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看着她的脸,不由心虚扭头扫了一眼镜子,她怕自己的脸上也透露出什么秘密。这一个清晨,昨夜她与萧广逸缠绵的画面已经在心中闪现好多次了。
第91章
清沅对棠婳看门见山:“如果他还要见你,你怎么办?”
她已经没有时间对棠婳绕弯弯了。若是继续这么藏着掖着拖下去,棠婳只怕只会一味逃,不敢正面。有一个人陪着她,她多少有勇气些。
果然清沅这话一出,棠婳就微微侧过脸,眼睛只是盯着自己手边的书页,她缓缓说:“你说什么呢……怎会……”
清沅道:“今日我反正无事,就在这里,与你掰扯掰扯。”
天气已经不那么热了,今日又起微风,正是舒适的时候。清沅伸手轻轻捉住棠婳的手。今日她们两个都是出奇地朴素,连个镯子都没有戴。棠婳的目光顺着清沅的手,慢慢看向清沅的脸,才道:“我总疑心这是做了一个梦……”
清沅不顺着她,坚持打破她的幻想:“这不是梦。若这是个梦倒好了——若你能万分确定他不会想起你来,将来见到你也不会想起那天的事情。你可以当是做梦。但你不要骗自己,你好好想想,你能确定么?”
棠婳只觉得这话正中靶心。那颗熠熠生辉的宝珠正在她的心口,圆润温暖,几乎要和她的肉身融在一起。她无法回答清沅这个问题。
见她有些发怔,清沅没有立刻追问,只是让她想一想。
若事情像棠婳说的,她只是个皇帝行了个礼,那还好了。但看棠婳的反应,清沅就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棠婳没有说出全部的实话。
清沅招呼棠婳身边的宫女文锦端了棋盘过来,她微笑着说:“有段日子没和你下棋了,今日我就好好和你对战几盘,看看你的棋力有没有涨。”
文锦看起来是个老实人,但这时候清沅对棠婳身边的人一个也信不过。只借着下棋要静的借口,将她们都支得远远的,她还和棠婳慢慢说,细细说。
那天跟着棠婳的宫女未必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个宫中伺候久了的宫人都知道想要安稳活下去,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学会做哑巴,做瞎子。所以偶尔发生一次这样的事情,棠婳身边的宫女,自然都会装作不知情,没凭没据又没有靠山小小的宫女也不敢去告到皇后面前。
但将来要是皇帝和棠婳见面多了,这后面的事情就说不准了。
“我们进宫,正好有半年了。这半年来,我们见过的人不少了,”清沅拈着棋子缓缓说话,“宫中各位,大致是个什么脾性,也该清楚了。”
棠婳这才开了口:“我知道……你是想说,圣上不是专情的人……”
她说这话时候,甚至笑了笑。
她们还没入宫时候,都听说过皇帝与顾皇后是如何恩爱的故事。在深闺之中,她们对这种帝后恩爱的传说深信不疑。
进宫之后,才明白后宫三千,顾皇后也无可奈何。她将后宫掌控得再牢,还是拦不住皇帝有新宠。
她们在棋盘上只是摆着棋子,谱已经乱了。棠婳只是随意落子。
“你既知道……”清沅低声道。
她们入宫不过半年,就亲眼看到赵厨娘从得宠被冷落的整个过程。如今宫中已经再没人提起赵厨娘了。虽说被封了采女,但品级太低,宫中有什么好事都不会轮到她。
棠婳终于反问:“可我还有能有什么办法?”
清沅只是看着棋盘。棠婳又说:“你问我的,我也问你,如果他再想见我,我该怎么办?”
听她这么问,清沅反而轻松了些,至少棠婳敢问了。
她沉声说:“棠婳,你只有两条路可走。”
棠婳问:“哪两条?”
清沅说:“如果你不是当局者迷,你应该看得清楚……一条路,是出宫,远离这一切。以你的容貌和身世,又在宫中伴读过,不愁将来的婚嫁。这条路不难走,下一次皇帝要再见你,你就直接去找皇后,哭求皇后放你出宫。皇后一定答应,她不会允许有你这么一个年轻美貌的人留在皇帝皇帝身边,何况你还是皇后招进宫来的。”
棠婳只是默默,清沅看得出她抿紧了嘴唇。
过了片刻,她才问:“那第二条路呢?”
