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过往,眼中便不由涌上一阵湿意,但是为了不把妆哭花了,她便抬起头来,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边,池砚和公元皓在涂畔宫根据图纸,瞭望着地形,望着匠人们一砖一瓦的修建着宫墙,只觉得他们皆有条不紊,分工明确,根本不需要他们指挥什么。
“子墨,我们原本是要过来帮七公主的忙,可是如今,大王似乎又把这件事交给了八公主和九公主,此外,我怎么感觉我两个站在这里,十分多余。”公元皓向着池砚无奈的摇了摇头,还翻了一个白眼。
“尽管小师妹的钱没有派上用场,可是这份差事我们已经领了,并且这涂畔宫的一楼一宇,全是她亲手所描绘,我想她即使不能参与其中,但也希望涂泮宫一丝不差的修建起来。”池砚面上淡然无比,他甚至瞧着那些匠人的动作,神色十分认真专注,就好似能从瞧出什么门道一样,这令公元皓不由对他心生叹服。
“池兄,虽然你说的很对。不过与其站在这里当木桩子,我还不如去垓下学宫听课,这里便交由你了,等晚上我请你吃饭。”公元皓拱了拱手便离开了。
池砚目送着公元皓离开,又把目光放在了那些砌墙的匠人身上。
他发现这些人都是十个人一组,每个人都在重复同一个动作,办事的速度十分惊人,远远比一个人干好几样活厉害。
陈玉师傅说这些人都是七公主训练出来的,并以一种复杂的口吻道:“她是一个极其聪慧的女子,就是性子太过难以捉摸,还不容易亲近,就宛如一颗捂不热的石头。”
池砚思及这里不由入了神,忽然想起小时候,那些关于七公主的记忆,似乎不管他做什么,她似乎都并不放在眼里。
他想到这里不由握紧了拳头,而这时,一双温凉的手掌忽然覆盖到了他的双眼上。
“猜猜我是谁?”一温婉俏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池砚一听,赶忙挥手挡开对方,拉开一段距离道:“水玥师妹,我们已经长大了,男女有别,不能再像小时候一样,随意嬉闹了。”
“师兄……”妣水玥张着一双水眸,不由嗔怒道:“既然你知道男女有别,那为何还要厚着脸住到七姐那边去,难不成你真的喜欢她?”
妣水玥为人十分自信,她的相貌虽然不如妣云罗那般夺目,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人,所以她说这话,不过是想打趣池砚,嘲笑他不解风情,只是令她呼吸一窒的是,池砚竟然点了点头,面色赧然道:“我一直都喜欢七公主。”
他说着,还从怀里将那个绣着鸳鸯的荷包换给了妣水玥,并温声道:“师妹,这个荷包里装的金丸应该是先王留给你的东西,你收起来,好好保管吧。”
“师兄,她从未给过你好脸色,每次利用完你,便甩到一边,从前我以为你只是碍于师兄妹之宜,可是没想到你同那些庸俗的男人一样,都是那种贪恋颜色之辈。”妣水玥眼眶不由微微泛红,手指绞紧了袖角,心里满含着不甘。
面对妣水玥的质问,池砚并没有太大的波动,只忽然感觉有一道若有若无的视线像这边投来,不由转过头望去。
不远处,妣云罗穿着一身绯红的衣服静静地站着,似笑非笑地看着这边,而她身边,身材高大的丫鬟夏槐为她撑着一把大大的罗伞,将正午的烈日全都遮了去。
“小师妹,你怎么过来了?”池砚走到妣云罗面前,暖暖一笑。
“我闲来无事,便过来走走,是不是打扰到你什么了?”妣云罗话是对着池砚说,目光却放在了不远处那抹绿色的身影上。
“我听王兄多次提及,父王临终前,曾经交代过,待你小有所成,便要将九妹许配给你,我看等涂畔宫修建完成之后,你只要趁着王兄高兴,顺嘴一提,他说不定就立马答应了。”
原剧中,池砚为了和妣水玥在一起,便在七国论学之前,替晋晟王解决了占区的事情,并想以此请求他答应和女主的婚事。
如今占区的事情,已经被妣凰娥负责了,池砚他想介入涂畔宫,只怕一半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一半是为了求娶女主。
“我……”池砚瞥到妣云罗毫不在意的目光,不由有些胸闷。涂畔宫工程浩大,它的修建本就争议颇大,而支持这件事的她便处在风口浪尖上。
尽管她十分有能力,可他还是担心她一个女子被人欺瞒,或稍有差池,便招人谋害,所以才搬到南庄去,还推了咸伊一职,来这边当监伊,可是她竟然枉顾他的心意,再三拿师妹水玥搪塞,于是不由恼道:“是这样又如何?”
