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妧将手放下,看向她:“你是说……”
“去找太子殿下帮忙。”徐尚宫握住她的手,“殿下跟您不一样,他是陛下的嫡长子,说的话陛下总能听进去一些。且太子有军功在身,又有大臣支持,就算一时触怒到陛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不,是根本不会有危险,殿下心里是有分寸的,如果他答应帮你的话。”
这话很直白了,就是要她去求萧叡。
“我现在就去。”阿妧起身。
不管他会不会答应,总要去试一试。
……
来到广明宫,侍卫见是阿妧,按照以往的习惯,没有通报,直接请她入内。
阿妧步履匆匆,三两步就将侍卫甩在了身后,脚步飞快地向着萧叡的书房走去。
门关着,阿妧快步走上台阶,情急之下也不记得敲门,直接伸手推开。这一下,屋子里的两个人下意识地向她看过来,同时有些愣住。
阿妧也看到了房间里的情形,左侧的墙下面,萧道凝正站在那里,萧叡立在她身侧,一只手攥住了她的手腕,两个人正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看向阿妧。
见她突然出现,萧叡愣了一下,而后飞快地将手放下,目光不经意地扫了一下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萧道凝则是眉头微皱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接着似是想到了什么,眉眼忽又舒展开来,朝萧叡靠得更近,神色得意又挑衅地看向阿妧。
“郡主怎么过来了?”她状似善意地询问,“行色匆匆的样子,连门都不敲就直接进来,是出了什么事吗?”
傍晚的余光从书房的窗子里照进来,略微昏暗的光线中,两个人的视线对上。
“本郡主有事要与太子殿下商量。”阿妧缓步上前,衣裙在她脚下拖出长长的摆,最后在萧道凝面前停下了脚步,“现在,请你出去。”
“你!”萧道凝张口欲言,一时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身旁的萧叡,神色愤懑又委屈。
“出去。”萧叡不看她,只淡声道。
萧道凝出去后,有侍女进来掌灯,屋子里渐渐亮了起来。
萧叡的面容先是冷冷的,如同数个时辰之前阿妧将他丢在白马寺的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站着,最终他还是放缓了神色,上前一步,抬手握住女孩的肩膀。
第30章 相助
萧叡视线低垂,看向阿妧。
见她穿着繁复的宫裙,海棠一样鲜嫩的颜色。半边的长发绾成了双鬟髻,余者柔顺地披垂在肩后。发上簪着宝石钗,流苏垂坠着,轻轻摇晃。
她好像很喜欢带着各种流苏或者坠子一类的东西。
萧叡一手握着她的肩,向她解释刚才的事:“我跟萧道凝没什么,她来是因为……”
“表哥,”阿妧打断了他,“我有事想请你帮忙。”
萧叡看着她。
阿妧的双手在袖子里绞拧着,半晌,深吸了一口气道:“就在几个时辰以前,我姑姑不知道因为什么触怒了陛下,被关进了永始宫,表哥你能不能……”
话未说完,萧叡就明白了她的来意,那张脸上顷刻间布满寒霜,仿佛刚才的柔和只是一场错觉。
他轻轻低头,似是自嘲地一笑,松开了阿妧。
“表哥,”阿妧抬手攀住他的胳膊,眼睛里流露出焦急和恳求,“我知道这很令你为难,可是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求你帮我把姑姑救出来,至少可以告诉我陛下为什么突然动怒,好吗?”
洛阳宫里,有能力查清楚事情原委,而且有可能帮助她的人,阿妧一时间也只能想到萧叡了。
“别,”萧叡拨开她的手,后退两步,“我帮不了你。”
他神色冷冷的,血色深黑的眼睛里满是戏谑地望着她,带着几分残忍。阿妧的脸一下子白了,有一种被人看穿的心虚感。
原本也没有报着多大的希望,对方那样居高临下而又带着审视的目光看向她,阿妧强撑着挺直了脊背,声音微颤地道:“如此,打扰了。”
她从广明宫出来,天光已经暗了。
向晚的微风从长长的宫道上吹过来,莫名地令她感到一阵寒意,仿佛是从心口处渗出的冰凉。
她茫然地走在复道上,熟悉的宫廷像是顷刻间变了模样,四面八方都是陌生,令她不辨来路。心里空落落的,夹杂着一种深切而焦灼的疼痛感,那是对自己无能为力的悲伤。
终于在经过复道上的楼梯时,阿妧没有看路,一脚踩空。霎时右边脚踝一阵剧痛,腿软地跌倒在台阶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也没有心情去看,手肘和膝盖都磕在了台阶的边沿,火辣辣的疼痛,应是磕破了。好在及时稳住了身子,没有从楼梯上滚下去。
四处没有人,她慢慢站起身子,扶着栏杆一步一步往下走,右脚不慎沾地就是一阵钻心的疼。有热意涌上眼眶,阿妧抬头眨眨眼,拼命忍住了。
从复道上下来,无意中瞥到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而且自己方才一瘸一拐的样子定然也落入他眼中了。
萧怿走到她身边,神色有些惊讶:“你怎么了?”