清沅说:“你该明白,那是地狱道。”
她们对坐无语。棠婳一双美目渐渐溢满泪水,她用手撑额,掩饰擦泪,喃喃道:“清沅……我不甘心……”
她其实不必问。第二条路,就是在这后宫沉沦,为争夺圣心和宠爱穿着华衣美服互相撕咬。或者更可怕,就像许婕妤那种,从此只能做皇后的奴婢。顾皇后对许婕妤已经那样折磨,她想不出皇后会如何折磨她。
她只是在那个光怪陆离的夜晚,走错了一步而已。居然从此一生的命运都要改变。
清沅说:“你要选一条,过几十年回想起来不会后悔的路。”
她知道这话棠婳听不进去,几十年之后的后悔不后悔,棠婳根本想不了那么多。
她只希望棠婳尽量想清楚。即便要走第二条地狱道,也要做好准备。
上辈子棠婳是不明不白就被皇帝诱拐了。后来宫里宫外的传说都说是顾皇后撞破叶棠婳与皇帝幽会,叶棠婳勾引的皇帝。
其实真实的事情过程远比这一句描述复杂。皇帝究竟与叶棠婳开始的,已经无人知晓,只是后来宫中渐渐就有了皇帝与一位女官有染的传闻,这个传闻一出,叶棠婳就被从安平身边调走了。
顾皇后起初是想掩住这桩事的,但皇帝已经占有了棠婳,他坚持不放人。皇后与皇帝激烈冲突,棠婳的名声从此彻底毁了。她出了宫,只会让更多人看笑话。所以只能坚持留在宫中,不幸中的万幸是皇帝那时候对棠婳意趣正浓,这才把棠婳强留下来,还封了妃子。
清沅这一次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希望棠婳放下,离开宫中,在还没有大事发生的时候离开,顾皇后还愿意给她庇护。维护叶棠婳,就是维护顾皇后自己的面子。
她放下棋子,柔声说:“你好好想一想……我大约也不能陪你很久了。”
棠婳一惊,她问:“你怎么了?”
清沅淡淡道:“过几日你就知道了……好笑的是,我们都想的事情,谁也做不成了。”
她说的是太子的事情。
她叹了一声:“总之都是身不由己。”
清沅从棠婳那里出来,就见日光正好,风声飒飒,她抬头看院子中高高的楸木,夏天就要过去了,她看着浓密的楸叶,心中十分期盼着秋天。等秋天到了,宫中也会剪楸叶佩戴,她想着今年她要剪什么样的。
萧广逸这时候在宫外,竟是一样心情。他骑马而行,只觉得今日宫外的一切都分外让人心情舒畅。
第92章 (捉虫)
萧广逸离开宫中之后就去了京中几处地方。借着做生意的名义,他在宫外置了好几处房子和产业。
宅子除了一座住人,其他几处用来做库房。萧广逸都巡视了一圈,领着郑九去了住人的那座宅子,丹支邪奴仆都在那里。
敖桂这段时间跟着一位大掌柜做事,但他为人心高气傲,与周围人有过几次冲突。之前被他打过的人联手给他使绊子,敖桂与丹支邪人矛盾愈重,与汉人关系也冷淡,他没有人帮助,吃了个大亏。
萧广逸当时在宫中,听到消息只叫郑九去传话,将参与闹事的人都处罚了一通,将所有人都禁足了。
萧广逸一去,就先在宅子里看了看,然后才召了敖桂过来问话。
敖桂本不想见燕王。上一次他与燕王相见的时候,曾经夸下海口,谁不服他他就打,只要他能打的他都会打服。这一次他吃了亏,实在耻辱。
郑九道:“你以为你算什么?别人想见王爷还见不着,王爷给你脸,你还抖起来了。”
敖桂不情不愿:“我被罚得还不够么?大不了将我罚出府。我求之不得!”
郑九冷冷道:“那你也得面谢王爷的恩典。”
敖桂只得去见燕王。他一过去,就见燕王正在一边喝茶,一边慢慢专心翻着一本册子。
他虽然只见过几次燕王,但每次感觉都不同。燕王虽然比他还年轻几岁,但他也不得不佩服燕王的沉静,他从未在其他少年人身上看到过。
“殿下。”他清清嗓子道。
萧广逸抬起头,就见敖桂脸上比上次可精彩太多了——左边半拉子脸还没有彻底消肿,眼角尤其严重,耳朵后面到脖子下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然伤口已经愈合了,但疤痕狰狞显眼。
萧广逸打量了他一会儿,才淡淡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从西边的战场上下来。”
敖桂笑了笑:“男人不怕留疤。”
萧广逸就要他说说,说说事情的经过。敖桂见燕王态度平静,不像要赶走他,也不像要重罚他的,猜不透他的用意,就原原本本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一共五六个人在厨房里摸黑打我一个。厨房里有剔骨刀,我若不是躲得快,这耳后的一道疤就是致命伤了。”
用刀的那个人已经被赶出了王府,其他几个人也都受了重罚。
听他说完了,萧广逸就问他:“戒棍领过了?”
