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听说她到这边来之后,三番四次写信过来,邀请她过去住上几日。
和素未蒙面的人见面,哪怕这个人和自己还有亲缘上的关系,姜明月仍旧觉得有些尴尬。谁知道刚进黑水城,就有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带着一群小厮在等着。
见到他们来,恭敬地问了一句,“可是从本家来的姑娘?”
宛秋将帘子掀开了一条小缝,探头去问,“何人?”
“我是二爷府上的管事,二爷怕姑娘不认识路,特地吩咐了小的门在这里等着呢。”管事垂首作楫,不曾随意乱看。
宛秋顿了顿,朝里面说了几句话,就回人,“那就有劳了。”
黑水城比旁出繁华些,旁的不说马车行驶时,车内四平八稳,半分的震动也没有。约莫半个钟头左右时间,马车稳稳停在了一座府邸的门口。
立即有人将矮凳拿了出来,姜明月下车时,被门口站着的一排人给吓着了。
一般来说,主人家在前厅等着,就已经表达足够的尊重,而正门大开,全部人在门口等着,对来着的重视程度可想一般。
可是姜明月只是一个晚辈,怎么都担不起这样的礼节。
站在中间的两位年岁稍长些,想必就是二叔夫妇。
姜明月知道,姜家人的长相都不差,族中才俊佳人不胜枚数。可她第一次见到自家二叔的时候仍旧是有些吃惊,只因为人的相貌过于出众,较之她的父亲更胜一筹,倒是显得他身边的范氏有些平凡了。
她上前发现二叔看向自己的目光格外灼热,震惊当中还带有几分莫名的情绪,像是有几分愧疚,很快就收敛回去,她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
正要弯腰给人行礼,被二婶范氏一把拉住。
范氏出身武将世家,可是说话慢吞吞的,“都是自家人,这边也不讲究这些。我和你二叔都盼着你好久了,来的路上可还安稳?”
“一路上也没有遇见其他的,就是这天气不太好,忽冷忽热,倒是也能受的。”
“你若是畏寒的话,等会晚上的时候让丫鬟给你灌几个汤婆子暖暖身子。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找你婶子,就当成自己的家好了。”
姜修文看向她,目光一下子柔和下来,这下姜明月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他看向她的时候目光里总是不自觉的带上几分歉疚。
范氏也应和,顺便替她介绍了后面的人,“这是你大哥姜成钰,嫂子潘氏,二哥姜成郗。”
姜明月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不管他们内心究竟是怎样的想法,面上都是和气的很。
“我还有个女儿,唤作明兰,比你大不了几个月,去年就说了人家,等明天我派人去给她送信,让她也回来见见你。都是一家人,莫要生份了。”
一行人往前厅的方向走,姜修文和范氏问她京中祖母的身子怎样,姜修玉和李氏近来如何,家中可有什么其他变化?言辞恳切,没有半分敷衍。
姜明月一一回答,顺便说了盛京城中这几年来的改变。
潘氏手撑着茶几,有些羡慕道,“听上去要比我们这儿热闹许多,倒是真的想去看一看呢。”
话音刚落前厅中的气氛一下子冷淡了起来,姜修文夫妇嘴角的笑意都淡了几分。
一下子慌张起来,硬生生地扯开了话题,“说起来我们黑水城也是不差的呢,再过几日就有集会,到时候我带你去瞧瞧。”
姜明月直觉得中间有古怪,但也没多问,笑着将话题揭过了。
周放是个直接的,私下没旁人了,直接问姜明月,“你家和二叔的感情不好的吗?我怎么瞧着对你的态度有些怪怪的?”
