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来了,听说过没?”简薇想起自己的遭遇也颇为咬牙切齿,“就比如那个小偷吧,人家要是真被狗给咬死了,世人看来是再正常不过,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可在天道那里,这一笔算是给你记上了。”
“……”少年沉默半天,似乎是咽了咽口水,声音似绷紧的弦微微颤抖,“不是吧……不至于这么倒霉吧?”
简薇:“……”突然好像把他揍一顿。
“我、我不是故意的!师父他老人家前两年仙去了,师兄也离开了,道观再不攒些香火钱就没钱修屋顶了!我也是迫于无奈啊前辈!”少年慌乱了起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符我都没敢卖。我会的符咒里也就这个看起来靠谱,杀伤力也不大,还有人会买,所以我才上架它的。我亲自问过每一个顾客,一边燃着测谎符一边确认他们是把符用在恶人身上,我、我没想到后果可能那么严重……”
说起来,这世上最说不准、抓不着错处的就是运道。比如护身符,灵了可以说是灵,不灵也不会有谁去苛责。所谓的“催霉符”也一样,大多数人只是想心里出出气,灵验了反而会喜出望外,也抓不着什么错处,不会有人把这个淘宝店主当做什么妖邪。
只要推脱一切都是巧合,他甚至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他一直以为这是十全十美、双赢的生意。
直到今天。
简薇冷笑了一声 ,也不隐瞒了,把发生在自己妹妹身上那点子破事都说了,说得少年冷汗津津。
“谁是善人?谁是恶人?”简薇冷笑着说,“大家总是自欺欺人的。”
“……对不起,前辈。”他小心翼翼地道歉,“真的对不起。”
简薇没有收下他这句道歉,只是让他回去清点所有的交易单子,符咒还在时效的就赶紧阻止。
“我、我会一个个打电话过去落实的。”少年急的快哭了,“可是前辈,万一已经有人因为我……那我该怎么办啊?”
听着耳边浮动的呼吸和轻轻的哽咽声,简薇可以猜到他现在大约在一边流泪一边流汗。
简薇轻轻叹了口气。
她轻轻将拇指抵上了无名指的关节,眼神落在什么都没有的半空,发尾微微晃动。满天星斗似有一瞬间被蒙上了一层虚影,转眼又光华烨烨,仍在其位。
“暂时还没有。”简薇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骤然用多年不用的“参星”让她使用的灵力有些外溢。
“真、真的吗?”那头的少年似哭似笑,连声道谢,“谢谢前辈!”
要不是看在是他让她回归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听见“前辈”这两个字……她才不会多管闲事。
简薇:“行了,去忙吧。”
少年:“我能叫您一声师父吗?只有师父这么教导过我。”
简薇:“不行,不能,不可以。”
少年:“……哦。”
那头的人委委屈屈地挂了电话,简薇也快走到家门口了。
她站在门前的树荫下,沉默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抬起了手。
莹白的指尖在黑夜里微微发光。她极快、极随意地画了几笔,灵力划过幽蓝色的轨迹。不一会儿,她指尖便成了一道“犯祟请魅符”。与之前少年那歪歪扭扭的水准不同,这符咒行云流水,在空中如水波般轻轻摇晃,美轮美奂。
……却足够让随便一个人倒一辈子血霉了。
她端详了符咒一会儿,随手将它打散。
她跟少年说的话其实夹杂了自己的私心。天道将每个修士身上的因果算计地清清楚楚,没错,但是修士的本分是顺应天道,每迈进一步却也要逆天而行。
机缘,灵气,哪个都要靠自己去争、去抢,手段是否磊落,目的是否纯粹,那都是各人的道,各人的缘法。要是一切以无为善法为基准,那魔修还修些什么?
