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皇后一直含着笑,听着她们言语间你来我往。在她的眼中,这些妃子无论得宠与否,都不过是妾室。
她是大司马府的嫡长女,育有太子和韩王。
许是太子早年就已册立,她心态平和,对于这些妃妾们还算宽容。
良妃被德妃嘲讽,脸色不虞,她是生了二皇子不假。但德妃所出的公主可是大公主,再者德妃妃位比她高,她不敢与之顶撞。
德妃眼波流转,不知又想到什么,眼露惊讶。
「方才太后娘娘说的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臣妾觉着好像在哪里见过…」她凝眉细思,不大一会儿,露出恍然的脸色,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升起不好的感觉,下意识地摸了摸头上的珠翠。
成太后凌厉的眼神扫过来,问德妃,「你是不是见以前的威武将军夫人戴过?」
德妃摇摇头,「臣妾记着,最近才见过的。」
她的眼睛瞄向良妃,良妃心里一突,猛然想起这名字有些耳熟。那可不是方氏某次进宫孝敬自己的一套头面吗?
「臣妾记得,良妃妹妹似乎戴过一套头面,好像就是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不知是不是物有相似,还是?」
德妃犹犹豫豫地说出来,成太后的脸就冷了,看向良妃。
良妃心里明白,方氏送自己的那套头面,必定就是成氏那死鬼的东西。
她心里惊怒着,脸色尽力平和,「物有类似而已,那些赤金镂花镶翡翠的头面,大多样式差不多…」
「什么差不多?」
随着一道威严的男人响起,殿中众人除了成太后,全部起身跪迎。
正康帝明黄的靴子踏进殿中,一撩紫金龙袍,坐在成太后的身边。他相貌英俊,身高腿长,帝王的气势十足。
因自幼就抱养在成太后的膝下,与成太后母子关系不错。
比起方太后,他其实更亲近成太后。
成太后笑意吟吟,与方才严厉的模样判若两人。
「陛下刚下朝,不先歇一会,哪里就急着来看哀家。」
「朕不觉乏累,想着母后前几日有些不耐暑气,放心不下。」
成太后越发笑得慈祥,目光欣慰,「陛下孝顺,哀家便是不吃什么药,病都好了。」
正康帝眉眼缓和,看了一眼还跪着的妃嫔们,道:「都平身吧,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那么热闹,朕好像听到什么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
众妃谢过,重新落坐。
德妃起身,不徐不疾地回着,「回陛下的话,臣妾刚才在说昨日锦安侯夫人上威武将军府门门口大闹,讨要原威武将军夫人嫁妆的事情。也不知是哪个胆子大的,用赝品换了原威武将军夫人的嫁妆不说,连太后赏赐的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都给换了…」
「原威武将军夫人?」正康呢喃着,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安妃的身上。
安妃长得像其长姐,与其姐感情甚笃,众人皆知。
「可不是嘛,方才臣妾正想起来,好像良妃妹妹戴过一套那样的头面…」
「陛下,物有类似…」良妃急急地解释着,脸色苍白。
正康帝眯着眼,又看了一眼安妃。安妃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爱妃可见过令姐的那套头面?」
安妃起身,柔声答着,「回陛下的话,臣妾自是见过的。」
「那好,既然物有类似,就把良妃娘娘的那套头面拿出来看看,也让安妃借物思人。」
正康帝声音一出,良妃身子都瘫软了。不用她吩咐,就有宫人去到她的宫殿,把那套头面呈上来。
成太后坐在他的身边,看得真切,眼眸沉着,没有说话。
她的表情已经告诉所有人,这套头面就是原威武将军夫人的那一套。
「拿给安妃看看。」
宫人领命,托着锦盒,跪在安妃的面前。
安妃伸出玉白的手指,指甲上的蔻丹是艳桃色的,衬得越发肌肤凝雪。她捏起那只花钗,钗头是朵盛开的芍药,花瓣是点翠的,中间镶着一颗红宝石。
花托是镂金的,一处叶片褶皱处,镂雕着一朵极小的夕颜花。
