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过去的事何必再想……如今，他与她在一处，他们还有往后无尽永恒的岁月相伴，这便够了。
“回家吧。”
“嗯。”
回家，回他们在九重天的家。
那里……才是她的归宿。
＊
但有时，当你以为风平浪静劫难已过，殊不知这才是变故真正的开始。
当韶音听着外头凄厉的长啸划破九重天的静谧，从青浦怀中醒来时，她便知道——到底是有事发生了。
“怎么回事？”仙界的每一界都自成天地，下面的动乱若是已经到了他们这里都能听到声响的地步……
青提睁开的眼眸在夜色中毫无睡意，清醒如昼。
他静静望着韶音。
可她的心跳却在这般宁静的凝视之中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越来越响，最后如同擂鼓一般在她胸膛中挣扎着想要跳出！
“你……”
“是我错了。”不等他开口，男人便道。
“什么……意思？”心中倏地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青提却垂下眼眸，只是道：“走罢。”
踏下天梯的最后一步，映入眼帘的情形让韶音猛然生悸！
这是——！？
和三千年前的场景何其相像！
数不尽的黑雾自清缈澄澈的天空中肆虐而过，无能为力的仙友们徒然抵挡却又只能哀嚎着被吞噬控制！
“——怎么会……这样！？”
方才不还是好好的？他们在一处喝酒论道，一派和乐，然而短短片刻，这个不久前歌舞升平的地方已然沦为魔窟地狱！
韶音望着一位道君浑身被黑气包裹，随即便如同野兽一般嘶吼起来，魔气鼓荡得他整个身体膨胀凸起，睁大得眼眸中满是嗜血的狰狞！
她记得这位仙君……之前入宴之时，还特地到她面前表达了一番恭祝她同帝君安然归来的欣喜之情，虽说言辞老套无甚新意，可眉眼间的真挚却是实打实的，如今却……
她有些惶急，一把握住身边之人的袖摆：“天魔不是被消减了吗？……怎么会再次出现？！”
没有回答。
她转过头去，一眼便瞧见男人自始至终都凝视在她面上的目光，那般的……清冷，又带着一丝哀伤。
为什么露出这样的表情……
她怔怔望着他，明明神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却恍惚觉得自己已落进了一个荒诞的梦境中。
“我好不容易把你找回来……”她喃喃道。
上天对她何其残忍！好不容易找回的挚爱，难道要又一次让她眼睁睁望着他在自己面前身殒道消？
“音儿……”青提抚上她的面颊。
“不、不行！”她不能让他去！
“若我不去，仙界会毁，下界也会毁。”这样的时刻，青提竟轻轻笑了起来，鲜少在他面上出现的柔和神色霎那能将所有的冰川一并融化。
“听话……”
“我不想听话！”她拼命摇头，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晶莹剔透。
“——轰隆！”
一声巨响，八重天通往下界、自天地初开之时便已经亘古存在的天梯竟从中断成了两截！伴随着漫天翻涌的黑雾，她能够望见从中飞射而出的身影——
“哈哈哈！”
猖狂的大笑回荡在整个八重天：“青提，当年你与我同归于尽之时可曾想到，我天魔还有能回来的一天！”
——是天修。
竟然是他！
“我早该想到……”什么心中贪妄生心魔，这就是当年天魔留下的一丝残魂，竟聪明到隐匿在仙君的魂魄之中，待到吃够了欲望贪婪才一举迸发，到了如今这不可收拾的地步！
第66章 初始之时（8）
一方是天下苍生, 一方是自己挚爱之人的性命。
——有时候天地间的选择, 大抵就是这般让人无可奈何又撕心裂肺。
天梯都已经毁了, 再拖下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情势一触即发，刻不容缓。
“我该走了……”青提恋恋不舍的放开她。
韶音反手拉住他不让他退开，指尖的力道坚决无比。
——一定会有别的办法！他已经死过一次, 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韶音眉头紧锁，一张脸上因为焦急紧张而渗出细密的汗珠。
