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熠尧魔怔般的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女子,这一瞬间竟哑口无言。
自从楼熠尧开始关注夜华裳这个人开始,就从未见到过她如此尖锐的样子。
至多便也只是因她展现的冷漠而无情的那种无所谓而懊恼气愤。
却从来不曾见过她如今这般带着些许歇斯底里的尖锐,而更令人恐惧的是他心底渐渐泛起的浅浅酸涩。
有些东西,在岁月的流逝中,就这样被渐渐地潜移默化了。
楼熠尧原本还铁青的俊脸渐渐冷静了下来,那双永远都写满了倨傲肆意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烦躁懊恼。
对于眼前这个一身囚服却依旧丝毫不损明艳的夜华裳,他终究还是迷惘了。
她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原本的夜华裳艳俗,胡搅蛮缠,刁蛮不讲理,可是那双眼睛却一直都是清澈单纯的。
可是如今这个人,似乎在一夜之间成长了起来,她可以为了韩邈不顾自己生命的安全,从最开始的温顺乖巧带着几分决绝,到如今冷凝的一双凤目里皆是一种极致到极端的淡漠。
多变的让人来不及抓紧机会看清,可是楼熠尧却很清楚,夜华裳是从被韩邈气昏之后醒来开始变化的,只因她无论有多么千变万化,那双眼睛却骗不了他,褪去了纯净清澈的那双凤目里弥漫在最深处的戒备和隐忍,还有几分时隐时现的已然死去的沉寂。
而时至今日,她竟然能够如此毫不在意的就把自己送上死路。
昔日夜华裳身上看似妖艳的火红衣饰却让人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完美的外表却无法掩饰惨淡的灵魂。
只是如今的楼熠尧却再也不想去深究她变化的原因,
只因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对她分明是有几分在意。也许从最开始不顾韩邈的感受而执意给了她侧妃的名义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她看做是他的了。
午夜梦回,他在某一瞬间所想念着的,却不是那日皇宫里她近乎半裸美的令人窒息的样子,更不是当时失散之时最后一个镜头里她决绝而淡漠的容颜,
仅仅只是那天在洛城外她对那个神秘男子露出的一个微笑,就这样像□□一样扎进了脑海里。夜华裳一定不会知道,当时的她虽然一身风尘乃至有些狼狈,那张笑颜却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景致。
那种发自内心的,真正的笑容,美不胜收。后来楼熠尧才明白,也正是从那一刻,他才确定了,夜华裳的心里早已经没有了韩邈,她会这样帮他找到左子衿只是因为别的未知的原因。
可惜当时的他,除了震惊于她的决断却没有多想其他的事情。
下一刻楼熠尧却倏尔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天牢里。
他指尖收紧,只是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一双眸子里再也没有了愤怒和阴骘。
哪怕阴冷如天牢也依旧挡不住他的心境变化,他笑声明朗,那张俊美的容颜上浮现的是一种志在必得的神态,褪去了虚假面具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最单纯的愉悦,那双倨傲深沉的眸子里是一种近乎于疼宠的柔软。
反倒是夜华裳,被他此刻的变化给弄得颇有些莫名其妙。他不是应该来朝她发火的么,不是应该来想尽办法折辱她的么,他不是觉得她背叛了他么。
怎么气氛忽然之间从该有的虐身虐心剧情转变成了这样抓到自己的人恶作剧的那种宠溺。
她眉头微蹙,却并没开口。
楼熠尧抬手抚了抚她略显凌乱的乌发,动作轻柔,唇畔满满皆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你既然不想见他们,便不见。过不了几天我自会让你离开这里。”他低低的笑,话语里退却了昔日的命令式语气,“华裳,你跑不掉的。”
楼熠尧的语气极为轻柔,却让夜华裳微微一颤,这个语气她非常熟悉,曾经她因为难左子衿被他抓到想要逃跑的时候,这个男人曾经多少次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告诫过她逃不出手心。
