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青霓全然忘了自己先前还在控诉贺征欺负自己这个“小孩子”,转眼就捍卫起自己即将成为“大人”的资格。
沐武岚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叫上沐青霜与贺征一道,顺便牵了那个即将成为“大人”的小女儿,便去正厅与等待多时的沐武岱商量循化家中的正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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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武岱与沐武岚这两兄妹已经为同一件事踌躇了好些日子,始终举棋不定,今日趁着沐青霜与贺征都在,便想借着年轻人的脑子再斟酌斟酌。
原来,在八月初十那日,沐武岱便接到循化老家的来信。
沐家在循化的家宅祖业都交给几家旁支在打理,而被允准留下的三万府兵则由辈分小年纪长的沐霁昀与沐青霜的堂弟沐青泽共同掌管。沐家退出利州政坛后,这三万府兵并不归属官军序列,也不担利州防务,纯是沐家私兵。
沐霁昀以往跟随沐青演在利州军担职,算是个有见识有胆色的年轻人。如今他手中拿着三万府兵却只能闲吃米粮,他可坐不住。
沐武岱收到的那封来信便是沐霁昀的手笔,信中所说之事则是他与沐青泽两人合计琢磨了近半年的一桩事。
“霁昀与青泽的意思是,沐家世代守卫金凤山都只是以‘防’与‘退’为主,总是等着红发鬼越山而来,再将之歼灭,却始终没能明白对方频频越山的根源,”沐武岚简单将事情说明,“他俩琢磨着,与其总是忍受对方的滋扰,不如主动翻雪山过去一探究竟,再做打算。”
这是个非常大胆的想法。沐家历代负责带领暗部府兵守卫金凤山的人,截止到最后一任小将军沐青霜,都没有想过要主动翻山过去深入虎穴。
利州人将雪山另一面称为“红发鬼国”,但却从没有人真的去过,连对方事实上究竟是国是邦都不清楚,更不知其疆域几何、兵力多少。
沐青霜与贺征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盏,双双若有所思。
两人分别坐在一个花几两旁,两个茶盏并排搁置其上,两人伸手去拿茶盏时,手指不经意地相触,这让二人立时回魂,暗暗对视一眼,眸底俱噙着隐秘微赧的浅笑。
对面那个捏着块糕点摇头晃脑的沐青霓眼尖,立刻要笑不笑地抬眼看着房顶,含糊嘀咕:“啧啧,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她这一出声,让沐青霜与贺征都忍不住淡淡红了脸。
沐武岚没好气的笑着伸手过去捏住小女儿的脸颊:“显着这一屋子人里就你读过书呢?这儿说正事,你若再叽哩哇啦添乱,信不信我将你捆了扔大街上去?”
沐青霓赶忙用糕点塞住自己的嘴,瞪大乌溜溜的眼睛猛点头以示诚意。
贺征这才清了清嗓子,认真的看向沐武岱与沐武岚:“霁昀与青泽有没有说,探清楚对方的底子之后,将做何行动?”
这个问题正是沐武岱与沐武岚近来踌躇为难的。
沐武岱捏着眉心苦笑长叹:“俩兔崽子,脑门子一拍想起要翻山过去探查对方底细,却又拿不定主意探查后是该上禀州府请出兵还是请出使,就把这烫手山芋丢到我这里来了。”
若雪山那头如预料中那般是个建制齐全的国家,那不管要打要和,都不是沐家三万府兵可以做到的事。
如今大周立朝还不足一年,民生正在缓慢向好,并不足以支撑一场对边邻的灭国之战。现下掌管利州军政事务的嘉阳郡主赵萦肯定求稳为主,绝不会同意出兵,朝廷也不会支持出兵,最终必定更愿意选择与对方和谈。
可若是和谈,最大的问题就双方根本不通言语,这从何谈起?就是因为言语不通,以往沐家暗部府兵对越山来犯的红发鬼才会一概不留活口——
即便审了也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最终还不是自找麻烦。
想到这层,大家都觉得沐霁昀与沐青泽似乎根本没有冒险越过雪山的必要。无论他们探回怎样宝贵的讯息,最终都没个用处。
可利州人受这群古怪的邻国人滋扰已数百年,代代沐家暗部府兵在金凤山中诛杀的红发鬼,尸骨摞起来怕得有半座小山,总这么下去,着实也不胜其烦。
“若对方与咱们能通言语,顺手抓几个活口回来倒是有得谈……”贺征总觉得自己好像漏了什么事没想到。
就在几个大人都忍不住要挠头时,沐青霓忽然转头,小声道:“娘,我……能说话啵?”
