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嘉悦为之一愣。
还没等开口反驳,杨丹宁远早已甩开步伐大步往电梯走去,她跟在身后巴巴地叫了几声他也不理。
“嘚瑟什么呀,”望着前方那双绝尘而去的大长腿,她忍不住恨恨地说道,“不就是显摆自己腿长吗!”
腿长两米八的杨丹宁远直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还在生气。其实不过只是个玩笑而已,她也没说什么,但是只要一想到她刚才的口气,他就觉得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就好像当年分手,他后来跑回去找她,她站在暮色深沉的情人湖畔表情淡淡地告诉他:“我不要你了。”
他当时很不甘心,扯了嗓子问她:“可是你说过你爱我的!”
那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她说的话。那是个大雪纷飞的夜晚,他下了晚自习送她回宿舍。在宿舍门口,眼看着那纤细窈窕的身影一步步走远,他心里说不出的留恋不舍。也不顾别人异样的眼光,他把她拉到宿舍楼的角落里一遍又一遍地吻着,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的模样,一面吻一面低声下气地哀求:“跟我走好吗?跟我走……”
她那样的保守,哪里来的胆子夜不归宿?可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看见他生气要走,又紧张又害怕,委委屈屈地追上来哄他。最后到底还是遂了他的愿。
在京大附近他父亲给他买的房子里,他就像一只不知疲惫的小兽,炙热地一遍又一遍地吻她,她的身体柔软,骨骼纤细,皮肤牛奶一样,白皙娇嫩得他的唇落到哪里哪里便起了一片粉腻,初尝情。欲的懵懂少年,恨不得把自己化成烙铁,紧紧地融进她的身体里。
纯真如她,稚嫩如她,何曾经历过这样排山倒海的激情?躺在他身下浅浅地抽泣,低低地呻.吟,眼泪汪汪地抗拒着他,而他在她身体里,缠绵地低头吻她,一面吻一面哄她:“别怕,我喜欢你……”
因为是周五,第二天不用上课,整个周末,他都把她困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没完没了地痴缠,她既觉得痛,又有些怕,还觉得委屈,但还记得抽抽噎噎地告诉他:“我也喜欢你,不……我爱你……”
一屋子的栗子花味道。薛凌志他们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好睡着了,他觉得屋子里有些闷,想要出门走走,临走的时候低头吻她,温柔地告诉她:“我一会儿就回来……”
然而他没有。
在那间破旧的火锅店里,廖勤让他把她还给他。他气急了,原本称兄道弟的两个人突然间打得难解难分,最后像两条狗一样,躺在狼籍的火锅店里供人围观。廖勤哭得撕心裂肺,像小孩子一样,一遍遍地重复着那句话,不依不饶,没完没了。他一生中从来没有这样狼狈的时刻,突然间就觉得很没意思,不是都说“女人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吗?那就还给他好了!
其实他在说完那句话时心底立即就后悔了,之所以那两天会躲着她,不过是因为脸上破了相不想给她看到而已,否则的话,她又要哭。至于李瑜,他他妈根本连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什么时候坐到自己身边的都没有注意到。
谁要她抱打不平?
错误在那一瞬间铸成,这些年来,他怨恨廖勤,厌恶李瑜,但更多的还是痛恨自己。李瑜把她推倒的那一瞬间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待伸出手去已经晚了。
“别碰我!”她说。
大滴大滴的鲜血从她掌心落下来,砸在劣质的人造大理石地面上,越发显得触目惊心,让他想起那一夜她留在他床单上的那一抹红。她瞪大眼睛看他,事到如今,他仍不能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她当时的眼神,痛恨有之,悲愤有之,心碎有之……,但更多的是难以置信,那眼神最终是陌生的,仿佛是在说:她不认识他。
一个女孩子的童贞没有了,他不知道她是否也曾哭泣哀悼,最起码她没在他面前哭过。“我爱你”,他试着拿着这把尚方宝剑来挽回些什么,然而她说:“我爱错人了。”
像个直面自己错误的猛士,她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冷淡,甚至是麻木,比今天调侃他跟廖勤间浅薄的友情时更加平静。
“别再跟着我了,那只会让人恶心。”
因为这句话,他又气又怨,大学时一直跟她较劲。这段单纯的校园时光后来因为他父亲的去世而匆匆结束。他们老杨家的人丁一向不旺,子孙几代都是一脉单传,他父亲也只得他这么一个儿子,从小爱若性命。再加上他父亲和母亲的感情极好,自然就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把他纵得无法无天。他从来都没想过如果自己的父亲不在了怎么办,直到他真的离开人世。
从他父亲坐牢到去世,那段冰冷的岁月里,他一直都渴望有人能够紧紧抓住他的手,温暖他,照亮他,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离不弃。然而一直没有这样的人,他母亲甚至比他还弱不禁风,在他父亲去世后,她很快一病不起。