她垂着眸,红唇轻启,「回陛下,此物确实是臣妾大姐的。」
良妃脸色大变,「安妃妹妹,物有类似,怎么就能轻言论定此物是原威武将军夫人所有?」
安妃抬起头,举起那枚花钗,「良妃姐姐,家姐闺名夕颜,这支花钗上有夕颜印记。」
成太后沉着眸,「没错,当年哀家命内务府的人打造这套头面,特意叮嘱过,得表印记。以示哀家对夕颜的恩宠。」
正康帝的表情变得极为冷漠,冰冷的眼神看向良妃。
良妃吓得立马跪下,伏在地上,「陛下,臣妾完全不知情。这套头面,是臣妾的小姑进宫时带进来的。臣妾以为就是一套普通头面,没想到竟然是别人的东西…」
安妃已经坐下,看着跪着的良妃,目光不喜不悲。
德妃暗自赞着,安妃性子沉稳,为人处事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不愧是成家百年世家出来的姑娘。
就是这长相,自己初初见到时候,着实吓了一跳。
若不是穿衣打扮不同,安妃和已故的威武将军夫人长得简直是一模一样。想到她们原本一母同胞,早就听说长得极像,也就释然。
方家亦是正康帝的亲外祖家,他眸光深沉,俯视着良妃。
良妃是悔青了肠子,早就该想到小姑自己能有什么好东西。若不是拿着成氏的东西借花献佛,就凭她一个光身进府的妾室,能有什么银钱置办好对象。
「陛下,臣妾是真的不知情啊…」
「私留宫外进来的来历不明之物,本就是大忌。念你初犯,禁足一月。」
正康帝说完,拂袖离开。
余下殿中众人,在程皇后扶着成太后进内殿休息后,也开始三两地出来。
按例,出了成太后这里,她们还要去给方太后请安。成太后原是嫡皇后,身份自是比方太后要高。
德妃与安妃一起,见安妃脸色不太好,安慰道:「人常说睹物思人,妹妹这是想起原威武将军夫人了?」
「不错,长姐待我极好,想不到会那么年轻就香消玉殒…」
「世事无常,好在她生了一个好女儿,知道替亲娘讨回公道。」
德妃感叹着,想到自己的大公主,觉得还是生女儿好。她没有皇子,在这宫里倒落个清静。无论是皇后也好,众位姐妹也好,她都能说得上话。
正是因为她没有皇子,两位太后和皇后反而更愿意向她示好。
安妃长长地叹一口气,看着御花园花圃中那丛夕颜。被风一吹,花朵开始摇曳。
那个孩子,早几年听说被方氏教歪了,令人心生不喜。难道真是十年间都在假装?若真是如此,倒是可以召进宫来看看。
她想着,与德妃一起进了方太后的宫殿。
第37章 心跳
方太后比成太后年轻许多,加上方家女独有的娇弱气质,越显面嫩。
宫里向来是你监视我,我监视你。尤其是两宫太后之间,可以说是针锋相对。成太后宫殿发生的事情,早有人提前一步跑着禀报了她。
她坐着,心里有气,面上全带了出来。
德妃和安妃一进殿,就觉得气氛有异。
方太后本是小户出身,城府心机什么的还是进宫之后才长了一些。若不是生子有功,只怕不知死了多少回。
要是聪明的人,越是此时就越要显得无所谓。便是心里恨着,脸上也不能露出半分。她可倒好,就差没把安妃盯出一个窟窿。
安妃泰若地站着,像个没事人似的。
方太后搜刮肚肠半天,也没找出可以责罚她的地方,还把自己气得不行,火气直冲脑穴,隐隐作痛。
最后憋了半天,冒出一句话,「你身上今日用的是什么脂粉,怎么如此冲鼻?」
「是臣妾的错,臣妾这就回去,清洗换衣。」
说完,安妃行了一个礼,仪态万千地告退。
这番做派,又把方太后气得倒仰,可偏生话是自己说的,也不好把人叫回来。只能瞪着她的背影,暗自生气。
良妃没有来,丢了那么一个大脸,早就躲回自己的宫里称病了。
好在德妃眼睛活,说了几句好听的话,把方太后哄得脸色缓和,与她们说了一会话,便让她们都退下了。
安妃回到自己的宫殿,心腹成嬷嬷侍候她换过松快些的常服,再扶她坐在锦榻上,摆上点心瓜果,然后沏上新茶。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可要躺着眯一会儿?」
「不用了,贤王最近都做了什么?」
成嬷嬷双手交迭在腹间,腰躬着,把贤王近几日做过事情一一说了一遍。末了,提一句,「前儿个殿下去了成国公府,听小喜子说殿下似乎碰到了锦安侯夫人,还背着人说了一会儿话。他们离得远,不知殿下与景夫人说了什么,只知随后殿下便离开国公府,满大街的闲逛起来。」
安妃柳眉轻颦,显儿不是随意与人亲近的性子,怎么就偏与她走得近?
