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悦的妈虽说是个乡村老太太,但是一生要强,为人很好面子。她穷尽毕生心血抚养了三个子女。大女儿嘉莹虽说也叫她一声“妈”,但其实并非亲生,她是嘉悦大伯楼如松的女儿,也就是嘉悦的亲堂姐。嘉莹十二岁的时候母亲意外身亡,隔几天她父亲也收拾行李离开了家。对外说是南下打工去了,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别说钱,连人都没了音讯。
嘉莹无依无靠,实际上等于成了孤儿。她的叔叔婶婶——也就是嘉悦的父母跟她一个院儿住着,看她实在可怜,于是就当半个女儿养着,慢慢的,自然成了一家人。
相较妹妹楼嘉悦的天资聪颖,嘉莹就显得不那么出众。但也正因为如此,嘉莹事事稳妥。无论读书还是工作都十分踏实,大学毕业她顺顺当当地考进了京州一家有名的民办小学当老师,事业虽谈不上成功,但也一帆风顺,只是她老公姜高岗想要个儿子,她为了满足丈夫的心愿,如今已辞职在家专心待产。
嘉悦的母亲其实是很不赞成大女儿回家当全职妈妈的,她认为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该有自己的事业,那是一个女人赖以生存的资本,也是一个女人的脊梁,是她终身的依靠,只是她一个乡下老太太都明白的道理,嘉莹始终不明白,或者说她明白,只是为了家庭和丈夫,她选择了牺牲自己。
如果说对大女儿是“哀其不争”,那么小女儿就是“太争了”。楼嘉悦从小就要强,事事都不甘屈居人后。这劲头放在学习和工作上固然值得骄傲,只是她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小女儿样样出色,长得也不赖,可就是三十出头了,连个男人都没找着呢?
嘉悦妈愁得不知白了多少头发,可还有比她更愁的,那是嘉悦已经八十三的外婆,老太太中年丧夫,独自拉拔大四个女儿,一生可谓历尽坎坷,她无欲无求,晚年活得像个菩萨样,唯有长女家一对出色的外孙和外孙女是她的心头肉。和嘉悦妈一样,老太太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她费尽心思拉□□的一对宝贝儿就愣是成了滞销货呢?
嘉悦的弟弟楼嘉敏在部队,军营里关着呢,她想念叨也捞不着人,再说男孩子嘛就算年纪大点也不愁找不着对象。倒是楼嘉悦,三十二了!还一个人在异国他乡飘着,挣再多钱有什么用?老太太一生克勤克俭,经常一个月兜里揣100块还有剩,她哪知道现在外头是什么样的世道?什么“成功人士”、“女强人”、“CEO”她统统没有概念!
她惦记嘉悦的婚事惦记到晚上都睡不着觉,尤其嘉悦现在“翅膀硬了”,就更不把婚姻当一回事,动辄还冒出一种类似“单身贵族”的想法,总之,各种不靠谱。用嘉悦外婆的话说,她是“读书读傻掉了”,倒不如当初不读书,“女子无才便是德”呢!
在这种氛围的影响下,楼家上到嘉悦外婆,下到嘉莹嘉敏姐弟,都把嘉悦的婚事当成家里的头等大事。好不容易把嘉悦给盼回国,他们不早日把她嫁出去又怎么对得起楼家的列祖列宗呢?
嘉悦虽然回国不久,但是已经深刻地领教到了姐姐的唠叨功力,因此立刻举手投降:“我今天不是什么应酬,我们大学同学聚会。这么多年难得聚一次,我要太不近人情了人家肯定觉得我矫情,说不定还以为我端着故意拿架子呢。”
嘉莹自然不会不懂这些人情世故,只是嘉悦的酒量她知道,那就是没酒量,因此忍不住抱怨:“那也不能逞强呀,你压根不会喝酒。再说你胃不好还吃着药呢,怎么自己心里一点儿数都没有?”她说着话把手里的杯子往妹妹的掌心一塞,一屁股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哎,”她挤眉弄眼的,“你们班那么多男生,现在就没一个单身的?”
“有啊,”嘉悦一看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我都看不上。”
“看不上?”嘉莹瞪大眼睛,“怎么可能呢?难道就没有一个还行的?不是都说‘京大的才子T大的汉’,你们京大虽然是以才子闻名的,可也不应该连一个拿得出手都没啊?难道就没一个德才兼备才貌双全能入得了我妹妹眼的?”
