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持的声音变大,程八小姐得意地挑着眉,斜睨着她。她朝采青使个眼色,采青把车帘放了下来。
「被人当成猴子杂耍一般围观,恕我不能奉陪。程八小姐若是愿意,大可以当街表演一个拿手绝活,比如说什么胸口碎大石,赤脚走刀阵。若是程八小姐能办到,我甘愿在能力上认输。」
路边的茶楼上倚着一位少年,闻言「扑嗤」一笑,凤眼眯起,摇着手中的折扇。颇有些调侃地对雅间的另一位少年道:「实光,这位锦安侯夫人当真有点意思…胸口碎大石…啧啧,亏她想得出来。你过来看看,程八嘴都气歪了。」
坐在桌子旁边的另一位少年约十七八的样子,长相略为阴柔,正是广昌侯世子方实光。
方实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看的,一个水性扬花不守妇道,一个抛头露面不贞不娴,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话虽如此说,他还是起了身,朝窗边走去。
临窗而站的少年是宁王赵干,看到他过来,挑了一下眉。
「程家到底是怎么想的,居然想把程八塞给你?」
提到这个,方实光就冷了脸。
一个成天追着男人跑的疯女人,程家竟然把主意打到自己的头上。莫不提两家在朝中势不两立的局面,就说程八这样的女子,哪个敢娶,就得做好当绿毛乌龟的准备。
他又不是脑子坏掉了,会同意这门亲事。
窗外面的街道上,那不知廉耻的女子还得意洋洋地坐在马上,浑然不觉自己被一群贱民围着指指点点。
伤风败俗,不堪入目!
许是觉查到有人看自己,程绮红头一抬,眼睛一瞥,就看到窗边的方实光。她的眼珠子转了两下,心生一计,跳下马来。
她的马堵在路上,侯府的马车不能通行。
郁云慈倒也不急,淡定地坐在马车里。忽然听到车夫的惊呼声,一只手从车帘外面伸了进来,一把撩开车帘。
程绮红那张脸放大在眼前。
「你不是说不愿在街边任人评头论足吗?不如我们去茶楼,好好说说话。」
「我与程八小姐并无什么话说,不知程八小姐有没有听说过好狗不挡道,何况是人?」
她话音一落,就看到程绮红诡异一笑,已扑向自己。
程绮红自幼习武,力气比寻常的女子要大上许多。一个使劲,就把郁云慈拖出马车。那车夫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想上前来拉,又怕唐突自家夫人和程府的小姐。
采青和传画惊呼着,死死地抱住自己的主子。
若是把程绮红换成男子,就是一场恶少当街强抢良家妇女的戏码。郁云慈心知今天这事善不了,忙冲自己的丫头们道。
「你们放开。程八小姐是司马府的小姐,不会对我怎么样。各位乡亲们,若是我出茶楼之后有个什么好歹,那必是程八小姐所为,还请到时候大家作个见证。」
她说话的同时,朝采青使了眼色。
采青会意,随即朝传画耳语几声。传画听完,冲出人群,撒丫子跑起来。
程绮红见郁云慈没再挣扎,松了手。
郁云慈理了理衣裳发髻,随对方进了茶楼。
茶楼里三两地坐了几个客人,正中一座台子。台子上有一长方桌,桌上有醒木有扇,一位身着直缀的中年书生在说书。
只见他似乎是说到激动处,敲着扇子,仰着头,目光如痴。
「黄沙漫漫,浓尘滚滚…突闻匡长风仰天长啸,不除南羌,誓不成家!」
听到匡字,郁云慈多看了说书人一眼。他口中的这位匡长风必是匡家那位赫赫有名的战神,四十年前战死的那位先祖。
她感觉到程绮红也停了下来,眼中充满尊敬。
说书人拍了一下醒木,中场休息,坐下来喝着茶水。
程绮红似乎有些遗憾,转头拉着她,往二楼走去。
她甩开对方的手,在大堂中挑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的位置,坐了下来。「程八小姐,既然诚心请我喝茶,不如就坐这里。既能品茶,也能听书,岂不是更好。」
程绮红眼睛瞄了一下楼上,又看了一眼说书人,心内挣扎。最后她冷哼着,略有些嫌弃地坐到郁云慈的对面。
小二连忙上前来招呼,她从鼻腔哼出声音,「来一壶碧潭飘雪。」
很快,茶端上来,还有两碟配茶的小点心。闻起来甜香扑鼻,看起来白软绵糯。
郁云慈一早进宫,说实话眼下确实饿了。也不与程八客气,径直自斟自饮起来。她不怕茶水与点心有什么不妥,以程八的脾气,应该不会玩那些阴私手段。
吃了两块点心,肚子舒服了一些。
「你这样子还算顺眼。」程绮红撇了一下嘴,也吃起点心来。她最看不惯那些个女子自诩端庄,做什么事情扭扭捏捏的。
郁云慈笑了一下,明艳无双。
「哼,现在又讨厌了!」
程绮红赌气般,狠咬了一口点心,三两下嚼过咽进肚中。
那边说书人喝过茶水,重新站起来,拍了一下醒木。
「上回说到…匡长风举起长剑一跃而起,如腾空飞鹰直冲而去。方才那得意之时大笑三声的南羌太子笑声戛然而止,目瞪如脱眶,头颅滚落地下。此时匡长风已是力竭气尽,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以剑为杖,遗世独立。数千支乱箭射来,穿胸而过。待缓兵来时,匡家将士才知他气绝多时。将士们忍着悲痛,绞杀残敌后再抚英魂……匡长风死后三日不倒,直到匡家军大破南羌。英烈一门四子出,归途只余一子还。碧血长空鸟悲鸣,故国千里传佳讯!」
说书人说到这里,已是流下两滴清泪。
这个故事,确实与历史上的某个家族很相似。郁云慈是现代人,有些无法理解古代这些死忠的人。
但她还是被故事里的内容所震撼,很是钦佩那样的精神和节气。心里纳闷着,程八好像听书听得认真,对方请她进来,不会是真喝茶吧?
