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奈气急,“是谁说这种话!?我要告诉土方哥哥!太过分了!”
“未央奈。”
镜片后的双眼微微闪动了一下,山南敬助的笑容变得有些虚渺与飘忽,他摇摇头,“他们没有说错。”
“我确实,”他下意识地摸向腰侧的佩刀,眼神黯淡,“已经不能拔刀了。”
未央奈顺着他手的动作望过去,微微愣了一下。
山南敬助的佩刀,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把。未央奈记得,原来那把刀,他当初明明很重视,日日保养,视若珍宝。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她望向这位熟悉的大哥哥,有些困惑。
在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时候,他的心境,意志,与梦想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也许是因为他太过温柔了,总是微笑着站在边上看着他们,默默陪伴着,所以总会让人不自觉地忽略过去,但是当有需要帮助的时候,每每回头,却又总能找到他的身影。
因为太理所当然了,反而让人不自觉就忽视了他。
未央奈哑了声,她想起了后世对于山南敬助的评价,也想起了他不久于世人的未来。
也许是她眼中的悲伤太过明显了,山南惊讶了一瞬,随即很有些慌张,像是看着自己妹妹哭泣而无措的哥哥一样在她面前半蹲了下来。
“别哭啊,”他有些无奈,和困惑,用手指抚过她眼下的泪渍,哄劝道,“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其实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与账本打交道,不用管那么多的事,我很满足了。”
未央奈咬着嘴唇点点头,上前抱了抱他。
自未央奈长大以后,除了总司之外,她极少与其他人有如此亲密的举动,山南愣了一下,迟疑着还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她还小的时候那样。
……
除了冲田总司之外,现在每当安定也有巡逻任务的时候,他回屯所也会给未央奈带一些吃的,他的月钱几乎全都花费在了给未央奈买东西上,这一点他本人不在意,可屯所里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有些侧目。
新八旁敲侧击了很多次都没能从他们嘴里捞出点内幕,但是冲田总司都一副十分放任的样子,他们也无话可说。
——事实上,冲田总司给未央奈买的小玩意儿一点都不比安定少,作为队长,他的收入可比安定要多不少。
不过当左之助调侃着再度提到那个所谓27岁的婚约时,不论是未央奈还是冲田总司本人的反应,都显得平淡了很多。
藤堂平助留意到,那个总是跟着他们的少年微微变了脸色。
“诶?和宗次郎吵架?没有啊,”
当被藤堂平助看似无意地试探时,未央奈很诧异,然后笑起来,“宗次郎才不会跟我吵架呢,他对我可好啦~”
藤堂平助拢着手,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看出不似作假,心底稍安地点点头,“如此就好,你也不小了,是不是该学点女孩子的活计了?”
未央奈愣了一下,有点懵。
藤堂平助唇角稍扬,眼中闪过笑意,玩笑道,“比如啊,缝衣服、下厨之类的,你会么?”
认识她这么久了,藤堂平助当然知道,这些她都不会了。
“我、我不会……”
未央奈干巴巴地说着,眸子发愣,颇有些可怜兮兮的味道。
“啊,那可真伤脑筋。”藤堂平助按了按额头,“你可是以近藤先生养女的身份来到这里,却什么都不会做的话……”
“我可以去学!”
未央奈握拳。
看着她志气满满一边往厨房跑一边喊“新八哥哥”的样子,藤堂平助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后不出他所料,晚饭的味道……总之是一言难尽。
“新八你手伤还没好么?”原田左之助刚喝了一口汤立刻就喷了出来,“这是把整罐盐和糖都倒进去了?”
“唔……好可怕的味道,”
铁之助捂住嘴像是想吐,“新八先生你今天不舒服么?”
被迫背锅的永仓新八抽了抽嘴角,他眼尖地看到未央奈正端着自己的餐盘来到门口,连忙抬起手提醒,“今天这些可都不是我做的!”
“嗯?”
冲田总司顺着他的视线看到门口,立刻愣了一下,“难道是……”
永仓新八赶忙点头。
正黑着脸准备放下筷子的土方岁三手一僵,调转方向,又夹了一根青菜进嘴里咀嚼。
铁之助赶紧强迫自己把那口饭菜给咽下去,然后极力装作高兴地捧起饭碗呼啦啦地扒饭,吃得一副很欢的样子。
嘎嘣——
未央奈刚坐下,就看到土方忽然捂住了嘴,她疑惑地看他,“土方哥哥,你怎么了?”
