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弟弟妹,大弟顾晟与她一起长大的,感情最深,二弟顾羡也记事了。只有这个小妹,年龄最幼小,才虚四岁。她之前在宫中长住了半年,回来清泠已经不记得她了。不久之后她又要出嫁离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个小妹。
清沅逗着小妹,道:“你呀,你这个小东西……我一直想要个妹妹,可惜娘把你生晚了!”
小妹瞪着圆圆的眼睛:“阿姐!说故事!”
她不是和清沅要糖吃,就是要清沅讲故事。
嬷嬷就道:“大姑娘忙得很!没空给你说故事!”
清沅笑着哄小妹:“来,给你吃点心。”
嬷嬷又不让,说小妹已经吃过点心,这时候再吃,晚饭该吃不好了。小妹就不高兴,拽住清沅的手不放,只要清沅陪她玩。
清沅手腕上正带着那支新得的蜜蜡镯子,颜色极是好看。小妹看到了,就要那镯子。嬷嬷忙拦住,道:“大姑娘的东西,你小人儿怎么能要。”
清沅笑着取下来,给小妹看,往小妹手腕上一套,她一个幼儿,哪里带得住。清沅笑道:“你瞧,你一带就掉了。”
小妹扁着嘴,委屈极了。清沅怜爱道:“这是姐姐的。回头姐姐叫人给你做一个你能带得上的好不好?”
小妹人小嘴却快:“我就要这一个!这个好看!这个最好看!”
清沅不仅失笑。之前柳氏和她说过,说小妹与她小时候颇相似。她小时候难道也是这样娇蛮?
不一会儿柳氏也从顾泽行书房出来了,来到内院。小妹已经哄好了,正乖巧依偎在清沅身旁,柳氏过来时候就见大女儿抱着小女儿一处说笑,她走过去与她们一起。
等两个儿子放课回来,他们一房六口人,单独摆了个小宴,比起昨日中秋十五的家宴清净许多,却是更轻快舒适。
顾泽行长谈之后心情舒畅,多喝了两杯。柳氏扶他回去躺下时候,他喃喃道:“老天待我们不薄。”
柳氏看他沉沉睡去,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嫁给你那天,就这么想了。”
中秋之后几日,顾皇后终于召了清沅入宫。
顾皇后的这手段,清沅已经知道了。当年顾皇后就是用这一招来对付玉苓的。自从下旨之后,宫里宫外都捧着将来的燕王妃,回到宫中,又是一堆赏赐,又是见到一堆命妇,好听的话不停吹捧。
顾皇后说是让清沅在身边伺候两天,学学规矩,实际上却是什么也不用她做,只不过偶尔递个东西,奉个茶,事情都是宫女做了。她把清沅带在身边,十分亲密,只是让她陪着吃陪着玩,见到什么好东西随手就递给清沅。宫中人都知道了,清沅如今是皇后身边的红人,有什么好东西都得给她留一份。清沅在这宫中的待遇只和安平公主差不多了!