此时的程八,哪里还顾得上情敌。因为自小习武,她最敬佩的人就是武神匡长风。这个故事她听了不下上千遍,可是每回听,她都哭得稀里哗啦的。
郁云慈惊讶于她的眼泪,或许自己方才说错了。不管程家对匡家是什么态度,至少这位程八小姐对匡家先祖是敬重的。
一个能听故事听到哭的女孩子,是坏不到哪里去的。
更让她吃惊的是程八抹干眼泪,抽抽答答地道:「今天本小姐没有心情和你说话…你回去吧!」
语气有些不甘,似乎好像便宜了她一般。
她心下莞尔,觉得程八有那么一点可爱。
「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今日谢谢程八小姐的茶水,改日若有机会,我请程八小姐喝茶。」
「哼,谁要你请?我们的账下回再算。」
「我们之间哪有什么账?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男女之间贵在两情相悦。你心悦的人若是也心悦你,那才是天作之合,否则就是一对怨侣。追求爱情是人的本能,可是也要想想你的行为会不会给对方带来麻烦。程八小姐你是司马府的姑娘,不用说以后定会嫁入高门。与其徒劳追着一个有妇之夫,不如看看京中还有哪些未婚的青年才俊。说不定将来你能凭自己的眼光,找到一个志趣相投的好夫君,岂不美哉?」
程绮红低着头,觉得她说得有些道理。转念一想姓郁的好生狡猾,居然差点就把自己说动了。
「我干嘛要听你的话,你走不走?不走我们就在这里干一架!」程八明显是恼羞成怒,装作恶狠狠地道。
郁云慈笑了一下,朝站在一边的采青示意,主仆二人赶紧出了茶楼。
一到门口,正看到左三左四匆匆而来。
见她无事,两人长松一口气。
传画跑得急,结结巴巴地说一通。他们都没有听明白,也不知侯爷听清楚没有。反正传画那丫头说完,侯爷就把他们兄弟俩派来了。
「劳你们跑一趟,已经没事了,走吧。」
左三左四连声说着不敢,等她上了马车后,就跟在马车的后面。
茶楼上的赵干神色玩味,看着远去的马车,低声道:「真看不出来,锦安侯还颇为在乎这个女人。」
「空有貌美,满腹草包。景修玄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易被美色所迷。」
方实光的话,赵干不太赞同。
他摇了摇折扇,凤眼轻挑,「依本王看,未必…」
第46章 波动
侯府内,檀锦已经睡着了。
小人儿脸上有一处红肿,在白嫩的皮肤上很是醒目。长长的睫毛还是湿的,随着他睡沉过去,鼻尖开始冒出细细的汗珠子。
高氏坐在榻边上,用绢帕轻轻地替他擦拭着。眼睛里全是心疼,低低地叹着气。
「景齐少爷实在是太过份了,居然这么对我们表少爷。」喜乐立在一边,两颊气鼓鼓的。在侯府养了一段日子,她两颊冻出来的红印子淡了一些。
今日是檀锦入学的第一天,因为郁云慈要进宫,所以送他去学堂的是高氏和喜乐。喜乐是丫头,一直就守在学堂外面。
林夫子教学期间离开过一会儿,她就听到自家少爷的惊呼声。等她冲进去后,就看到表少爷在胡乱地跳着,好像要抖掉什么东西。
她忙上前,从少爷的襟中捏出三只黄色的毛辣子。她问过表少爷,得知毛辣子是锦齐少爷扔过来的。锦齐少爷当下就不承认,还说表少爷是诬陷。
幸好她以前是村子里长大的,这样的小虫子倒没有吓到她。可是被毛辣子的蛰过的滋味她也知道,又痛又痒,让人忍不住去抓,直到破皮流血。
表少爷年纪小,咬着唇忍着没哭。
她急忙带表少爷回来,看到他脸上胸前起了几个红肿的包,用以前的土法子盐泡水替他擦拭过。回来后少爷哭了一会儿,就没再哭。
他越是强忍着不哭,她的心里就越是心疼。
许是累了,他用过午膳就睡着了。
高氏抹起眼泪,看着檀锦的睡颜。她是真的把表少爷当成自己的孩子,一看到他哭红的眼睛,她的心都跟着碎了。
可她是个下人,纵使心里再有气,也不敢去二房替表少爷讨个说法。
「夫人疼爱表少爷,你放心,她回来后,定会替表少爷讨个说法的。」
喜乐点头,也只有等夫人回来处理。
自家夫人一脚迈进院子,喜乐就赶紧上前,把学堂里发生的事情一说。
当下,郁云慈的脸色就冷下来。二房的那个孙子,前次她带锦儿去的时候就感觉不是个善茬。这才第一天入学,就敢欺负锦儿,可见平日里就是个欺凌幼小的。
「表少爷呢?」
「回夫人的话,表少爷已经睡着了。」
她没有先进自己的屋子,而是转到檀锦的住处。
高氏一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夫人,表少爷刚睡着。」
「你们辛苦了。」她说着,坐在榻边上。
檀锦已经睡着,脸上毛辣子蛰过的红肿处很显眼。她心里划过心疼,暗骂自己大意。明知那二房的孙子不怀好意,她怎么就没有提早预防?