她口中方才塞的那块糕点还没咽完,一开口险些喷了她娘满脸的糕点渣子。
沐武岚没好气地拿出随身的绢子递给她:“嘴里东西吞干净再……”
“我有个主意!”沐青霓拿绢子捂住嘴,缩着脖子大喊着跳到正中,“既然你们都没主意,不如听我说两句嘛,我又不让你们给钱。”
几个大人纵容地笑笑。
沐青霜做出“请”的手势:“愿闻高见。”说完快出去,再捣乱你娘怕是忍不住要揍你了!
“对方与咱们言语不通,那就叫霁昀和青泽哥捉几只活的红发鬼回来,咱们想法子通一通啊!”沐青霓觉得自家的大人都好笨,“広严寺有个脸黑黑的老和尚就是外邦来的。据说他刚来时也是言语不通,広严寺原先的大和尚们就同他比手画脚,只花了三四年时间,言语就开始通啦!他背了几千里路带来的那些天书一样的经文,现在已经在慢慢译成咱们的字了,広严寺小沙弥跟我说,是很了不起的经书呢!”
她口中的広严寺从前朝时起就是皇家礼佛的寺院,距离她就读的明正书院只约莫两三里远。
原本几个大人只是敷衍听听,可当她这番话说完后,贺征终于明白自己是漏了什么事情没想到了。
“头头这个主意甚好。鸿胪寺有一个官职叫做九译令,连外海番邦的言语都有法子能通的。”
沐家久居利州,对京中朝堂的官制与职责并不完全清楚,他们并不了解主外务宾赞事宜的鸿胪寺内有“九译令”这个官职。
因立朝还不足一年,眼下大周对外邦交事务并不活跃,是以贺征先前也没能立刻就想起还有“九译令”这件事。
若循化那头真能从雪山那头逮回几个活口送到镐京,最后促成与红发鬼国的邦交,使利州边界的金凤山歇了刀兵——哪怕双方能保持短短十年二十年的友善相处——那对如今急需休养生息的利州,乃至整个中原,都是非常宝贵的。
若真能如此,沐青霓这小萝卜丁儿倒也是个大大功臣。
沐青霜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连贺征都拱手表示佩服。
小小姑娘进了书院才大半年,就像模像样是个能做大事的活络脑子了,了不得!
主座上的沐武岱也是激赏地一拍腿:“咱们这小头头可真不是池中之物!”
得到一致赞许的沐青霓又激动又骄傲,小脸儿红通通,挺直小身板儿,转头看向自家娘亲。
“倒真是个了不起的好主意,”沐武岚笑意叵测地点点头,话锋一转,“不过沐青霓,你连‘広严寺在译黑脸和尚带来的经文’这种事都能打听到,地皮子踩得很热啊。去了不少次吧?”
因为利州人是敬金凤山神的,故而沐家并没有信佛礼佛的习惯,自不可能是家里大人领着沐青霓去的広严寺。
而这家伙每逢书院放休沐,都是老实被接回家的。
那么问题来了——
“来,说说清楚,你都什么时候去的?!”
眼见平日里经常逃学跑去広严寺玩的事情就这么暴露了,沐青霓毫不犹豫地抱头鼠窜,最终却还是没能躲过被揍的命运。
作者有话要说:往下点,有二更
预警一下,下一章就是正文终章啦!
第98章
婚后的沐青霜仍旧在雁鸣山做她的国子学武学典正,每过十日轮一次休沐,才回城去歇两日。
虽对新婚的小夫妻来说这样有诸多不便,但贺征对此没有怨言。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职责所在,他尊重她的选择,没有半点阻挠之意。
每回休沐日贺征都会早早来接她,甚至在中途那十日里,贺征若无旁的要事,便会主动到雁鸣山来协助指点学子一二,再顺便假公济私与娇妻小聚。
他来的次数多了,雁鸣山武科讲堂的学子们也都习以为常,混熟以后都敢拿他与沐青霜开玩笑了。
九月廿八这日,又是沐青霜休沐。
深秋时节天光亮得迟,一袭红衫的沐青霜将两手拢在袖中,慢妥妥往雁鸣山讲堂的大门口行去时,太阳才探出一丝丝头顶。
穿过校场时,林秋霞正带着学子们晨练。
年少的学子们永远精力旺盛,走个八卦游龙桩也能走出泼天的动静,嘿嘿哈哈吼得满山都是惊起的飞鸟。
此刻夜露未晞,一阵清风拂过,沐青霜将双手在袖中拢得更紧些,只远远冲林秋霞抬了抬下颌,权当打过招呼告别了。
在八卦游龙桩上灵巧穿梭的学子们抬头瞧见沐青霜,便分神开始起哄怪笑:“沐头儿又要弃我们而去,奔向贺大将军的怀抱了!”
“诶哟我心里这个难受啊!”
沐青霜驻足,扭头冲他们扬声笑啐:“闭好你们的鸟嘴,专心跑桩!”
那边厢,林秋霞也没好气地笑着威胁道:“落地一次,下午负重泅渡就加十斤!”