嘉悦“哈哈”笑:“你还知道这句话呀?我们京大的帅哥虽多,可也不是排队任我挑呀!再说了,感情的事情讲缘分的。姐姐,你也太看得起你妹妹了。”
“我不管,”嘉莹在这一点上十分固执,“反正在我眼里,我的妹妹就是最棒的……”
嘉悦得意洋洋回屋洗澡去了。她姐夫姜高岗身为一家酒店集团的销售总监,常年出差在外,因此嘉悦没事就住在姐姐这里,嘉莹怀着孕,还独自带一个孩子,没人在身边照顾点儿可不行。
京州的冬天冷得厉害,一打开热水龙头镜子上立即就扑上了一层水汽。嘉悦瞪大眼睛认真打量着镜子里的女子:面容姣好五官精致,皮肤细致得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只是眼睛再也没有了从前的青春灵动,变得冷漠沉静一如古井。
“楚楚姑娘?”她忍不住一笑,用力地在镜子狠狠抹了一把。只见右手的掌心上一条狰狞的疤痕破坏了整个美感,其中一条掌纹更是被从中无情地切断——那正是传说中的感情线。
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她不计较是她为人大方,一对渣男贱女跑到她面前上演什么“杯酒释恩仇”?真是无聊透顶!
嘉悦恨恨地回房睡了。
☆、第五章
也许是酒精作祟,这一夜楼嘉悦睡得并不踏实,断断续续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梦里那个可恶的杨丹宁远还是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的是当时最流行的破洞牛仔裤和条纹T恤,整个人很高很瘦,远远看去跟支细竹竿似的,一头黄毛还非得烫成卷发,自以为很潮很有范儿,实际上,与当时社会上的一些不良青年别无二致。
明明她正好端端地在路上走着呢,他却突然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抬手就塞给她一样东西,偏她不明就里,还凑在眼前用力打量,搞得他和他的小伙伴们笑得都跟得了神经病一样。
“我知你深浅,你知道我长短——xxx安全套,给你不一样的激情体验!班长大人的英文真心不行哦!”大约是见她实在没有见识,他大爷还好心指着包装袋上的英文解释了一番。
“唰”的一下,她的脸颊顿时红得跟猴屁股似的,丢下手里的红色小包落荒而逃,留下身后他和他的小伙伴差点笑到气绝身亡。
十七岁的杨丹宁远着实是个混不吝。那时候社会风气渐渐开放,一些大学为了避免学生出现未婚先孕、未婚生子的现象,渐渐开始重视学生性教育。不仅如此,还别出心裁地安排学生会或者一些团体在校园里发放计生用品。京大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自然事事都要走在时代的前列。杨丹宁远身为学生会一员,自然要积极参与。
虽然社会风气开放,可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杨丹宁远那样没脸没皮的。他压根就不知道什么是“害臊”,站在学校通往图书馆的林荫道上,逮谁就给谁发一个,无论男女,不分老少,一副开心得不得了的模样。
那时候的杨丹宁远少年得志,是个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他是以江东省高考状元的身份考入京大的,年龄却比同班同学都要小,甫一入校就受到院校领导及各科系老师的格外优待,此外他的父亲杨驰还是江东省的知名企业家。出身富贵,才华横溢,再兼长得人模人样,在大学里可谓受尽追捧。但也正因为如此,杨丹宁远性格狂妄,恃才傲物。“正中带有七分邪,邪中带有三分正 ”——据说他那时的偶像是金庸笔下的“桃花岛主”黄药师。
楼嘉悦和他完全不同。她是典型的水乡姑娘,小镇上出身,闺阁中长大,见识有限,不谙世事,靠着天资聪颖及一步一个脚印的踏实和努力从农村里走出来,是个典型的“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不过这“金凤凰”也就乡下人觉着稀罕,放到精英云集人才荟萃的大都市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不仅如此,还有些上不得台面。刚入学那会儿她连讲的英文都带着一股子棠棣味儿,记得初次在课堂上朗读课文的时候,差点没被杨丹宁远给笑话死。这也是他说她“英文不行”的由来,相较班里其他多才多艺的女同学,那时的楼嘉悦除了成绩和一张脸,的确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
这大概也是当年他欺负她的原因吧,因为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楼嘉悦一个激灵从睡梦中醒过来。
感觉小腹涨涨的,肚子一抽一抽地疼,她急忙起身提着裤子直奔洗手间,果不其然,大姨妈提前来造访她了。
就说不应该喝酒的。她的肠胃功能紊乱,嘉莹为此才带她看过中医,如今正逼她吃药调理着呢!
这么多年早就练出来了,不过20分钟她就已经收拾妥当,打着哈欠进了餐厅,嘉莹早已经把早餐准备好了,一碗南瓜小米粥、一份胡萝卜饼和煎鸡蛋,还有杯热腾腾的牛奶,配几样颜色鲜艳的小菜。楼嘉悦觉得她姐姐真是世上最可爱的人。
她吃完早餐,又在嘉莹的威逼下硬着头皮喝完了中药,取了东西下楼,司机王绪正好也到了。
她在国外待了这么多年,公司怕她不认识路,特地给她配了司机。不过嘉悦习惯了自己开车或是乘地铁,再加上走马上任没几天,这还是第二次使唤小王。第一次正是昨天晚上——她只是说“有人接”,可没说来的人是谁。
那帮人实在太可恶了,她可不想让他们看她的笑话。
昨天晚上天太黑,再加上她醉醺醺的,倒没注意到这司机的模样。今天细一打量,竟是个十分精神的小伙子。嘉悦笑着将手里的袋子递给他:“早啊小王。”
王绪笑得露出满口的白牙:“早啊楼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又问,“这是什么?”