想办法，想办法……
要稳定天地秩序便要稳定被天魔肆虐而破坏的大道, 按照道理, 青提作为万千世界的掌界者，理所当然需要他挺身而出, 可是……
不等她想出头绪，哈哈狂笑的“天修”已经如同展翅的大鹏一般乌压压的从上空飘下, 随着他经过，所到之处地心开裂熔岩四起！
从前的天魔无形无相, 虽善于蛊惑人心，但对实质世界的伤害还不会有这般大。
然而此刻他附在天修身上，既还保留着自己引诱人堕落的天生能力, 还能调动起这八重天仙君的身体中的仙力为己所用——天修再无用, 也是仙界本土蕴天地灵气所生的先天灵体，在八重天生活了这许久，拂手间沧海桑田的能力不在话下。
“天修！”含怒中又满是心疼的嗓音破开天际，浑厚得在这灾难一般的画面中回荡！
是天枢。
这个弟弟，虽说往日里总是给他闯祸, 可万年相伴，生出的亲情却并不是假的。如今身不由己被天魔控制，先不说此次劫难避不避的过去，即便避过去了，受天道眷顾能够将他也救下来，可被魔气这般腐蚀的身体也已经再没有……复原的可能了。
以他那骄傲的性子，日后，如何还能好好活下去？
他在天穹开裂大地咆哮的情形下努力想向自己的弟弟靠近，小山一般的石块流星一样从上头砸下，因为高速的摩擦而燃起熊熊的烈火！
对于大仙来说往日里转瞬便能到达的距离在此刻竟变的如此遥不可及！
“——天修！”
充满着痛意不甘的怒吼将韶音烫的一个激灵！
那是她的朋友……
孚音君虽说性格豪爽大大咧咧，看起来同谁都相交甚好的模样，但是熟悉她的人却知道，那些开朗的，交游广阔的……都不过是假象，真正的孚音君心中凝着一片终古不化的寒冰，她固执地划开一道界限，将自己牢牢圈在领地之中不愿跨出，而能够迈过这道线的，少之又少。
——青提算一个，她自己的器灵算一个，再有……大约便是天枢了。
而现在她的朋友这么痛苦，唯一能够解救他，解救所有的仙友，解救万千苍生的人，却被她牢牢抓在手中始终不愿放开。
一人之命，或是万万千千的性命。
听起来似乎不需要考虑的答案，但当这样的选择真正落到你身边最为亲近之人身上时，不啻于将心狠狠剜下一块，鲜血淋漓。
“音儿……”青提并没有用劲挣开她，嗓音依旧柔和地淡淡唤道。
她张了张嘴，万分艰难的才从牙缝中挤出声音：“当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青提摇了摇头。
手上的力道一下便被卸去。她踉跄后退了一步，手指顺着他的袖摆滑落。
面前人眼中的惶然怎么也遮掩不住，凄凉的如同落下了满地的冰封。
她再如何不舍，却也不能拿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众生开玩笑。
可上天却要同她开一个天大的玩笑！一次又一次，叫她望着他……
“你去吧……”她惨然一笑，“我陪着你，送你最后一程。”
＊
九重天一衍殿最高处。
两人踏进殿中。
与其说这里是一座殿宇，更像是梦幻一般的另一处空间。
星河从望不见顶的穹顶流萤一般缓缓落下，璀璨光辉。如梦似幻的缥缈光影在殿中盘桓回绕。
这里便是仙界的本源所在。
大道三千天地秩序，均在这些丝丝缕缕的流光之中亘古存在了千年万年。
韶音在殿门处停住脚步。
除了青提，无人能踏进这里一步。
三千年前天魔作乱之时，她在八重天奋勇灭魔，待到反应过来，漫天漫地的仙力已经遍布整个仙界。青提的离去，她并未赶得及望他最后一眼。
“你回去罢。”男人叹了口气。
他明白她想要送自己最后一程，可眼睁睁望着挚爱之人逝去，这份锥心刺骨，他不愿让她经历。
“不。”她眼中带着倔强。
青提从来拿她没办法，望着她半晌，俯下身，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别难过，只是化道，并非魂魄消散永不超生，之前那次我不是也回来了？所以……”
“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他许下这句承诺，便迈开脚步，朝着殿内走去。
韶音靠在殿边，眼前早已模糊。