阿妧摇摇头:“没事,只是不小心扭到了脚。”
这个地方有些偏僻,天又晚了,没什么人走动。萧怿回头对侍从吩咐:“让人送一辆步辇过来。”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算近,天色昏暗,有些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
萧怿往前一步,似是留意到阿妧神色间的痛楚,又向四处看了看,望见前方的一座亭子,对她道:“去那边坐着吧,一会儿让人用步辇送你回去。”
阿妧点点头,见他过来搀扶自己。因为一向把他当做长辈,彼此关系还算友善,因而没有拒绝。
走了两步,阿妧皱眉停下。太疼了,可以想见自己的脚踝会肿成什么样。
“能走吗?”萧怿问她。
见阿妧摇头,任城王似乎轻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得罪了。”接着便将她囫囵抱起,很快走到亭子里。
阿妧下意识地抓住他的衣袖,身子微微绷紧了。
萧怿将她放到亭中石凳上,蹲身查看她受伤的那只脚,低着头道:“有些严重,等你回宫再治疗恐怕会疼得更厉害。”
阿妧没有做声。
见她不反对,萧怿便捧起她的右脚,除去了绣鞋和布袜,手指按在受伤的地方,微微使力。
阿妧疼得闷哼一声,攥紧了膝上的衣裙。
简单地治疗后,萧怿将她的脚放回到绣鞋上:“试一试,看有没有好一点?”
阿妧明显感到没有那么疼了,向他道谢,低头弯腰自己穿上鞋袜。
步辇还没有过来,萧怿也站起身,在她身旁的石凳上坐下。
“孤看你心绪不佳,是出了什么事?”他外出公干,刚刚才回到宫里,还没有听说姜后被打入冷宫的消息。
任城王温文儒雅,神色平和,无论何时都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现在询问她的口吻亦很关切。
阿妧对上他的视线,先前一直拼命忍着的悲伤和委屈在一瞬间又涌上心头,眼泪掉了下来。
她声音哽咽地把姜后的事告诉他。
萧怿的神色还是平静,但内里却有些不知所措。
从来没有女子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一样的——不,对于他来说,她当然还是个孩子。只是那双水灵灵的澄透纯真的眼看过来,像是一束强光投到他深井一样的心里,平静无波的水面乍起波澜。
冥冥之中似有一种缘分,他看着女孩的眼睛,有一瞬间忽然忆起了久远的从前。
“郡主,”萧怿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宽慰她,“陛下现在还没有颁下旨意,说明他也在犹豫。皇后毕竟陪伴他多年了,不会因为一场争执就丝毫不顾夫妻的情分。”
阿妧点点头,止住了眼泪,不想在萧怿面前表现得太过无用和狼狈。
任城王又道:“你若是不放心,我可以私下里让人照应着皇后,至少不会让她在这段时间过得太苦。”
“当真?”阿妧似是没有料到,抬头看他,灵闪闪的眸子里有惊喜的光在跳动,一霎一霎的。
对上女孩的眼睛,萧怿感到心底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暗流涌过。他点头,向阿妧做了保证。
萧怿的侍从带着步辇过来,阿妧起身,再三向他道谢。
任城王仍是无风无色风神玉面的样子,微微笑着,送她上了步辇,目送她离开。
等到阿妧的身影在视线中消失,萧怿回身对侍从道:“安排几个人去永始宫,照应着皇后。”
那侍从是他的心腹谋臣,已跟随他多年,听得萧怿的吩咐,道:“王爷关心阿妧郡主,于此时向她伸出援手、对姜后稍加照应也无可厚非,只是万一引起陛下不快……”沉吟一下又道,“那姜后毕竟与元皇后的死脱不了干系,兹事体大,王爷是否三思?”