嘉悦道:“你这么早就从城东赶过来,我想应该没吃早餐,正好家里有就给你带了一份。”
王绪连忙道谢,又问:“您怎么知道的呀?我还真没吃早餐呢!”
“年轻人嘛都是这样过来的,我以前也一样,一忙起来什么都忘了。”楼嘉悦回道。
王绪笑得连眼睛都快没了。
他的性格爽朗,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已经和嘉悦熟悉了起来,竹筒倒豆子将自己的履历汇报了一遍。嘉悦得知他竟是T大毕业的,不由瞪大了眼睛,吃惊道:“不是吧?T大毕业来给人做司机呀!”
王绪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说:“我……我得罪了我们大老板……”
“大老板?”嘉悦吃了一惊:“你是说侯董吗?”
王绪尴尬而不失羞涩地点了点头。
他是去年大学毕业考入的中丽,当时被分在信息技术部。这两年公司正在大举扩张,仅去年一年就收购了30多家中小企业,耗资上百亿。王绪觉得这样粗放型的扩张手法并不利于公司的长远发展,他在中丽待了一年,深觉中丽流程混乱、制度不严,管理效率低下。因此洋洋洒洒写了上万字的谏言发送到董事长办公室,呼吁侯家瑞锐意改革,气得侯家瑞在一次行政会上破口大骂:“我是请他来给我干活的,不是让他给我做老师的!”大手一挥就把他发配到了行政部。
行政部的同事都知道他是得罪了董事长,这辈子恐怕都翻身无望,自然也就不会把他放在眼里,草草把他打发到了司机组。
楼嘉悦听了直笑得前俯后仰。这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虽然她未必完全赞同侯家瑞的经营战略,但想他白手起家,一点一滴打下中丽这片大好河山,纵横商场几十年少有对手,如今竟被个初入职场的毛头小伙子给教训了,怎能不气得七窍生烟?中丽这几年的确是扩张得很快,问题也不少,但是让一个正在高速发展中的企业停下脚步来整顿内务,这不是因噎废食吗?再说,侯家瑞身为公司的掌舵人,难道不比他一个小小的技术员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也难怪他那么生气!
楼嘉悦想象着侯家瑞当时的神情,直乐得连眼泪都流出来了,从开始晚上开始就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阴郁一扫而散,她笑容满面地进了公司。
秘书陈曦看见她,笑眯眯地道了声“早”,指着她的办公室大门对她说:“董事长回来了。”
楼嘉悦还是半个月前在瑞士见的侯家瑞,那时侯家瑞正好带着女儿在瑞士休假。嘉悦进公司后两人还没有见过面。
她进了门,侯家瑞已经站了起来,热情地向她伸出双手道:“嘉悦,欢迎你,这一仗打得太漂亮了,我非常满意!”
嘉悦大方地和他拥抱了下道:“不过小试牛刀而已,不值一提,更大的惊喜还在后面呢。”
侯家瑞满意得笑了起来。他虽然已经不年轻了,但是气质儒雅风度翩翩,如果不说年龄,别人完全看不出已经六十多了,依然魅力十足。
“不管怎么样,‘双11’这一仗我们打得非常漂亮,中丽在市场上的排名还从来没有这么靠前过。说句实在话,中丽在电子商务领域起步得晚了,错过了发展的最佳时期,我并不指望它在短时间内能够超过所谓的互联网巨头,倒是杨丹宁远这小子实在太狂了,这么些年我不知吃了他多少亏。这一次也算是给他个教训。嘉悦,我对你非常有信心。你一定能比永丰做得更好!说来陆朝晖的眼光真是好,我要打电话给他,谢谢他向我推荐你!”
侯家瑞说的陆朝晖正是楼嘉悦从前的上司,也是意高集团的大老板。说起来中丽这次能够顺利地和意高合作,少不得楼嘉悦从中促成。
因此侯家瑞对楼嘉悦很是热情,临走还客气地嘱咐道:“今天晚上我请你吃饭,就当我给你接风!”
——话说,如果楼嘉悦知道仅仅是吃一顿饭就能吃出这么多风波来,一定打死也不会去!
当天晚上七点十八分,当楼嘉悦坐在酒店富丽堂皇的云中餐厅愉快地享用晚餐时,突然间却被一盆残汤兜头浇下,浇得她遍体透湿,她望着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金针菇、胡萝卜、小青菜等等各种蔬菜,情不自禁、声称并茂地发出了一声国骂:“我艹……”
☆、第六章
侯家瑞这辈子都没有这么丢脸过,直气得当场没一巴掌把自家老婆给扇回老家。
前面说过了,侯家瑞这人是白手起家,从一个普普通通的车间工人到闻名遐迩的著名企业家,他的人生可谓实现了质的飞跃。只可惜他个人虽然已经飞跃了,却没有带动老婆实现共同飞跃,侯太太如今还保留着从前她在车间当女工时的本色——一言不合就上演河东狮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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