直到她来了。
在郊区冰冷阴暗的灵堂旁边,她跪坐在他身边,一口一口地把温热的饭菜送进他嘴里,还带来衣服给他挡风遮暖,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灵堂里陪着他,第二天还陪他和母亲送他父亲出殡。他母亲由此也知道了他是有一个有情有义的女朋友的,那段时间一直都念叨要他对人家好一点儿,后来就发展到,有一次直接跟他说,要他们一毕业就结婚,“那样我就可以安心在家抱孙子了。”
他母亲的一生相当简单,往好了说人过四十依旧“天真未泯”,往次了说就是个“傻白甜”。丈夫在时就依靠丈夫,现在丈夫去了,又一心依靠儿子。只要儿子成了家,她就可以安心地守着大后方,由着儿子和媳妇自己折腾去了。
他自己也曾这样暗暗地期待过。如果嘉悦愿意的话,最好他们能一毕业就结婚,再快速生上两个孩子,左右他妈妈喜欢,就全交给他妈妈带,至于他们,凭他们的本事,不怕闯不出一片天下来。
只,这些到底不过是他内心深处的一点点奢望而已。嘉悦刚走的头两年,他很不习惯。大概是想得多了,大脑时常会产生幻觉。他妈妈怀疑他生了病,为此还带他去看过心理医师。
其实,后来他和嘉悦也曾有过一段不吵不闹、和平相处的岁月。那是在他处理完父亲的丧事回到学校后,他每天都在学校旁的工作室里忙碌,有时候忙完了,就到学校图书馆的角落里找她,坐在她身边陪她温习功课,而她也没有再拒绝。
日子不再像从前那样充满惊涛骇浪,但情感却更隽永。他喜欢坐在她身边看她温习功课的样子,勤奋、努力、认真,仿佛那里装着她的前途,只是,那是一份与他无关的前途。
犹记得在她离开国内的前一天晚上,同学们在KTV给她送行,很多人都喝醉了,有人哭,有人笑,有人吵,有人闹,有人大声地唱着歌,唱《一路顺风》、《祝福》、《同桌的你》、《你的样子》……,一首接一首,分离的伤感弥漫在包间的每一个角落,而她始终坐在人后,淡淡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平静的笑。
散场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喝醉了,而他谁也没告诉,一个人默默地跑到前台把单给买了。回到包厢的时候,看到她正一个人坐在包间里寂寞地唱着歌,唱的是那时最流行的《约定》:“……你我约定难过的往事不许提,也答应永远都不让对方担心,要做快乐的自己,照顾自己,就算某天一个人孤寂……”
汹涌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个人高马大的大男生躲在洗手间里哭得肝肠寸断。最后他送她回学校,他们在京大寂静的校园门口分手,他低声地祝福她:“一路平安”。尽管,他心里更想说的其实是——“早点回来。”
她对他说“谢谢”,在校园柔和昏黄的灯光底下抬起头看他,又低声嘱咐了句,“你也要好好的”,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苍白得连一丝血色都没有。
“你也要好好的。”他这样的人,这么霸道的性格,连他母亲也看不住。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没个人拉一把说不定哪天就要掉下去。她曾是他最亲密的爱人,即使依旧恨他,依旧不能原谅,但到了最后一刻,仍不忘殷殷嘱咐。而他为了这句话,这些年来无论多苦多难,一直都跟自己说,你要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周惠的《约定》是1999年9月份推出的,不过我觉得歌词实在是好,很符合这篇文的主旨,所以就拿来用了
☆、第十八章
虽然在楼嘉悦面前撂下了脸,可是杨丹宁远在离开京州前还是去了一趟滨江开发区。
大学时廖勤的成绩就非常一般,属于典型的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碰巧快毕业那会儿他父亲又出事,一家子兵荒马乱的,无心求学,毕业以后他也没找着什么像样工作,只勉强托人进了开发区挂个闲职。
十几年前的“廖云案”轰动一时,再加上当时杨丹宁远的父亲杨驰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就更是影响恶劣。这些年也是受父亲牵连,廖勤在职场上的经历正应了那首诗:“这是一潭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波澜。”
这天,他刚陪领导视察完工作从外头回来,转头就见一辆豪华的宾利轿车驶进管委会大门,起先他并不以为跟自己有关,只垫脚站在大厅的台阶上伸头张望着。
杨丹宁远站在车前叫他:“廖勤……”
他吃了一惊,呆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是谁,忙迎上前道:“宁……宁远啊……”
同学间很多年不见,彼此现在又不在同一个圈子,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话题。杨丹宁远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廖勤道:“廖家现在跟以前不同,我们家是没落了,还有谁肯真心实意的跟我?”