这代表了他的志在必得,只是如今他所关注的却不再是她为难了谁,反而变成了她自己本身,夜华裳狠狠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抹去过去那些不堪的回忆。她艰难的勾了勾唇畔,依稀明白如若这次自己真的全身而退,楼熠尧也绝对不会轻易就放自己离开。
这个人疯起来,过去只有左子衿可以阻止他。可如今呢,谁还能够干涉他的决意。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温顺,楼熠尧并没打算深究是做戏还是真实。等她安安全全的出了天牢之后,他们有的是时间纠缠。
而楼熠尧也已经认定了,夜华裳其人,如今只能成为他的妻。
然而上天真的会按照他的想法给予夜华裳这种结局么,只能说想法是美好的,可惜世事无常,大多数事情都是事与愿违的。
楼熠尧就这样气势汹汹的来了,却又满脸笑意的走了。夜华裳大约永生永世都无法跟上他的思维,所以此刻也只能倚在墙边苦笑自己自作孽不可活。
然而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她半眯着眸子,在心底默默的为皇帝打气,一定要坚持帝王面子最重要的中心思想,争取时间赶紧把自己这个大逆不道的女人给人道毁灭了。
望着斑驳墙上那扇小小的天窗,夜华裳叹了口气,她第一次想真正安安稳稳的迎接死亡,却不想被千方百计的阻挡,原本她渴望活下去却总是被轻易抹杀。
唇畔勾起凉薄的笑,望着空中被乌云遮挡住的月亮,黑暗中她的一双凤目里只有一片暗沉。
时光流转,日子匆匆过去了。
夜华裳这边一直都非常安静,吃得好睡得好,没人打扰也没有狗血的来什么人折磨她。
让人觉得安静的让人近乎不安,她之所以没有立刻离开这个让人恶心的幽都,只是因为她想用死亡来换取了结这里的一切。
直到这一日,莫名其妙的昏迷又莫名其妙的醒来。
夜华裳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有些迷惑。能够把她带到这里的人还真是本事通天,连天牢都来去自如了。
下一刻抬头撞进一双阴冷如死人的双眸,那人一身黑衣宛若融入黑夜,只是冷冷的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人类的感情,让人觉得战栗不已。
房间里此时阴冷而安静,万籁俱静宛若坟墓般冰冷。窗外依旧灯火通明,而这边却安静到诡异,没有虫鸣声也没有人声,死亡一般的幽冷。
夜华裳却在这一刻勾唇微微一笑,那张月下显得脆弱而美丽的容颜上的笑意隐隐透出的,不是恐惧也不是迷惑,竟然是此时此地显得最为诡异的纯粹笑容。
她这样笑起来的时候很美,哪怕是如今这个环境都不能掩去她的姿容,男人眉头一蹙眼里却没有惊艳,只有一种深深忌惮和明显在加深的杀意。
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人,有些剧情被她扭曲了,但是有些剧情确无论如何都没有改变的。剧情里悲情比之夜华裳,最被读者怜惜的炮灰男出现了。
所谓男配是分很多种的,有支持女配的,有坑害女主的反派,有路人甲跑龙套的,但是言情文里最为不可或缺的就是深情痴心对女主死心塌地的男配了,此类男配角属性随机但不可改变的就是他们永远都会默默守护女主从来不会如同男主一样厚着脸皮乃至不择手段去纠缠女主的。
而眼前这个男人与夜华裳最大的区别,只是他人气挺高读者们都很心疼,最终只是默默守护女主到死亡而已。可以说出了活的比较久这一点,这个男人是全文中最憋屈的一个人。
夜华裳好歹还痛痛快快的拿女主出过气,君千觞好歹还给男主女主们带去过很多痛苦和麻烦,只有这个男人从头到尾的悲惨到底。
童年时全家惨遭灭门,少年时被杀手组织收养每天过的皆是生不如死,再长大一点的时候已然变成面瘫的他遇到了此生唯一的温暖也就是女主角,狗血而无聊的套路。
可是作为她的侍卫,身份和身世没一样拿得出手的男人只能默默守护着这个辗转在四个男人间的左子衿。为她赴汤蹈火,为她上天入地,为她杀人放火,只因为初初相遇时,左子衿的一句话。
引用原文的那句很是令人蛋疼的话就是,
————他尤记得那天,一身白衣已然出落的温雅动人的她对他浅浅一笑,花瓣一样的唇瓣一张一合,她说,瑾瑜,美玉也。就叫瑾瑜吧,随我姓楚,以后你就叫楚瑾瑜,可好?