「他们前几日去庄子上,是不是也处得不错?」
「这个倒没有,小喜子说因为锦安侯也在,男女分席。殿下与景夫人只是见了一个礼,不过匡少爷好像很喜欢景夫人。奴婢想着,殿下是不是因为匡少爷,才会对景夫人另眼相看?」
安妃思索了一会儿,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她捏起一块点心,纤细的手优雅地送到口中,轻轻沾在唇边,咬下一小口,慢慢地嚼了三下。
成嬷嬷侍候她多年,便是日日见着,也还是被她的美态所吸引。
一样的动作,别人做起来就没有娘娘这么美。娘娘的举手投足间都是浑然天成的气度,别人想仿都仿不来。
无怪乎陛下多年来,对娘娘恩宠不衰。
正想着,便听到外面的宫人大声报唱,「陛下驾到!」
安妃一听,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点心,轻用帕子擦一下嘴角。理理鬓发和衣裙,便款款地迎出门外。
正康帝亲自扶她起身,一起入了内殿。
「爱妃方才在做什么?」
安妃红唇嘟向桌上的点心,「正用着点心。」
正康帝坐在桌子边,随意地捏起那半块点心,放进口中吃了。
「陛下…那是臣妾用过的…」安妃面色嫣红,似羞还恼。
「爱妃用过的,朕才觉得格外香甜。」正康帝说着,眼里划过一道幽光,「今日听你们提起锦安侯的夫人,朕记得,锦安侯大婚应该不到三个月吧?」
「好像是的。」
安妃答着,语气轻慢。
正康帝笑起来,拉她坐在身边,「爱妃何必如此紧张,今日之事,朕心知肚明。不是爱妃愿意挑事,而是方家确实做得过了些。」
「陛下爱护臣妾,臣妾惭愧。因着那些钱财之物,让天下人看足了笑话。就算锦安侯夫人再占着理,此等行为实在是欠妥。要不臣妾改日召她进宫,好好教导一番,陛下以为如何?」
安妃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他。
正康帝的眼神更加幽深,「爱妃言之有理,朕偶尔听人提及,说她长得似你,正好瞧瞧到底有多像。」
安妃垂着眉眼,轻喃着,「若是像臣妾,倒还瞧得过眼。」
言之下意,若是长得像郁亮,那就是碍眼了。
而那套赤金镂花镶翡翠头面,按照正康帝的吩咐。由宫人送到宫外,一路送到锦安侯府,再交到郁云慈的手中。
郁云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敢置信地看着转交到她手中的锦盒。不是应该被方氏给瞒下,怎么扯上了宫里?
「这套头面真是从宫里送出来的,怎么就去宫里了呢?」
景修玄靠在太师椅上,淡睨着她,「是这样没错,此物在良妃娘娘的宫中。」
良妃娘娘?
她心下暗忖,这位良妃娘娘应该就是出身方家的姑娘。方氏可真够胆肥的,居然敢把原配的东西献给宫里的娘娘。也难怪,方氏之前可不就是料死原主一定会客死异乡,才敢如此张扬。
「好生准备着,若是所料不差,近日就会召你进宫。」
他随意地说着,只把她惊得心头狂跳。
进宫?
她可从来没有想过。
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身份,一个侯府的夫人,若是宫中有大事情,必会有召的。不过是提前去看一下,再者要见她的一定是成太后及贤王的母妃,应该不会为难她。
「好。」
她应着,轻轻打开手中的锦盒,锦盒中的头面很是精美。得亏她昨天好东西见了太多,现在已有些平静了。
这套头面听说还是宫造的,做工和镂花都十分的精致。
「听说此物有你生母的名讳印记,所以才被认了出来。」
「她叫什么名字?」
「夕颜。」
她心里呢喃着这两个字,名字真美,想必人也很美。只是这花寓意不好,夕颜夕颜,开得晚凋零得早。
正吻合原主亲娘的一生。
合上锦盒,想到自己现在是有钱人。记起那日在成国公府时贤王殿下提起匡庭生要过生辰,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应该送礼?
「侯爷,我听贤王殿下提起,说过两日庭生要过生辰。您说,我是不是应该备份礼送到匡家?」
景修玄看了她一眼,淡然道:「随你。」
「那我就看着办了。」
她琢磨着,记得昨天那些东西时有一方上好的砚台,不如就送给匡庭生吧。那个美少年总是莫名地让她觉得心疼,瘦弱的肩膀竟要扛起那么重的责任。
「匡家忠烈之后,如今只剩一屋子的女眷和庭生一个男丁。不知匡家那些英勇战死的男人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倒是死得壮烈,只把悲痛全留给了亲人。」
她有感而发,没有注意到景修玄脸色的变化。那是一瞬间从闲适转换成极为可怕的严肃,深邃的眼略眯起,复杂地看着她。
「将门女眷当知以国为重,若是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不配进匡家的门!」
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令人生寒。
她下意识望过去,被他脸上的表情吓了一跳。她自认为自己没说什么出格的话,怎么这男人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不是自己批判了匡家的男人,在这个男权社会中,才会引起他不满。
「侯爷,我不过是感慨一下…为国捐躯是大义,但也得顾着小义,想着家里的妇孺。战场无情,那些男人已经黄沙埋忠骨的时候,可曾想过家中的妻子还在思念着他,还在想着他是否吃得饱穿得暖。她不会知道,其实她的丈夫早已魂飘他乡,再也不会归家。您说,这样难道不残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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