土方抽了下嘴角,“没什么。”
他不着痕迹的放下手偷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颗石子混杂在米饭里面。
“那个……我第一次下厨,”
未央奈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可能味道……”
“不,很好吃哦。”
冲田总司笑眯眯地在旁边说道,左之助很惊讶的看到,他面前的餐盘竟然全空了。
他向冲田总司投去钦佩的目光。
“真的么?!”未央奈眼睛都亮了。
总司点点头,他捧着脸笑得非常可爱,“你看,连土方先生也都吃完了呢~”
土方好不容易强行塞下去所有饭菜,这会儿正喝茶努力把那些奇怪的味道给压下去,忽然听到总司的话,立刻有了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总司笑眯眯地又接了一句,“不过土方先生平时的饭量很大,一定还没吃饱吧?”
“诶?”未央奈愣了愣,饭菜都是按人数分的,她没留意大家的饭量,只按照自己印象里的分量来算,没想到做少了,于是她连忙端起自己面前的饭菜,很殷勤地送到土方面前,“土方哥哥,我这份也给你吧~刚刚我吃了好多宗次郎给我带的点心,一点都不饿呢。”
土方的脸僵了,他咔咔咔地扭过脖子,满是杀气的目光瞪向冲田总司。
——死小子,你又搞什么!
冲田总司依旧笑眯眯的,却用别有深意的视线往未央奈那里指了指。
——土方先生,难道你忍心想让未央奈自己吃那些饭菜么?
土方气噎。
——你自己怎么不吃!?
冲田握拳忽然咳嗽了一声。
未央奈听到了,立刻放下餐盘跑过来,着急问,“宗次郎,你不舒服么?”
冲田总司咳嗽完了,抬头笑了笑,“被茶水呛到了,没事。”
他撑着小饭桌站起身,“那我先去休息了。”
“我陪你一起去!”
未央奈想也不想地跟上去。
冲田总司临出门前回过头,朝土方岁三露出一个超可爱单纯的笑。
咔嚓一声,还在努力解决面前多出来一份饭食的土方捏断了筷子。
藤堂平助咳嗽一声,低头默默咽菜,决定打死也不说这次未央奈心血来潮下厨的原因。
……
时间飞逝,秋日过去,冬天来临,又下了几场雪,就到了元治二年。
新选组内部的分裂日益严重,伊东甲子太郎拉拢队士的行为已经明显到连不过问这些事的未央奈都注意到了近日新选组内部的暗潮汹涌。
二月的时候,天又下了几场雨,然后终于放晴了。
在一个非常普通寻常的日子里,山南敬助突然消失了踪迹。
冲田总司将他找了回来。
未央奈一直都没有去见回来的山南,也没有问平助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静静等着,等着。
然后在傍晚的时候,和所有人一起,收到了那个消息。
山南敬助,于脱走之罪引咎切腹。
并由他亲自指定的视如亲弟的一番队队长冲田总司担任介错。
第77章 第二十五夜
山南敬助切腹而死的那一天,正是试卫馆众人两年前抵达京都的那天。
那时候,大家踌躇满志,满腔热血都是对未来美好的期待,成为武士,成为人上人,争取功名,为将军效力。
两年一晃而过,现在的大家,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接受的这个消息呢?
未央奈不知道,她也不知道总司,亲手砍下山南的头时,又怀着什么样的心情。
山南敬助甚至连葬礼都没有,切腹过后就被实行了土葬,只有藤堂平助和土方等人见了他最后一面。
“主人……”
安定看着静静站在山南墓前的少女,语调艰涩,“请回去吧。”
未央奈摇摇头。
身后传来脚步声,安定侧头而看,有些意外,“斋藤先生?”
斋藤一依旧一身黑衣,寡淡着表情,他点了点头算作回应。
“斋藤哥哥是不是也一直都怀着这样的心情?”
未央奈垂着目光,语气失落,“如果不知道的话,也许还可以推脱,可是明知道却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就好像自己也是凶手一样……”
“主人,”
安定皱起眉,“那不是你的错!”