任城王身份敏感,多年前曾是武皇帝看好的继承人,与魏帝争夺世子之位。当年魏帝娶的元妻甄氏是再醮之妇,而武皇帝则为萧怿聘清河崔氏之女,也就是崔青蘅的堂姐,足见武帝对萧怿的偏爱。
后来夺嫡失败,魏帝虽没有对任城王如何,但心里到底是介意的,逼迫着任城王妃自裁,又对崔氏多方打压。
此番姜后之事,若他插手,不光有可能令魏帝对他再生芥蒂,而且其间也牵涉到萧叡这个储君。的确像侍从说的那样,兹事体大。
萧怿沉默良久,仍向那心腹道:“照孤说的去做吧。”
……
整整三天,阿妧也没听到任何关于姜后的消息,不由得心里暗暗焦急。这天傍晚,却有任城王的人来找她,道是可以带她去永始宫看望姜后。
阿妧依着指示,在流苏的陪伴下来到姜后所在的地方。这里萧怿应当已经打点好了,门口的守卫也没有查问她们的身份,直接放行。
空荡荡的室内,最里面摆放着一张简陋的矮榻。姜后一身素服,脱去了簪环的长发披散着,面容憔悴地跪坐在榻上。
看见阿妧过来,那张一向温柔的、此刻却微微苍白着的美丽脸庞上露出笑容:“是妧儿,”姜后向她伸手,“你怎么来了?”
阿妧看见她的样子,眼眶微微发酸,上前握住她的手:“姑姑,你还好吗?”
姜后低下头,由于永始宫恶劣的环境,短短数日内她的手已经呈现出粗糙、衰老的痕迹,而女孩的指间肌肤却还是那样的白皙盈润,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青春的光泽。
“因为什么,陛下要将您关在这里?”阿妧问她。
姜后抬起头看她,过一会儿摇摇头:“没有什么,只是姑姑说错了话,惹陛下不高兴了。”
阿妧没有办法理解,她问:“那您什么时候能出去?”
“我也不知道。”姜后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与阿妧面对面的,端详了她一会儿,道,“姑姑暂时没有事,你在外面要听话,不要冲动,更不要为我惹怒了陛下,明白吗?”
阿妧低头,眼中盈满了湿意,很快有水珠从里面掉下来,“啪”的一声打在了手背上。
“去吧。”姜后看着她起身下榻向自己行礼,目送她离开。
走出永始宫,天已经渐渐暗了。
等到转过一处宫墙,流苏见她不是沿着原路回去,有些惊讶地唤她:“郡主?”
阿妧没有回头,少女的衣衫被风吹动,同时清凌凌的带着坚定的声音响起。
“我去找太子。”
第31章 沦陷
萧叡从公主府里出来,驸马陆延送他到门口。恰陆劭也过来拜访兄长,于是请他二人至蓬莱阁小聚。
萧叡因为妹妹长乐公主的病情有所好转,心下稍宽,于是答应了陆劭的邀请。
蓬莱阁的一间屋子里,三人分定主次席位,皆坐下了。角落里的歌伎正在弹奏琵琶,恰到激越处,嘈嘈切切铮铮淙淙,宛如金戈铁马乱云起飞。
陆劭叫了声好,抓起一把铜钱往那歌伎的脚边撒过去。琵琶声歇,歌伎身旁的小童子蹲身拾起铜钱,那歌伎也抱着琵琶,躬身退到一边。
陆劭伸手把身旁的女伎拽到怀里,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口。他兄长陆延坐在对面,无风无色端正凛然的样子,令他旁边的女伎靠都不敢靠近,也垂首正襟危坐,像个良家子似的。
“殿下,”陆劭看向上首的萧叡,笑着道,“我大哥自不必说,娶了公主后眼里便再没有旁人,可您在边关辛苦这么些年,怎么回到了洛阳还是跟在西北时一样?要知道这蓬莱阁的女伎可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说着一手掐了下那女子的小腰,激得她娇呼一声,捶他胸口。
陆劭是世家大族的公子,身边从不缺女人,自来也不会委屈了自己。
萧叡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对陆劭的放浪恍若不见。过了一会儿,举起酒樽向陆延道:“子廉,这杯敬你。孤不在的时日,有劳你照顾徽儿。”
“不敢,”陆延也举杯,“臣是公主的夫婿,照顾公主是臣的本分。”说罢也饮了一口。
陆劭拍着美人的肩,向萧叡道:“这一回趁着陛下微恙,给那姜氏下了个套,却只令她被关到永始宫。”他的手一停顿,眼睛里闪过精光,“殿下,是否需要再加一把火,直接将她弄死了事?”
萧叡没说话,端起案上的酒樽再饮一口,过一会儿才道:“再看看。”
女伎从盘子里割下一块蒸羊肉,用刀挑着,递给陆劭。
他接过了,同时在心里思索,虽然此番姜氏犯了陛下的忌讳,但只是禁闭,连后位也没褫夺,似乎只是个警告的意思,从陛下那里下手取姜氏的性命似乎不大可行。而若是买通永始宫的守卫暗害姜氏,似乎又过于冒险了。
思及此,不由觑着眼睛,再次看向萧叡。想到父亲曾说过的,太子明锐果决,行事快如利刀,虽然年轻,然而心思极深,等闲无法揣摩。
面对上首端坐的那人,陆劭不得不承认,虽然身为盟友,但自己确实是有些看不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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