好像当初他老婆是看中他的背景才跟了他似的,实际上早在十几年前廖云就已经落了马。
“我是没有你的运气好,”他不无酸涩地望着眼前依旧如十多年前一样潇洒出众的杨丹宁远,道,“你当初摔得那么惨都还能爬起来,还一路顺风顺水,把永丰做得那么好。而我呢?我这些年算是彻底见识了什么叫‘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世道真多的是人锦上添花,却唯独没人雪中送炭,很正常。说真的宁远,我其实特别羡慕你……”
听得杨丹宁远忍不住抿了抿嘴角。
不谈这些雪中送炭的事儿,这世上还多的是人“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说的好像他有今天完全是靠运气似的。
别的不谈,大学时为了跟楼嘉悦抬杠,他在学业上可没少下功夫,即便平时再怎么荒唐,成绩也是年级翘楚的,而他呢?
算了,跟他说这些也没意思。
他说起楼嘉悦:“嘉悦说她前两天看见你带孩子去看病。怎么样,你儿子现在还好吧?”
廖勤一怔。
旋即明白过来,这才是杨丹宁远今天来这里的原因,就说这么多年没联系,怎么突然就想起他了呢——不过细一想也是,除了楼嘉悦,这人对谁都冷心冷肺。
“你见着她了?”他既有些嫉妒又有些艳羡地道,“这么巧,她刚回国没多久你们就见着了。”
这话让杨丹宁远感觉很不舒服。
“怎么,”他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她没告诉你她现在在我公司做事吗?是我力邀她到永丰的。”
“她在你公司?”廖勤一下子瞪圆了眼睛,“她……她居然也愿意去?当初你们不是闹得挺僵的吗?我……我还以为她那脾气宁死也不……哦,也对,现在是形势比人强啊,这么些年过去了,谁不是为五斗米折腰?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真没想到连她现在也低头了……”
杨丹宁远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怪不得职场十年毫无进益,瞧瞧这都说的什么话?就这情商,没他爸的事儿他也会被人踩趴下。难道他自己经常为五斗米折腰,嘉悦就一定也是吗?
杨丹宁远站了起来。
“……看来大家的确都已经放下了,”身边的廖勤还在自说自话,“放下好啊,朝前看,一切才会好起来……”
宁远没有再搭理他,径自走到宾利车的后备箱前,打开后盖,搬出一套又一套精致的儿童用品来,指着对廖勤道:“给孩子的,你看着有什么需要尽管收下,不要跟我客气。”他说着又自怀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来,“以后如果有什么困难的话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好歹大家同学一场,我能帮的就尽量帮。”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廖勤原本紧锁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来,脸色也由云转晴,“怎么好让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
杨丹宁远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如果你再见到嘉悦的话,记得不要乱说话。”离开管委会大院前,杨丹宁远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跟他说道,顿了顿,又再补充了句,“当然,如果可以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廖勤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才是杨丹宁远今天真正想说的话。
他有些气愤,又有些难过,还有些无地自容,但还是唯唯诺诺地点了点头,目送杨丹宁远的车子驶出管委会大门。
在中国的电子零售市场,杭州一直都是兵家必争之地。这里的人能买也能卖,消费能力位居各大城市前列。这两年来,永丰一直致力于在全国各地建设物流网络,根据公司去年发布的五年战略规划,永丰预计将在五年内建成自动化的分拣中心10个,区域物流中心50个,并在全国建设200多个分拨中心和数千个社区配送站,布局不可谓不大。而杭州作为永丰除京州以外最大的物流基地所在,自然也是楼嘉悦和杨丹宁远年底视察的第一站。
一听说妹妹要跟杨丹宁远一起出差,楼嘉莹立即就像打了鸡血样的围着楼嘉悦乱转:“加油啊嘉悦,你的好运来了,这次一定要牢牢把握机会,千万不要让那个高富帅给跑了。”
回国已经有段时间了,老实说,对于姐姐的碎碎念嘉悦已经开始免疫。她一面手脚利落地往自己的行李箱里收拾着东西一面忍俊不禁地道:“什么机会不机会的,我都跟你说过好多次,我和我那老板真的就只是出差而已,又不是出去度假,你别搞得我跟他好像有什么似的。”
这么大公司的老总出差居然都不带秘书?没有什么也得整出点儿什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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