只是博弈罢了。更重的因果,更重的雷劫;但若自身的实力担得住,一次雷劫后就能得到喘息的机会,足够修士重新进行一次这样的轮回。习惯于此的人也不是没有。
而她拜入的九寰宗,千万年的积淀,对弟子的要求严苛,功法也只走正道、大道,不允许这样的小动作。虽然有些不近人情,九寰宗在雷劫下保留住弟子的比例却在整个大陆所有宗门里名列前茅。简直快比上数量较为稀少的正统佛修了。但弟子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接近。
……自己大概是个宗门的异类吧。简薇忍不住想。
……
一夜过去。
简薇舒舒服服地从自己的床\\上醒来,蹭着绵\\软顺滑的被子赖床。
她昨天悄悄施了个法术,她的房间从此不需要空调也可以冬暖夏凉,随时在最舒适的温度。但是她的床和被子却带给了她在九寰宗享受不到的莫大安慰。
……为了增进修为,她平时睡的都是师兄从一个上古秘境里抢回来的冰床,硬\\邦\\邦的你敢信!刚开始修行的几年师父居然还强迫她把修道的理论、典籍当做睡前读物来看!
好吧,后者效果还是不错的。
但是,无论怎么说,她都不想离开她的小床了。
干脆放个□□让她代替自己出去行动好了。
简薇迷迷糊糊地想。
天不遂人愿,简妈妈进了她的房间,不由分说地掀了她的被子。
“妈——”
简薇抱怨了一声,翻身把被子压回身下。
“快起床。你不是说宁宁今天要来咱们家吗?一会儿她都该到了——”
简妈妈不顾简薇讨好的眼神,坚持要把她从床\\上连根拔起。简薇拗不过她,只好起床洗漱换衣,没想到她前脚整理完自己,后脚白宁宁的电话就到了。
“薇薇!我在你们家楼下了,快来帮我搬行李——”
简薇兴奋地三步做两步跳下楼梯去替她开大门,白宁宁就脆生生地站在一堆行李中间,脖子下面都是腿。第一眼看去就是白,皮肤白\\皙,清新淡雅如一树宝珠茉莉,眼角眉梢却又透露着勃勃生机。
而简薇却瞬间僵住了。
眼前说着人话的哪里是她熟悉的白宁宁。法相之下是一只站着的形如狮子,头部\\长角,浑身雪白的年轻灵兽。它脊背的微凸,仔细看还有一双收附在一起的白色翅膀。
“……宁宁啊,你今天看起来——”
白宁宁张开双臂,似乎想给她一个拥抱:“怎么样?我今天用了新的唇釉,看起来很水嫩吧?”
简薇轻轻摇了摇头。
“我想说的是……宁宁,你看起来毛皮可真白。”
油光水滑的。就这一身毛比她见过的所有白泽都漂亮。
“……”
白宁宁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作者有话要说:白宁宁:MMP!
第4章 四
白宁宁,来自北方某座城市的年轻姑娘,活泼大方,腰细腿长。如果让她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么她一定会用沉痛而简短的语句这样形容:
“在我高中的某个夏夜,我完成了从胎生到卵生的惊悚转变。”
“……咱们能不能换个角度不那么清奇的叙述方式?”
简薇递给她一杯柠檬水。冰块与嫩青色的柠檬相撞,散发出一股沁人心脾的芳香。
“我十六岁生日那天觉醒了白泽血脉。我们家只是白家的一个分支,几百年没出现过觉醒的白泽了。”回想起她刚刚显露真身时和她一起双双懵逼的父母,白宁宁不住叹气。他们在仔细辨别这不是中邪之后才试图从遗传角度解释这件事情。白家老年痴、呆的姨姥姥口中常年念叨着的什么白泽后裔,原本的“疯言疯语”变成了他们调查的唯一线索。
“总之发生了很多事。后来是白泽们主动找上我的。毕竟这世上的每一丝风吹草动都瞒不过白泽们的耳朵。”白宁宁耸肩,“他们说纯血白泽大多作古,仅剩的几只隐居山林。而近百年来氏族里血脉觉醒了的也少之又少,我是本世纪第一只、也是目前为止最年轻的白泽。”
血脉纯正的上古神兽们已经不繁衍后代了,现在白泽家族的新血液都来自血脉里有白泽基因的人类氏族。到了一定年岁白泽的血脉可能会觉醒。
简薇见到了白宁宁的真身,看起来她就像是一只由神兽化为人形的白泽,下意识地夸她皮毛漂亮(对于走兽来说这样的奉承屡试不爽),没想到白宁宁的情况则正好相反。
她现在是只正统到离谱的白泽了,从生理上来说已经被划到了卵生,她将来的孩子基本上就得从蛋里孵出来了,而她本人还是很怀念胎生的人生的,而且从来没有作为一只神兽的自觉。
所以,与其夸她的皮毛……还不如夸她的唇彩呢。
“没想到现在白泽的生存环境已经这么恶劣了。”简薇啧啧道。
天地生养自有其规律。如果纯血的白泽能保障种族的繁衍,那么以人族血统为主的氏族中就不会出现那么多血脉觉醒者了。
白宁宁不以为意:“强悍的神兽种族很多都这样。老前辈们哪里还耗得起灵气生娃啊,都得靠后人们返祖——”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神情严肃地盯着简薇说:“薇薇,我觉得你有哪里不一样了。”
封锁灵气、隐藏修为的简薇笑了:“你能看出来?”