当年青提陨落之时，她无数次的痛恨自己当时未能在他跟前。她想着……若是她在，管它天塌地陷四海皆灭，决计不会让他一人踏上那条道路。
可斗转星移世事变幻，当她再一次碰见如此场面，却从未想到竟会是自己亲手将他送到了这一处地方。
天下苍生大道云灭，到底……她还是只能以万界为重。
“轰隆隆——！”
下界的动荡隔着如此的距离都已经传了上来，震得整个九重天都微微发颤。
没有时间了。
青提一步踏出，整个穹顶之下升起的星云刹那璀璨到无与伦比！
“大道通天，阴阳同生……”
“——轰！”
青提淡然轻缈的嗓音丝毫没有被掩埋在崩天塌地的巨响之中，一声一声，如同隔着无尽的岁月一般，落到韶音的耳中。
“咦，这是哪里来的美人？给爷我笑一个……”
“你这仙君，身为女子倒奔放的很。”
“那是自然，那日我若不主动一些，如何能让这万界第一的帝君拜服在我的魅力之下？”
“……也不知羞。”
初见时同他一字一句的对话恍惚还在耳边，他们经历了这么多，却始终没能有一个好结局。
可是……
她猛然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就算改变不了他要离开她的结局，但至少还能做到——陪着他一起去死！
心念一起，脚下便是一动。她一步一步，坚定而毫不迟疑的朝着前方走去。
此处作为仙界最为核心也最为至高无上的所在，本是只有同源出身的青提帝君才能进入，但韶音同他在一起的日子久了，亲密而伴，多少沾染上了他的气息，还有修炼之时他渡过来的仙力，因此虽然走的艰难，倒也不是完全被屏蔽在外。
禁制撑起的结界如同刀子一般割到身上，不多时，鲜血已经滴滴答答的淌下。可她却似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目光死死盯着祭台之上的那人。
不会……再让他孤单的一个人，也再也不要被他留下！
“你做什么！？”青提倏然睁大眼眸，仪式进行到一半，他此刻根本无法停下！只能眼睁睁望着那个一步一步浴血而来的身影，从来平静淡然面对生死也毫不动容的面上神情遽变！
“我来……陪你。”
身体上的痛已经感觉不到了，她朝着他露出一个微微的笑容：“我送走过你一次，不想再经历第二次，若你实在要离开，便带我一起走吧……”
“你——”
“好不好，青提？”
好不好……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或许……
这样也好。
＊
“呼……”
韶音猛地坐起，眼睛毫无焦距，依旧沉浸在方才毁天灭地的悸动之中。
不对……
安静的空气，垂落漂浮的帷幔，透过窗户落进来的星光静谧安详。
这里不是……九重天么？
——丝毫没有被破坏过的，一片宁静的九重天。
怎么回事？！
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嗓音：“你醒了。”
韶音猛然转过头去，就见青提侧撑着头正躺在她身边，望着她的眸中微带笑意。
“我、你、我……”她有些搞不懂了，“我方才是睡着了？”
“嗯。”
难道是做梦？
可那也不对呀。
到她这个层次，做梦和现实应当还是分得清楚的，那般每一分每一秒都清晰浮现在眼前的画面，不该是做梦。
心中狐疑，她便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青提。
男人笑了笑，伸手在她额头点了一下：“可以说是做梦，却不是一个普通的梦。”
“……什么意思？”
“你以为下界轮回百世只是我一个人的劫数？”青提将她揽进怀里，“在为我收集魂魄的同时，这其实也是你的劫数。”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韶音自梦境中带出的慌乱揪心渐渐平静下来。
“自你出生开始，修炼千年万年，你难道没有发现自己早已到了某处瓶颈，再也不得寸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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