沐青霜一听起了坏心眼儿,伸出脚尖从地面扒拉来一些小石子,整整齐齐在面前摆了一排。
鱼贯在游龙庄上矫健飞驰的少年少女们见状,脚下没敢停,口中却哇哇大叫:“沐头儿脚下留情!脚下留情啊!”
“下黑手……哦不,下黑脚不算!”
“沐头儿,你夫婿来了!赶紧温婉些啊啊啊啊!”
“贺大将军快管管你那位无法无天的夫人吧!”
沐青霜略略偏头,正好瞧见贺征迎着薄薄晨光向自己走来。
玄色大氅笼着他颀长身躯,两条长腿从容交替见隐约露出金泥滚边的红袍衣摆。
近来他似乎很忙,上一次过来时还是六天前。
沐青霜眨了眨眼,唇角不自知地上扬,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其实是很想他的。
深秋的清晨有山风微凉,贺征见她未着披风,当即解开自己的披风替她拢上。
这一幕让桩上那群飞奔的少年人嗷嗷怪叫起来:“啊,我的眼睛!”
“我还是个孩子啊!为什么要让我看这些!”
贺征这些杂音充耳不闻,专注的眸底噙着浅浅笑意,长指耐心地替沐青霜系着披风系带:“大清早的,又同他们闹什么?”
“我正要欺负人,”沐青霜笑弯了眼,不怀好意的眼神朝地上那排小石子扫了扫,“秋霞说,他们若是落地一次,下午的负重泅渡就加十斤。”
贺征点点头,抬手轻抵着沐青霜的肩将她推到一旁。
桩上那群学子们如释重负地笑喊:“对对对,贺大将军好样的!管好尊夫人,让她知道欺负门生不是师长所为!”
话音未落,“好样的贺大将军”脚下生风,疾步掠过那排石子,顷刻之间就将那些石子一一踹向了游龙桩。
桩上顿时乱做一团,原本敏捷的身躯一个个在左闪右躲中摇摇欲坠,惊叫连连。
哀嚎与笑骂声中,有人不幸跌落在地,被林秋霞毫不留情地在记名簿上标注了“负重加十斤”的记号。
沐青霜站在一旁乐不可支:“看吧,先掉下来的人就是你们中间下盘最不稳的,还好意思分心!”
“瞎了我的狗眼!以为贺大将军是好人,还指望能好好管管您家这无法无天的夫人咧!”跌坐在地的一个少年捶地笑骂。
贺征轻拂衣摆,平静回嘴:“贺大将军管不了夫人,倒是归夫人管。”
“哦,她要上房揭瓦,你就递梯子是么?这样不好!”那少年一惯胆子大,与贺征有来有往地耍嘴皮子,倒也不怵什么。
“递梯子当然不好,”贺征一本正经地告诉他,“既夫人有上房揭瓦之意,为人夫婿者当主动代劳,不能让夫人亲自动手……哦,动脚也不必。”
接连落地了好几人,纷纷跳脚猛挥手:“快走快走,你们这对心狠脚辣的贼夫妇!”
“不想再看到你俩腻腻歪歪的样子,齁!”
在学子们“揭竿而起”之前,沐青霜拉着贺征的手边笑边跑,还不忘回头喊道:“今日暗算你们的是贺大将军,要报仇的人改日找他单挑,别记我头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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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拖着人哈哈笑着跑出大门,上了自家马车,沐青霜还是止不住笑意。
两人上了坐榻,沐青霜索性笑倒在他腿上滚来滚去。
贺征噙笑摇摇头,将她微沁的双手拢在自己的掌心:“有那么乐吗?”
“你不懂,”沐青霜仰躺在他腿上,皱了皱鼻子,笑音里多了几分感慨,“当年在赫山,我每次瞎胡闹,一回头准能看到你板着脸瞪我。我一直觉得你特别讨厌我‘为非作歹’的样子。”
那时的沐青霜从没想过,多年后,贺征不但纵着她与人胡闹,还乐得帮她动手,这可真是……哎呀开心。
贺征垂眸望着她,以指尖拨开她面上几丝散乱发,抿了抿唇:“那时我不是在瞪你,也没有讨厌你‘为非作歹’的样子。”
他那时讨厌的是,她每一次“为非作歹”的时候,身旁从来没有他。
“唔,原来,那种冷冰冰,凶巴巴的眼神,”沐青霜若有所思地眨眨眼,仰面冲他笑开,“居然是‘我想跟你一起玩,为什么你总不肯叫上我’的意思?”
“心里知道就行,非说出来做什么,”提起年少旧事,贺征有点别扭,抿笑以掌盖住她的脸,转移话题,“我前些日子被御史台弹劾了。”
“诶?你做什么了?”沐青霜在雁鸣山的日子总归多些,对镐京城里的消息自然没法子及时知晓,大都是每回贺征来时告诉她的。
她倏地坐起来,跽坐在他身畔,关切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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