敖桂见萧广逸不和他开玩笑了,就老实回答:“已经领过了,十棍。”
萧广逸又问:“能骑马么?”
敖桂一听立刻道:“能!”
萧广逸就领着人再带上一个敖桂骑马出门了。
敖桂不知道燕王要去哪里,但能出门他就挺高兴了。
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萧广逸看了看敖桂,道:“我今日待会儿要见一个人,你为我守门——郑九守门太惹眼了。你脸生,没人知道你是我身边人。”
敖桂来到燕王身边这么多天,头一次陪他见除了掌柜的人,他心中不由有一丝激动。他知道规矩,不再追问燕王要见谁。
萧广逸到了一所茶社,此间茶社不大,每天只招待四五位茶客,十分幽雅。
萧广逸进了茶室,敖桂就坐在院子里守着。过了一会儿来了一位三十多岁四十不到的中年男子,样貌颇为斯文,见到敖桂坐在院子里,似乎有些奇怪,看了他一眼,不过还是进了茶室。
萧广逸等的就是来者。
来者却没料到茶室中有人等他。见到茶室中有人本就吃惊,再一看是燕王更是惊讶不已。
顾泽行差一点转身就要退出,他实是没想到在这里会遇见燕王,连忙行礼问好。他满肚子疑惑,但礼数不能失。
燕王颇为热情,还礼之后请顾泽行一起品茶。燕王亲自煮茶。
顾泽行坐下之后,说得少,听得多。他只觉得越发疑惑。此处是他爱来的一处茶社,他与主人相熟,每次过来都是主人作陪。没想到今日竟是燕王作陪。
顾泽行虽然是顾皇后本家人,但他自己考过功名,又擅长工程,因此不用攀附他人,自有立足之地。他这样的在顾家已经属于有能之辈。只是他与宫中人向来交往不多。但自从大女儿顾清沅入宫之后,他比从前留意宫中的事情了。
夏天时候丰城行宫失火,顾泽行担心不已,幸好后来一切无事。只是火灾之后不久,清沅就写了封信过来。这是一封密信,信中用了缺字加藏字,这个小花样还是顾泽行当初教清沅的,他当然能看懂密信,信中要顾泽行不要领外地的官职,争取就去丰城重建行宫。
顾泽行本来就对这事情够担忧了。他知道清沅在宫中必然会有什么消息,但这么大胆他是没有想到。今日见到燕王,顾泽行心中越发奇怪。
两人客套了一番,萧广逸看也差不多了,就恭敬道:“有人托我先生,对去丰城的事考虑得如何了?”
顾泽行两眼一黑,差点没把茶洒了,他沉声问:“敢问是谁托了殿下?竟有这样大的面子。”
萧广逸柔和道:“她当然是信得过我,才能托我来问。”
顾泽行呆了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他反过来催促萧广逸:“我与殿下若是被人瞧见在一处,恐怕不好。”
萧广逸道:“不妨,此处僻静,我的人也在外面守着。”
临走时候,萧广逸叫过敖桂,叫敖桂向顾泽行行礼,又道:“这位顾先生博学,请他给你起个字。”
顾泽行看敖桂虽然脸上有伤,但不失为一个伟丈夫。敖桂道:“我是丹支邪人……”
顾泽行便笑道:“与哪里人无关。起字是为了勉励自己,你希望自己成什么样的人。你将来在京中活动,有个字方便些。”
敖桂便不言声了。顾泽行想了想,说:“我听殿下说你的名字是火的意思,那就叫炎德吧。”
敖桂看了一眼燕王,燕王给了他一个眼色,敖桂这才谢过了顾泽行。
回去的路上,燕王就问敖桂:“这位先生性情好,学问好,给你赐字,你有什么可不满的?”
还要他使眼色,才知道道谢。
敖桂垂着头,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殿下,我有名,这下又有了字,但我没有姓。”
丹支邪人不可随母姓,但他在京中的生父早已抛弃了他们。他只是一个奴役,早就没了姓。
燕王一怔,然后微笑道:“好,从今往后,你就跟我姓萧。”
这下轮到敖桂吃惊了。
从一开始他就隐约感到燕王对他不错,今日更是明显。他沉默了片刻,问:“殿下为何对我这么好?”
他这么多年,遇到的主人属燕王地位最高,也对他最好。
萧广逸道:“我对手下人向来不错。只要我觉得这个人值得我看重。”
敖桂想着自己的身世,他怀疑燕王早已知道他的身世。但他想不出什么理由,燕王若知道了,为何既不把他交出去。把他直接交出去更省事省力。他也想不出自己无权无势,有什么值得扣在手中的。丹支邪人似乎都不相信他的身份,为何燕王如此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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