未央奈回头看他,安慰似得笑了笑,“我没有自责啦,也没有后悔的,不要担心哦。就是……”
她顿了顿,看向斋藤,“就是有点难过。”
斋藤的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过了会儿才道,“习惯就好。”他走上前,伸手在她头顶拍了拍。
“斋藤先生,难道知道?”
看着他走远,安定才有些迟疑着询问。
未央奈点点头,“斋藤哥哥可以看到入了死籍之人的死期。”
安定惊讶地睁大了眼。
“我们回去吧。”
未央奈笑了笑,眉目有些黯然,“现在最难过的,应该是宗次郎了……”
……
对于山南敬助为何毫无缘由忽然的脱队而走,未央奈并不了解,也许就如他从前常说的那样,只是想要去更大的世界看看吧。
他太过善良,新选组的腥风血雨确实不适合他,而他又与一直被刻意保护安居于此的未央奈不同,他是无法逃避去面对那些事情的。
未央奈见到冲田总司的时候,他正趴在桌前,身形颓靡消极,神色发怔,看起来比发病时候的脸色更加苍白可怕。
小猪一直围在他身边,着急的噗叽噗叽地叫着,见着未央奈,它立刻子弹一样冲过来叼着她的衣摆往前扯。
“宗次郎……”
未央奈在他身旁跪坐下来,一眼看到了他纤瘦手背上可怖的抓痕,鲜红的血珠冒出来也没有处理,只这么滴滴答答的留了满手背,她一惊,急忙起身从橱柜里找出了纱布和药水,又去外面打了干净的水回来给他处理伤口。
冲田总司全程都浑浑噩噩的,仿佛幽魂一般无知无觉。
直到一滴泪珠落下来,啪嗒一声,他呆滞的眸子才晃了晃,抬起头来看到了抱着他的手咬唇默默哭泣的少女。
手掌被包裹在温暖的体温当中,他醒过神来,用没有受伤的手轻轻抚过她的脸,虚弱笑道,“别哭啊,真是抱歉,刚才走了一下神。”
未央奈摇摇头,抬起袖子自己擦干了脸颊。
总司看着她微红的眼睛,慢慢移开了视线,“刚才,明理小姐来屯所了。”
未央奈愣了一下。
看出她的困惑,总司笑道,“明理小姐……是山南兄的恋人。她是来请求见一面山南兄的。”
未央奈沉默。
总司用着极为寻常平静地语气说道,“然后我告诉她,山南兄已经死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就是被这只肮脏的手杀死的。”
他明明带着笑,但他的样子,却像是在哭。
未央奈用力摇头,双手握住他的手,“才不脏,宗次郎的手一点都不脏!”
总司看着她,眸中的笑意渐渐消失殆尽,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荒芜,他忽而上前,主动将她抱紧。
未央奈怔了怔。
“会很痛苦。”
总司的声音喑哑,如同干涸的枯井。
“不会的。”未央奈在他怀中摇了摇头,“我不会痛苦的,所以宗次郎也不要为我担心。”
她很温顺地蹭了蹭他胸口,“我说过会一直陪着宗次郎,等到宗次郎不在了,我就会离开这里。我很厉害的,虽然可能会哭,但是不会痛苦的。”
总司轻轻笑了笑,点点头,“嗯,那约好了。”
……
三月的时候,屯所正式迁至了西本愿寺,宽阔的院落与陌生的居所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过去发生的事情又翻过了一页,大家慢慢从伤痛中走了出来。
然而心里的伤痛,真的可以如此轻易就能治愈么?
未央奈不知道。
庆应元年五月,松本医生来屯所访问并为队士进行了体检,屯所可谓是一番大动静,闹得人仰马翻好不热闹。
因为队里都是男人,检查得脱光衣服,未央奈就被土方看管着不准到外头乱跑以免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伤眼睛。
等到冲田总司检查完来喊土方,未央奈才被总司偷偷给领了出去。
“我听不懂俳句嘛,”未央奈吐槽,她拿了根小白菜逗着西造,“土方哥哥每次找不到话题,就坐在那里要跟人讨论这个。”
未央奈也不是完全不懂这些,但是本质上就是不喜欢,再是意义深远的句子她也就能看出个表面含义来。
“我到现在,都只记得土方哥哥那句‘油菜青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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