“我也不大清楚。”姜家也不常提起这位二叔,若不是每年都有礼物送来,姜明月几乎要以为没有这个人的存在。
“你平日里还是小心一些,我就在外院,若是有事情的话一定要说。”
姜明月没有逞强,直接应了下来。
接连住了七八日,姜明月反而有些不习惯起来,只因为二叔一家人对自己太过热情。吃穿用度全都是最好的,一日她不过是少吃了些,二叔就猜到她不习惯这边的饮食,每日让人出去专门买了水饭。
上午范氏和潘氏会陪着她聊聊天,下午要么二叔过来找自己对弈,要么和范氏一起出去逛逛集会,就差直接将她当成姑奶奶供起来了。
原本她堂姐姜明兰也要回来的,可过来报喜,说是怀上了,只是胎位有些不稳,还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黑水城的年会举办了,可因着肃州战乱,不少的灾民涌入,比往年萧条了不少。
范氏将姜明月护在了内侧,一边朝她解释着,“往年这还有人在耍杂耍,卖的毛皮也比这些花样不知道好看了多少。唉,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能够结束的。”
听说姜明月走后没有多少添,胡人攻城三日未果,一员大将于城门口挑衅,有将出城,与其大战数百回合,将其斩于马下,大扬军威。
街角一个黑瘦的老头抹了两把眼泪,“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出城的将军也身中数刀,回去之后还没有两天的时间,就走了。”
有人听了一嘴,一口口水就吐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嘲讽着,“你知道什么,无知庶农,再要乱说的话,我直接将你赶出去。”
老头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愣愣地抬头看天,脸上一片死寂,自语喃喃,“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就是从城里出来的,里面都没有人了,什么人都没有了。”
第122章
小孩子拍着他的脸,黑黑的小手去抹他脸上的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城儿怕。”
老头渐渐回过神,这可是他在这个世界最后一点的留恋了。要是他不撑下去的话,这么小的孩子该怎么办,都是作孽哦!
他将目光放在孩子身上,如树根般的手珍重地摸上人细嫩的脸,猛然抱住了孩子,如稚儿般嚎啕大哭,歇斯底里,透着浓重的绝望和不知所措。
这段时日见惯了别人的家破人亡,这一举动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姜明月喉咙里像是被一大团的异物堵住,心里难受得紧。
她也不是什么善人,可当你真正见够无数的人在你面前牺牲,无数的尸体躺在你曾经走过的路上。他们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可能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和邻里拌个嘴。
可是他们却被迫失去家乡,失去亲人,一生颠沛流离不得其所,活下去就要用尽他们所有的力气。
那种震撼和难受是没有办法用任何语言来描述,它就像是最劣质的熏香,弥散在空气里,时时刻刻让你没有办法喘过气来。在这个时候,你才能明白,一个人的生命究竟能有多脆弱。
她起了想要救助的心思,只是想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能够拉上一把,让他们能够撑过这段最最艰难的时光。
可要是救助的话就不止这一个人,所要消耗的银钱和精力都是不计其数的。她现在还住在二叔的府上,行事不如在家里方便。
怕人家碍着面子在银钱上亏损了,她借口和周放一起出去逛逛,找了黑水城中最大的粮商。
一听他们要购买大量的白米,店里的掌柜有些为难了,将他们请到了屋子里面,奉上清茶,“这么大笔的生意,我也做不了主。这样吧,我现在立即将东家请过来,夫人在这里稍等片刻可好?”
姜明月和周放等了快半个时辰,一个白胖富态的中年男子的走了进来。
东家听说了他们的来意之后,四平八稳地坐在黄花梨木椅子上,转动大拇指上的玉扳手,吐出两个字,“不卖。”
“我可以加钱的,只要价格……”
姜明月还没有说完,东家就没好气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缺钱,你若是要个一二百斤的,我们还能商量。这么多的话,没有!”
“您说笑了,这黑水城只有您家可是最大的粮商,您家若是没有这个数岂不是笑话?做生意我也懂,只要价格合适,都好商量。”
“你懂什么?就是有的话的我也不会卖的。”东家叫了一声掌柜,不耐烦地说:“来人啊,送客。”
周放是谁,当年在盛京城内横着走,想要什么是没有的,现在还能仍由人这样挑衅?
一脚蹬在凳子上,灰尘无数,周放利落地抽出一把匕首就插在桌上,匪气十足,“你再说一遍试试。”
掌柜进来就见到这一幕,伸着手示意人别乱来,抖着声音,“东家要是有事,我们就是要报官的!”
“报官?你们倒是去看看,谁敢管。”周放看了一眼东家,仍旧不痛快,“我今天就要买你的米了,有多少我都要了。”
东家眼皮子都不抬,“说了不卖就是不卖,你将我杀了都没用。黑水城这么多的人等着吃饭,我若是卖于你们,让这数万民众如何?”
“我们就是为了赈济灾民,难道你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死?”
“死了又如何?”
东家刚开口,周放就将刀子抵着人的脖子,“你再说一遍试试?那些可是活生生的人命!”
“死了又如何?”东家抬头看他,“你可知道这黑水城有多少人,十二万人,家家做的就是转手胡人物件的生意。现在打仗,贸易不通,许多人的日子过得本就是捉襟见肘。连雨天灾,这黑水城可是靠着余粮过日子,我若是将粮食卖于你们,米价上涨,你让他们怎么活?”
