,一滴透明的口水滴了下来。
苾棠心中一软,哪怕今世她和前世一样,最终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可这一世她却有了父亲和弟弟,一切都是值得的。
她走到床边,把茂哥儿小心地抱在怀里,叹道:“成王妃都生了龙凤胎了,我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娘,叫咱们家的府医过来给我扶个脉,别是我的身体有什么隐疾吧?”也许昭文帝早就给她下了黑手,让她和姨母一样不能有孕,不管如何,她总要弄个明白。
沈诺岚吩咐了一声,走到女儿身边,摸了摸她怀里儿子毛茸茸的头,“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难听的话?棠棠别往心里去,你成亲还不到一年呢,没有孩子实在是再正常不过,就我所知,头一年就怀胎的女子并不多。再说,棠棠还小,等再长上两岁更好。”
苾棠默默地点点头。没多会儿,府医就过来了,本以为是自家夫人或者小少爷要扶脉,没想到是肃王妃。他心中虽然疑惑王妃为什么不让王府医正扶脉,口中却什么都没说,屏气凝神,三指虚虚搭在苾棠腕上,少顷,“王妃的身体十分康健,没有任何不合适。话说,调理得这样好的身体,属下也很少见呢。”
“既然调理得这样好,为何成亲快一年却不见有孕呢?”苾棠直接问道,这府医是跟随父亲去过战场的,也是忠心之人,她没必要拐弯抹角。
府医皱眉思索片刻,“王妃的身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连女子常见的宫寒之症也无,按理说是很容易有孕的。不过,孩子乃是父精母血,若是肃王殿下——”他猛地住了口,意识到自己说这话好似暗指肃王不行,连忙改口道:“儿女之事乃是缘分,即便父母皆是康健,也未必会立刻就来,王妃要想有孕,一定不要多思多虑,放开心胸身心愉悦才是正道。”
苾棠也没再继续为难他,让他下去了。
回到肃王府,萧昱琛已经回来了,在外院书房处理事务。苾棠知道他经手的政务多是要事,大都需要保密,所以从来不去他的书房,免得碰上他正和幕僚们商议。
幕僚们确实等了大半天了,年节已经过完,明日就要开衙,有很多事情压着要处理。可肃王从成王府一回来,就进了书房里面的隔间,脸色阴沉得像是暴风雨前夕空中翻卷的墨云,众幕僚都不敢上前去询问。
等到王妃从竹园回了王府,肃王立刻派人把颜奕叫了过来。满月宴尚未结束,小丫头没有等他就直接走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颜奕一板一眼地把当时萧昱霖和王妃说话的情形叙述了一遍,“成王殿下说了什么,王妃的脸色极差。奴才没有听清成王殿下的话,王妃说的话也听得不太清楚,只隐隐约约听到王妃说什么继位、皇后、遗旨什么的。”
萧昱琛手中的茶杯一歪,几滴茶水溅了出来。
颜奕又把王妃回竹园的事说了一遍,“奴才没有进屋,不知王妃和姚夫人说了什么,不过有个府医进了屋,不知道是给谁扶脉了。”
他的话说完,萧昱琛沉默未语,书房中落针可闻,陷入了压抑的死寂。
半晌,他挥挥手,让颜奕退下,自己也起身回了内院,完全没管那等了半天的幕僚们。
苾棠正窝在窗下的软榻上,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手里把玩着一个巴掌大的小玉马,那是给茂哥准备的小玩意。
萧昱琛走到软榻边坐下,揭开她身上的毯子钻了进去,把她揽进了怀里。
“凉!”苾棠嫌弃地推开他的胸膛,他刚从外面进来,玄色锦衣的前襟一片冰凉。
“棠棠给暖暖就热乎了。”萧昱琛固执地不肯放开她,“棠棠怎么不等我就自己回来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苾棠仰起脸看他,纤长浓密的睫羽在眼睑下打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她还记得他说过要“恩爱两不疑”,就算昭文帝要立下遗诏自己不能为后,那也不是他的错,但她总要弄个明白,不能糊里糊涂活下去。
“我遇到成王了。”苾棠的手指抵在他的胸膛,勾勒着锦衣上暗色的花纹,双目却定定地看着他,“他说你答应了皇上一件事,将来是不会立我为皇后的。”
萧昱琛的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色,却并没有避开她的目光。
苾棠知道了,萧昱霖没有说谎。
萧昱琛缓缓道:“这话也不全对,是有这么一件事,但是我并没有答应父皇,只是父皇说了,将来会立下遗旨,使你不能为后。”
苾棠的手指不停,慢慢划到了他心口的位置,感觉到指尖下坚实的肌肉和蓬勃的跳动,她的声音飘飘忽忽,“那可怎么办呢?到时候我不能为后,那就得别的女子做琛哥哥的皇后,可是琛哥哥又答应了我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该如何两全呢?让我做琛哥哥的妾室,尊别的女子为主母,我生下的孩子为庶子,琛哥哥,我无法接受呢。”
她的语气是那样平静轻缓,近乎呢喃,脸上也没有一滴眼泪,可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已经硬生生憋得通红。
“让棠棠做妾室,让我和棠棠生下的孩子做庶子,不只是棠棠无法接受,我也无法接受。”萧昱琛的手指在她脸上轻轻抚摸着,指腹的薄茧在那娇嫩莹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浅浅绯红,“棠棠不为后,我便不称帝。”
苾棠平静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似是精美的瓷器裂开了缝隙,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为了我,不要那个位子了?”
“不,我要。”萧昱琛低声道:“棠棠,生在皇家,我没有那么深的手足情,大哥……我不信任他,二哥并无治国之能,四弟现在看是个好的,可这世上将手足斩杀干净的皇帝实在是太多了,棠棠,我可以不杀兄弟,但是我不能把咱们一家人的性命交到别人的手里。”
迎着苾棠茫然不解的目光,萧昱琛压低了声音,“如果父皇驾崩时真的留下了那道遗旨,到时候,登上皇位的只能是咱们两个的儿子,我不会称帝,如果儿子还小,我就做摄政王,等他年满十八岁再把政务交给他,我带着棠棠和咱们的女儿去游山玩水。”
苾棠惊讶得嘴巴都合不上了,“那、那要是咱们没有儿子呢?”
“怎么会没有?!”萧昱琛正色道:“我的母妃只生了一个,就是我这个儿子。棠棠的父母生的第二个就是儿子,咱们两家都不是几代单传难生儿子的。要是没有儿子,那只能说明为夫努力地不够。”他的大掌慢慢滑到了苾棠的小腹,掌心滚烫的温度隔着衣服传了过去,“只要为夫勤勤恳恳地耕耘着,这里总会长出儿子来的。”
“呸!”苾棠又是害羞又是好笑,心底深处的感动更是一波一波涌上来,“你当我是块田不成,还‘长’出儿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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