她以为上学第一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
都怪她!
看了一会儿,她便起身离开。一边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边命采青去厨房弄些吃的。灶下的杨氏一直温着饭菜,见采青一来,忙揭盖端碟子。
采青道了谢,端着饭菜返回。
郁云慈在传画的侍候下梳洗更衣,刚拾掇完,采青就进了屋。
照旧还是四菜一汤,菜色都偏清淡,正合胃口。
「你们也饿了,我这里不用侍候,你们下去吃饭吧。」她捉起筷子,示意采青不用布菜。
采青略一愣,便与传画行礼退出去。
没有外人侍候,郁云慈用起来反倒是随意。她真是饿得狠,因为要进宫,本来就不能多进食,更不能喝水。
在宫里时刻提着精神,不光是人累心更累。加上还有程八那一出,虽然用了几块点心垫肚子,但远远不够。
她的速度很快,一共享了一碗饭并一半的菜,汤也渴了半碗。
将将擦净嘴角,就见采青和传画进来。想来她们也是急急地扒了几口,生怕误了主子的事情。她放下帕子,挪开凳子起身。
「走吧。」
采青和传画互看一眼,不知她要去哪里。
她冷冷一笑,「二房的孙子欺负了锦儿,身为舅母,怎么不去替锦儿问个清楚?」
两个丫头立马明白了,忙跟上她的脚步。
她们一出月洞门,就看到有下人飞快地往里面跑,想来是去禀报二房的主子们。她面如寒霜,目不斜视,在采青引路下,径直去了二房老夫人的院子。
二老夫人听到下人来报,眉头皱起。
这位侄媳妇自打嫁进侯府,就没有登过二房的门。前些日子侯府那边动静不小,最近居然隐有太平之势。
她心里一直嘀咕着,不知侯爷到底怎么想的。那么一个行为不端的女子,怎么还不休掉?
「娘,她来做什么?」
问话是景湘,手里还拿一个花绷子,花绷子上一朵成形的梅花栩栩如生。二老夫人低头一看,露出一个笑意,「湘儿的技艺越发的精巧,这朵梅花为娘看着,就像真的一般。若是放在外面,说不得还能引来蝶儿。」
「娘又夸我。」景湘说着,眼底却没有喜悦。
二房虽和侯府沾着亲,可是别人都知道,侯府是侯府,二房是二房,从不一概而论。因为二房势微,她结交的闺友都是一些小官之女。
除了女红,她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
母亲一直对自己说,女人一定要精通女红。可她却是知道的,没有一个世家主母是自己制衣绣花的,都是养着针线下人,或是在京中的成衣阁里定制。
二老夫人瞥了一眼女儿,又看向屋外,就是坐着不动身。
郁云慈带着采青和传画进来时,二老夫人才起身,脸上全是诧异之色,「侄媳妇怎么来了,也不派人提前知会一声,我好出门去迎接。」
景湘上前见礼,口中唤着三嫂。
景修玄在同辈中行三。
「来得急,就没派人知会,二婶不要嫌我不请自来,唐突就好。」
二老夫人挂着笑,似是无限欢喜,「我哪会嫌你,巴不得你天天来。」
她招呼着郁云慈坐下,又命下人倒茶。
「茶水粗陋,侄媳妇莫要嫌弃才好。」
郁云慈微微一笑,端起沾了一下唇便放下。眼睛四处看去,看到桌上搁着的花绷子,赞了两声。
「那是湘儿绣的,女子无才便是德。我常教导湘儿,要贞静贤德。以后入了别人家的门,上能孝顺公婆,下能替照顾男人孩子。旁人提起,都赞一个贤慧,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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