白宁宁顿了顿:“你刚才说话的语气,像是见过白泽满地跑似的。”
“……”满地跑当然是不可能的,但也没凋零到这种程度啊。
“薇薇。”白宁宁直视着她的眼睛,微勾的眼角眉梢满是认真,“你是从哪里知道灵微尊者的?我还想着你有了什么奇遇拜入了仙途,把灵微尊者当成了偶像,这才用了她的尊号——”
“你现在见到我啦。有什么新想法吗?”
“我知道我现在的猜想很没有根据。”白宁宁略显防备地说。白泽天生法眼,看透万物的本质。但白宁宁修为尚浅,勉强能辨万物的气息,探些浅显的运道,“但我还是希望你回答我的问题。”
在她眼中,简薇几乎是个全新的简薇了,而这对一个普通人来说着实异常。
法相之下,白泽的翅膀微微抬起,黑曜一般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简薇,神兽的威严扩散开来,没有攻击性,眼中淡色的阴影却透着温润的坚定:“你究竟是简薇,还是传说中的那个灵微尊者?你——是不是夺了简薇的舍了?”
白泽的翅膀终于张了开,白色的异兽前身微微低伏,露出了白色的鬃毛和脊背——这是预备攻击的状态。仿佛简薇下一秒如果回答的“是”,她才不管对方是不是传说中的修真泰斗、玄门天才,也不管打不打得过,她照揍不误。
简薇:“……”
这种又感动又心酸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简薇叹气,说:“其实我刚刚就想跟你说了。”
“我就是灵微,灵微就是我。”
怕白宁宁不信,她撤去了身上的伪装。与此同时,白宁宁睁开了自己身上的另几只眼睛。在白宁宁见了鬼的目光下,元婴尊者的道体金光差点闪瞎她的眼。白宁宁瞧见的每一目,满含、着天道传承的讯息就从眼睛灌入她的脑中,不时还夹杂着几丝记忆碎片,那都是简薇在百年寻道之旅中遗留下来的瞬间或一丝感悟。
白宁宁来不及抗拒,就被如滔天巨浪般的信息击倒,两眼一翻“砰”地晕了过去,真身白泽也成了蚊香眼。
“……糟了。”简薇抽了抽嘴角,凑到白宁宁身边,拍了拍她泛红的脸颊,确定她只是晕了过去后松了口气。
白泽天生有窥探世事的能力。修为高深的白泽不仅能搜寻天下所有的信息,还能窥探过去和未来,可谓无所不知。但是白宁宁恰好“开了眼”,而简薇身上缠缠绕绕的因果又太重,她只看一会儿就筋疲力尽了。
简薇心情复杂地把她扶到了客房的床、上,还贴心地在她床头柜上放了另一杯冰镇的柠檬水。
……
白宁宁沉浸在纷杂的梦里。
她眼前一会儿是嶙峋山崖下茫茫的白雪,一会儿是日出时缭绕着的流沙一般的金色霞光,一会儿是缥缈云雾里的仙台楼阁。剑锋雪亮的光从眼前划过,细看去是却又是鲜红色的一条细细的线。
她流着泪睁开了眼。
这些记忆碎片没有告诉她什么详尽的前因后果,有些甚至只是惊鸿一瞥或是模糊的剪影。但这份记忆里一闪而逝的宏大和壮丽却深深感动了她。这是一个千万前的、修真一途并未凋零时一个修士眼中的大千世界,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但白宁宁更感动于记忆里的那一份执着——她走过修真大陆上的无数风景,在苦修中随时珍藏着每一份心情。但她到最后都保持着她最初也是最热忱的那个愿望:她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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