若清沅真是个刚十几岁的姑娘,恐怕还真遭不住这宠溺。顾皇后这样对待她,她只会受宠若惊,哪怕想多些,也不会想太深。
更可怕的是,无人时候,顾皇后甚至与她说起了燕王将来的封地。顾皇后开玩笑似的说:“你希望是哪里?说来听听?说不定陛下就遂了你的愿。”
清沅当然不提——这个话只怕缺心眼才会开口直说了,相信当年玉苓也不敢真开口和顾皇后讨要封地。她只委婉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论去哪里,都是天恩泽被之地。
顾皇后却大有深意,向清沅说,皇帝对燕王近来十分欣赏,又快成婚,会给他们新婚夫妇一份大礼。话中暗示,会把燕王封去富庶之地。
清沅当时就微笑着谢过顾皇后。
幸好这中间,还有萧广逸来看她。
几日不见,萧广逸好像又是一个样子,他面貌中的清苦减了一分,见到清沅只是微笑,清沅只觉得他容光焕发。
两人在花园中散步,一转到身后宫人看不真切的花木中,他就握住她的手。
萧广逸将她领到假山上的凉亭中说话,他们在高处,宫人在山石下面。秋风一吹,都是树木飒飒声,喁喁话音一点儿都听不到。
清沅就把顾皇后刚刚试探她的话告诉了他。
“我一个字也不信她。”她淡淡道。
萧广逸道:“清沅。”
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温柔。她只是听到他这样唤她,心中就有一片涟漪。
“你既然早知道她是在对你用手段,一个字都不信她。又为何这样难过?”他问她。
他其实知道,人最累的,不是劳力,是劳心,是对人用心计,尤其是在厌恶的境况中。他怕清沅想得太多,伤了心神。
清沅摇头:“你不明白么?我是为你难过。”
她是越想越为萧广逸难过。她面对顾皇后,不过半年多时间。萧广逸却是从出生起,就在这里了。他对顾皇后,对皇帝,有过期待么?若是有过,到头来又会是多少伤心失望。
萧广逸笑了起来,他握住清沅的手,道:“都过去了。”
清沅看着他的样子,想,若不是这周围有宫人,她一定要吻他。她这么想着,手指就与他的手指相缠,他们拨弄着彼此的手指,柔韧和纤细的游戏,用手指相吻,就好像他全明白她的意思,和她的渴望。
一时间只有风声和夕阳,他们也不说话,只是垂着头。远远看去,像是发呆,只有他们知道,他们确实在嬉戏,不胜缱绻。
第111章
清沅还是会去懿光园。安平公主乐于招待她——如今清沅经常从宫外来了,而且安平知道她和燕王成婚不久,就会离开京中。
清沅一来,安平就要她说说宫外的事情。
“多好啊!”安平赞叹,“我都有段日子没去外面玩了。”
清沅对她娓娓道来。只要是外面的事情,安平都觉得很有意思。
在安平这里,清沅见到的都是之前同伴旧相识。之前伺候她大宫女云茉,如今调来安平这里了。清沅临走时候为她向谢嬷嬷说了举荐的话。谢嬷嬷之前就对云茉有些印象,又得了清沅的保证,云茉自己也争气,顺利调来了公主这边,将来再升一级,就是女官。
云茉见到清沅也是十分高兴,特意寻了个机会向清沅道谢。清沅拉着她的手,道:“谢我做什么,你本就该受器用。”
云茉从谢嬷嬷那里知道清沅对她评价很好,所以她心中也疑惑过,为何姑娘不愿意要她。但转念想想,顾姑娘向来是个稳妥人,也许是打定了主意一切听皇后安排。
清沅又问了云茉近况。云茉告诉清沅,宫中中秋时候寿真公主来了,怀恩县主还留在宫中住了两日。清沅听了,只是笑道:“可惜她中秋时候来宫中,我在宫外。这几日我来宫中,她又回家了。没能碰上。”
云茉又说桐儿姑娘最近身体仍未全好,安平身边的嬷嬷已经说要送她回去的事情了,就等顾皇后点头。
清沅正好要去看桐儿,听到云茉这话也是一声叹息。
桐儿在病中,人虽然面色精神不好,但思绪还是清楚的,见到清沅就微笑道:“几日没见着,怎么就和从前不太一样了呢?到底不一样了。”
几个人正好全都聚在了桐儿这里。清沅,棠婳,玉苓,约好了一起来看桐儿。清沅见话又转到自己身上,忙问桐儿如何。
桐儿道:“燕窝天天吃着,也不觉得如何。神医来看过了,只说放宽心就好。”
清沅道:“裴神医?”
裴闻仙是为太子的病留在宫中的。
桐儿点点头:“皇后仁慈,请神医来给我看了一次……看来我这病在宫中是好不了了。”
她这话一出,棠婳和玉苓都劝她不要想这么多。桐儿对自己将要出宫的事情却十分坦然,她说:“我在宫中,病好得越慢,心中越不安;心中越不安,病好得越慢。倒不如出宫去,也免得在宫中日日想家。”
听她这么说,棠婳就不由沉默。
从桐儿那里离开时候,清沅与棠婳手挽手,一起在园子里慢慢走回去。
棠婳问清沅为婚礼做的准备如何。清沅道:“原先家中这两年备了些东西的,但如今这情形,不少要重新准备。银钱上还好,就是时间紧。”
因是亲王大婚,册封王妃,所以顾家准备嫁妆比之前要更用心。幸好还有不少东西是宫中备好了的。
清沅仔细看棠婳的脸色,见她神色淡然,之前的焦虑已经无影无踪,只是眉梢眼角有淡到几乎看不出的愁绪,却为她的眉眼平添情致。
棠婳主动道:“你一定想问我之前那件事情吧?”