“肃州城的是人命,黑水城的就不是?”他嗤笑一声,讽刺至极,并着手指推开周放的匕首,对掌柜吩咐着,“送这两位贵人出去。”
周放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姜明月倒是能理解他,身在乱世,单凭着这份见地和气度,已经是难得了。可是这些人她却不得不救,“那就算是我向你借的可否?我在春宁陂有一粮店,来回需七八日之久,我书信一封过去调粮,借你多少原数奉还再加上五分的利息如何?”
东家闻言,倒是难得抬头正视了后面的女子一眼。他眼光毒辣,一眼就瞧出了女子的身份不凡,面上笑了一声,“夫人,你可知这在商言商的道理?”
“我以盛京敬亲王府的名义立下字据。”姜明月直接从腰间扯下玉佩扔过去,玉佩上有一只凤纹,“这城中流民甚多,人为了活下去可是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到时候黑水城可也久乱了。”
凤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用的起的,能有的都是皇室嫡亲正室。联系到之前听说安远世子妃也来了肃州,和女子口中说的敬亲王府,瞬间就能知道来人的身份。
掌柜弯着腰上前,在东家耳旁说了几句话,东家看向姜明月的眼神都变了。
“夫人好胆识。”他立即站起身,不见先前的散漫,“您可允了粮食在十日之内送来?”
“当然。”
“苍某人别的不求,只愿夫人记得今日的承诺。”
粮食的事情这才算是敲定下来。
回去的时候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二叔一家人,姜修文说要多加八百两银子,从公中出。
在黑水城,八百两银子都可以够得上哥儿家成亲的所有费用,两个哥儿的脸色不大好,但还是笑着的。
姜明月回绝了,“这粮食是原先我从别人那里低价收购的,数量还挺多,到了明年也是陈米用不上了,不如现在就救济百姓了。我现在身边没有可用的人手,不如二叔派几个人,替我往春宁陂走一趟。”
姜修文安排人过去,将银票给姜明月之后,姜明月的不肯收下。
粮店东家的手脚快,第二日就在城中各处支起了各处施粥施米的铺子。姜二爷也在府中附近支了一个施粥的铺子。
肃州的情况越来越不好,几乎每日姜明月都能听见外面传来城破的消息,日日在睡梦中惊醒。后来让自己不胡思乱想,和范氏一起去施粥。
每日忙活起来,胡思乱想的机会倒是少了许多,脸上渐渐的有些活色。
姜明兰回来是五日后,丈夫一起陪同的。虽然是表姐妹,但是姜明兰和姜明月的样子不太像,更多的是像范氏。脾气倒是个好的,见到将明月就给了一对手镯。
“我也没什么好的,你不嫌弃了就成。”
姜明月有些意外,送了人一只平安锁,当作是给未见面的外甥的见面礼物。
“还早着呢,你可千万别像她们一样,以为怀孕就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把我当成了怪物一样。”姜明兰吐着舌头,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倒是让姜明月觉得有几分亲切。
“你还说,都是当娘的人了,一点察觉都没有,还跟着人一起去骑马!”范氏呵斥。
“我又不是故意的。”
姜明兰还在和范氏抬杠,到底是自己的女儿,范氏也是心疼的,一点点地将要注意的地方都叮嘱一遍。
最后她有些不耐烦了,听说姜明月要去施粥,就闹着说要一起。
范氏无奈,只好允诺了。
她和姜明月一起出去,看似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却时时刻刻注意着自己的肚子,没让人有一点冲撞的可能。
见到姜明月的目光,腼腆一笑,“你不知道我家那位格外在乎这个孩子,要是磕着碰着,又不知道要怎样找我闹腾呢。”
说这些时,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欢,想来两个人的感情不错。
姜明月有些羡慕,想到在肃州城的时光,忍不住去想,会不会自己的肚子里也会有了一个小小的生命,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样貌应该都是不差。
来领粥的都是吃不上饭的人,身上穿着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姜明兰却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主动在前头盛粥。
有个中年女子脸上起了癞子,也没有钱医治,化出的脓水沾着灰尘将头发都黏住了,样子有些可怕。
姜明兰怀着孕,见不得这些,胃里有些难受,秀眉死死地拧在了一起。
这极大刺激到这位中年女子的自尊心,她猛然将粥往姜明兰的身上一泼,上来就要揪头发,“怎么,瞧见我这样救觉得恶心了?我让你这贱蹄子恶心。”
姜明月快速将人护在身后,争执中忽然觉得手背上一疼。
她冷着脸,朝着四周喊着,“还不快将人拉开!”
很快就有护卫将这个疯女人拉下去,姜明月担心姜明兰有事情,赶忙将人护着进了府里,去请了大夫,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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