是啊,沦陷有时候就是这样简单。简单到,只要一个照面,就要用一辈子去偿还。
☆、第三七章
当夜华裳看到楚瑾瑜后退一步至那个一身白衣蒙面的女子身后的时候,她并没有觉得惊讶,而是想要赞叹。
赞叹女主角不愧是女主角,这一辈子的左子衿并没有以前那么光芒万丈了,可是她该有的一切都还是拥有,比如如今这样神鬼莫测的手段。
能这样把她从天牢里带到这里,不得不说左子衿其实从来都没有令人小看。
看样子,左子衿隐居的这几年,也并不是一无所获的。
看了看楚瑾瑜一副忠犬模样守护在她身后的样子。夜华裳叹了口气,明明身边有这样好的归宿,却又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韩邈这样摇摆不定的男人呢。
夜华裳倒是没有沉默,这一刻只是觉得有些无趣了。“左姑娘一双眼睛,哪怕是蒙面了华裳也不敢忘怀。”
左子衿一声轻笑,拉开了白纱,“倒是我太过做作了。”她含笑回眸看了一眼楚瑾瑜,“瑾瑜,我想单独跟她谈谈。”
楚瑾瑜没说什么,只是沉默的退了下去。
当然,在那之前也不忘警告性质的扫了被下了药的浑身无力的夜华裳一眼,让夜华裳颇为无语,她现在这个软趴趴的样子还能吃了他的左子衿不成。
左子衿笑得如沐春风,看上去不像是把她绑架来了这里,倒像是把她从天牢里救出来的模样。
“别担心。天牢里还有一个夜姑娘好生待着。”
夜华裳都不想吐槽了,这真的是在安慰她么。左子衿本事通天,能找人代替她乖乖待在天牢,看样子还有后手没用出来。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左子衿脸上的温软笑意这才渐渐变淡,“你究竟知道多少呢?勾尘玉的是你告诉万俟仓的吧。”
看到夜华裳要开口的样子,左子衿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白皙青葱般的指尖抵在了夜华裳的唇畔。
“既然我会说便就已经是认定了,你无需多言,听着就可以了。”
左子衿淡淡的扫了一眼夜华裳,唇畔的微笑似乎加深了些,“我也不瞒你,一会儿我会送你回天牢,你一定不知道,皇帝已经准备赦免你了,看样子睿王对你倒是真的很上心。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容你继续活下去。我不会问你知道多少,因为只有死人最让我放心,而且,你姓夜,单凭这一点我早晚都会杀你。”
左子衿似乎并没打算多做解释,只是像是自言自语一样的说话。
不过夜华裳必须承认,这个女人确实当得起主角的身份,杀伐果断,当断则断,当柔则柔。
夜华裳的性格基础在于九世的积累,但是不可否认她也曾很傻很天真过。可是左子衿没有过去的任何记忆,只拥有现代的二十几年经历就可以突然换了环境到古代,却还能有如此作为。
她们两人如果拥有同样的起点,夜华裳必定是拍马都赶不上左子衿的心性。
“夜笙歌确实是个好哥哥,可惜了…”
左子衿似乎很满意夜华裳的沉默,她一双明眸黯淡了些许,“你若是死了,韩邈大约会很伤心,而我做得再好都不可能比过你了。只有得不到的才是最完美的。”
夜华裳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此刻却也忍不住勾起些许嘲讽笑意,
“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左子衿,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么……
韩邈在你眼里也许是最好的,可是我却不需要,夜笙歌也好,哪怕是楼熠尧也罢…想要你都可以拿走。至于你要杀我,那就当你是要替我摆脱幽都的这些破事。”
左子衿垂眸看着软榻上的人,看见她唇畔讽刺的弧度,看见她眼底凉薄的笑意。
便立刻知道她并没有说谎,也不是在嘴硬或者自暴自弃。
“怎么,直到这一刻你还觉得,君千觞会来救你?那种为了自己可以灭人满门的人渣你还指望他把你放在心上?夜华裳,我一直都是把你放在对手的位置,看来是我高估你了。”
夜华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也知道她的愤怒从何而来。
看样子这一辈子的左子衿已经知道她的身世了,她是惊鸿庄惨案仅存的活口,也同样是惊鸿庄的大小姐,勾尘玉的主人。后来被楚家人无意中收留的养女楚伊人。
左子衿是婴穿过来的,她虽然没有关于亲生父母的记忆,却也知道自己不过只是楚家的养女,好在楚家人对她真的不错,所以她从未放弃过为他们报仇。
直到前段时间万俟仓因夜华裳的话而终于找到了左子衿,她才真正明白了自己的身世,还有身上背负着的血海深仇。左子衿和万俟仓的仇人是同一个人,他们当然有足够的理由合作。而左子衿为什么会知道夜华裳告诉万俟仓关于勾尘玉的事情,只能说女主的金手指是无所不能的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她夜华裳觉得值得的,就是荣耀。
他君千觞负了天下都没有关系,夜华裳只知他对她好就够了。她过去为了韩邈夜笙歌掏心掏肺,最后还不是惨淡收场,死无全尸。
夜华裳的沉默不语,让左子衿觉得有些无趣,左子衿又恢复了优雅动人的修养,似乎刚才的失态都只是幻觉。
左子衿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夜华裳,“言尽于此,你我立场不同,你也不要怪我太狠心。”
“瑾瑜,喂了药把她送回去吧。”
语毕,左子衿便转过身浅浅一笑,“不用担心,不会有痛苦的。我会把你安全送回天牢的。你可以选择告诉他们我对你用毒,至于别人信与不信,就各凭本事了。华裳。”
左子衿垂眸居高临下俯视着夜华裳,却只见她依旧沉默的望着前方,似乎对于这些话全都无动于衷,对于死亡也无动于衷。
左子衿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怕还是已经听天由命,夜华裳不过是个小角色罢了,实在是勾不起她的任何警惕,也许左子衿心底还残留着些许疑惑,却被她忽略了。
她其实从来都不知道,这个在她看来不过是可以随手弄死的小角色,早在她的女主光环下从一个炮灰被生生淬炼成了一个什么样的……怪物。
终有一天,左子衿会后悔今日所从未正视过这个小人物所带来的一切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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