听了池砚的话,妣云罗扬唇一笑道:“自然把你抢过来了。”
“……”池砚闻言瞳孔微缩,呼吸停止了一会儿,才慢慢缓过来。
妣云罗看着池砚宛若情窦初开的样子,精致的桃花眼似染了笑意一样,眯成一个蛊惑人心的弧度。
原剧中,池砚明明喜欢女主的很,但是为了防止其他的女子因为嫉妒,而伤害他心底的人,所以他在明面上,从来不会多看女主一眼。
当然,引起妣云罗重视的并不是这件事。
原本在她的预计之内,妣凰娥与妣水玥必然会联手对付她,而这件事也确实发生了,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池砚的态度令她琢磨不透,他一直对她表露喜欢,做出痴心不改的模样,这便令她很难猜测出他本来的意图,直到前天晚上她忽然听夏槐讲了一个狗血的故事,忽然回想起一段她快要忘记的剧情。
书中,女配妣云罗多次陷害女主,男主此时尚无对抗之力,于是为了替女主解决麻烦,他装作十分喜欢妣云罗的样子,在众世家女子面前,对她露出深情款款的表情,不时就要吟诵情诗一首。
通过这样的方式,女配妣云罗很快就成了众矢之的,妣凰娥、妣芷兰与女主妣水玥一起商量,便说服武后和晋晟王,要将妣云罗嫁给戴国年迈好色的国君。
女配妣云罗知道后,定然不会坐以待毙,于是便给池砚下药,想和他生米煮成熟发,可没成想,千算万算,深爱她的人并不喜欢她,还把下了药的酒换了过来,并把她送到了魏太子——魏子彦的床上。
池砚一举两得,不仅替女主抱了仇,还把自己强大的情敌给解决掉了一个。
事后,妣云罗与魏子彦被人现场抓包,最后不得不在一起,而原本池砚自以为演戏了这么久,终于可惜卸下面具,与女主坦诚相待,可是却没想到,女主妣水玥却误以为真了,并且一气之下,答应成为妣凰娥的媵从,随她出嫁到廖国。
妣云罗心想池砚送她药,还当众表示爱意,说不定也是想要帮助女主铲除她。
妣云罗心中思绪翻转,心中冷意连连,不过人却忽然凑近到池砚耳畔,轻轻呼了一口气道:“师兄,以后你就留在南庄陪着我,这边就交给九妹就足够了,我不喜欢你被别的女人看。”
耳朵上传来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池砚只感觉浑身的热度都涌上了头脑,面色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小师妹,我也不喜欢你被别的男人注视。”池砚想着朱雀台那天,停留在妣云罗身上的目光,眼神不由一下变得幽深起来。
池砚的话既甜蜜又充满了占有欲,瞧着还真像那么一回事,妣云罗眼波轻转了一下,忽然伸出食指,勾起池砚的下巴,对着他轻薄的嘴唇吻了下去。
妣云罗的吻强势而霸道,透着一股凌厉的气势,炙热而缠绵,令从来没有和女子亲吻过的池砚难以招架,但却忍不住沉迷。
站在一旁,妣水玥望着那边公然纠缠在一起的两人,双拳不由握紧,眼睛里闪过受伤、难过,但更多的是无法磨灭的恨意。
“妣云罗,你和你母亲,我早晚要你们生不如死。”
她瞪大了眼眸向前方望去,却只见妣云罗忽然放开了池砚,微微挑起下巴向她这边看来,眼里充满挑衅。
这些年,妣水玥一直装柔弱,扮成一个乖巧的好妹妹,不管是对妣云罗还是妣凰娥,都一副言听计从的模样,并未曾和她们发生任何争执。
此刻对上妣云罗充满敌意的目光,她迅速压下自己心中的仇恨,眼里噙着一丝泪意上前道:“师兄,虽然我喜欢你,但你和七姐二人情投意合,我……我祝你们幸福。”
妣水玥一边说,一边不停地抹眼泪,那泪珠像是不要钱一般,扑簌地滑落不停,擦都擦不干净。
“小师妹,我们走吧,让水玥师妹一个人静静的哭一会儿,等哭过就好了。”池砚的脸颊依然泛着一层薄红,嘴唇也仿佛被抹了胭脂一样,被妣云罗亲成了朱红色,可是妣水玥的忽然出声,令他忽然清醒了过来,心也微微凉了一些。
涂畔宫一事,与其说是八公主在对付七公主,不如说是师妹水玥在背后操纵,而七公主她虽然暂时处于退让的状态,但以池砚对她的了解,她必然有后招。
今日她徒然对他说这样亲密的话,还当着水玥师妹做这样亲热的举动,难道就是为了激怒她,令她失去理智么?
池砚微微垂下眼眸,陷入沉思,然而妣云罗看到他这幅表现,更加觉得他因为伤到女主而难过。
在妣云罗看的那本玛丽苏言情,池砚是女主最心爱的人,不过他们之间由于各种误会,所以相互间虐来虐去,一直虐到大结局也没有在一起。
此刻妣云罗亲手挑起他们虐的开端,望着两个明明相爱的人,一个信以为真,伤心失落,另一个心有苦衷,却不得不委屈求全,与她这个女配虚与委蛇……不知为何,她竟然有些兴奋。
“九妹,你静静地哭吧,这外面太阳太大,热得难受,我就不多待了。”妣云罗说完,还将夏槐为她撑着那把打伞拿过来,递到池砚手里。
“师兄,我喜欢你为我撑伞。”
池砚:“……”
池砚接过那把巨大的遮阳伞,配合着妣云罗演完了戏,等走出涂畔宫的修建范围,忽然脚步一顿,将撑在妣云罗头顶的伞移开,收了起来。
“小师妹,我觉得你需要多嗮嗮太阳。”
妣云罗心门紧闭,其内宛若冰川一般,坚冷。池砚周游列国,见过众生百态,练就了一双观察人心的双眼。方才因为欣喜乱了方寸,但此刻他望向妣云罗,发现她眼中含笑,但却并不像那种喜欢上一个的甜蜜之感,反而像是算计什么,就快要成功的满足,令池砚心中不由冷嘲了一下。
他委实不该对七公主抱有寻常女子那种期望。
妣云罗自然注意不到池砚的情绪,她浑身被暴露在了阳光下,即使并不灼热,但忽然感觉到温暖,她竟然反射性一缩,有些不习惯。
池砚这是在说她心思阴冷,性子孤僻么,身边没有朋友,寒冷凄清么?
妣云罗对着池砚通透人心的眼眸,心脏忽然瑟缩了一下,眼中盛着的笑意也如同桃花凋谢一般,刹那间冷寂下来。
有时候,一个人将自己封闭起来,时间太久了,里面的人不愿意出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
曾经,妣云罗自信而开朗,觉得自己自立自强,不需要依靠任何人,别人对她好,她便加倍地回报回去。
可有时候一个人太过强势能干,便会让人忽略她的内心,而她自己本身也会变得敏感,浑身长满倒刺。
上一辈子,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前,妣云罗的养父母虽然身体不好,但是对她却犹如亲生女儿一般,令她过着没有太过忧虑的生活,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父亲是个退伍的军人,他对她期望很高,又十分严厉,相对寻常的父亲,少了一丝亲切。
小时候,不管妣云罗考试成绩如何出色,他都不会夸奖她,甚至会拿周围同龄的优点对此她的缺点来激励她。
当时,她觉得父亲异常高大,他身姿笔挺,与周围的叔叔十分不一样,她渴望得到他的鼓励,也希望能够亲近他,便努力向着他所期望的样子靠近,但是在整个成长过程中,父亲对着邻居的孩子和颜悦色,甚至会夸对方,但在她面前,却时常不苟言笑。
渐渐地,在这种教养方式下,妣云罗各方面都很出色,和相识的人都能聊得起来,但却没有什么真正可以交心的朋友或者同学。
等她考上名牌大学,父亲忽然生病去世,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一切徒然转变。
母亲性子柔弱,素来没主见,身体也差,所以整个家庭的重担压到了她的头上。
家里有两个生病的人,所以没有什么积蓄,但上大学是父母一直的期望,妣云罗那时候也不过十六七岁,她也没有勇气说出不去上学这件事,一心只知道读书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否养活家里。
那段时间,她根本来不及悲伤,便要忙着处理父亲的丧事。
母亲时常在耳边啼哭,说就是砸锅卖铁,再艰难也要让她读出书来。
妣云罗瞧着母亲瘦削的肩膀,无奈之下拨通了班主任的电话。
当年国家刚成立助学贷款基金,每个班里都分到固定名额,当时班里有几个特别贫困的人,所以妣云罗便没有说,可是面对家里的情况,她不得不向班主任说,希望能帮她办理一个名额。
可班里的名额已经都给人了,班主任也为难,不过她父亲是教育局的局长,听说她的事情后,便出手帮忙,给她向很多各机构要了助学基金。
当时,听说不是助学贷款,妣云罗心里有些想要拒绝,但不论是母亲也好,还是亲戚朋友,都觉得这是一件喜事,只有她一个人心里被阴云笼罩。
助学金在很多人眼里,都是不要白不要的东西,可是只参与过的妣云罗自己才能体味道那种弱小的滋味。
班主任的父亲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他笑容和蔼慈祥,朋友很多,他每每遇到一个人,就会把她的家庭情况说一遍,然后叹息一句:“考上了名牌大学,但是爹不在了,母亲没有工作,还身体残疾,真是太可怜了,我现在要带去XXX机关要点钱,整个助学金给她。”
等到了那些机关单位,又是一番介绍。然后进门和离开,她都要弯腰鞠躬,表示感谢,甚至亲自去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剖开来,让人知道她家里有多么不容易,多么可怜。
从前看电视,看着某扶贫基金建立了某希望小学,然后当新闻记者播报时,总会有那么一个镜头,对准一个孩子,他们在上面诉说着自己的惨状,说着感谢的话,却大多强颜欢笑,妣云罗从前看不懂,只觉得那是生活太艰难了,所以笑不出来,但只有自己经历了才知道,被人施舍和救助是一件多么难受的事情。
她并不是不知感激,只是当被迫于现实,无数次弯腰低头,将尊严踩在地上的时候,被深刻印在心里的反而是对弱小的自卑和不甘。
妣云罗拿着钱回到家里,只觉得手脚无比沉重,想要同母亲说些什么,可是当面对她喜极而泣的模样,她声音便哑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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