清沅灵光一闪,道:“你……又私下见过他了?”
棠婳抿了抿唇,她没有立即否认。清沅就知道确实是如此——皇帝果然没有耐心等太长时间。
“你怎么说?”清沅小心问道。她已经把利害都和棠婳说清楚了,棠婳也考虑了一段时日了。就看棠婳如何抉择了。
对清沅来说,这时候最紧要的是与萧广逸的婚事。
“我不能详细和你说……”棠婳轻声道。她说话缓而柔,只有清沅能听清。
她不想细说,清沅也没有追问她和皇帝见面的详情,只问:“你心里,到底是如何想?”
棠婳轻轻笑了一声,道:“你说,他们家父子是不是都很像?可喜是真可喜,可恨也是真可恨……”
她声音像梦中呓语。清沅吃了一惊,她最怕的就是这个,魂不守舍,癔症一般的样子。这是心里魔怔了。
清沅不说话了,她这时候要吵醒了棠婳,她就不会再对她敞开心扉了。
“是么?”过了片刻,清沅才说。
棠婳看向清沅,忽然有些歉意地道:“你是不是被我吓到了?”
清沅摇摇头:“我只是……怕你陷进去出不来。”
棠婳温柔道:“别为我担心,我已经下了决心了。”
她又说:“这些天我总是想着这件事,这个人。想太多了,连自己都觉得这样下去不成。已经病了一个桐儿了,我不能病。”
清沅没有再问她是什么决定。她告诉了棠婳,叶夫人还在宫外等着她,万分关切,又道:“你要记着,不论别人如何。叶夫人总会疼你护你。”
棠婳默默听着,忽然道:“你知道他和我说什么?”
清沅猜不出。棠婳露出一个细小的微笑:“他说,我很像……年轻的时候。”
她无声地说“皇后”。
皇帝说她像顾皇后年轻的时候。
她正在书房里时候,皇帝就这么走了进来。他旁若无人,来去自如。棠婳那时候才明白,这整个宫廷都是皇帝的。只要皇帝愿意,连顾皇后都可以被瞒住。
她有些害怕,又忍不住生气。她已经知道了皇帝只是贪恋她年轻美貌,但皇帝看向她的目光却是那么柔和,满是怜爱。
他问她:“给你的珠子,你收在身上么?”
她摇摇头。他笑了起来,问:“不喜欢么?”
她还是摇头。他也不生气,道:“那就是……成了你的烫手山芋了?”
棠婳想,他什么都明白。他在戏耍她。看她犯愁甚至窘迫的样子,他反而欢喜。她也是有些脾气的人。
“我想离宫。”她对他说。
皇帝忽而笑了,道:“为什么?你不想在这宫中有一番作为了?”
他端起茶喝,眼睛还含着笑。这是太子常有的神态。棠婳看着他,又找到一处太子与他神似的地方。
只是他比太子更自信,也更傲慢。
棠婳心中暗暗唾弃他,但目光不能转移。
“我入宫来,只是伴读,不愿生是非。”她说。
皇帝又仔细打量她,道:“你很像她,年轻的时候。”
棠婳不解“她”是指谁。他解释道:“皇后。”
顾皇后如今也不显得老,远比同龄人年轻。棠婳听到他这句“你很像她,年轻的时候”,心中竟不由焦躁。
“我长得并不像皇后,”棠婳说,“我……皇后年轻时候,该是另一番模样。”
他笑着说:“你并没有见过年轻的她,我却见过。所以像不像,还是由我来说了算吧。”
他句句都在挑逗她。
棠婳又重复了一遍:“我要离宫。过几日就会求皇后,放我出宫。”
他看着她,终于笑容淡了些:“你这是下了决心?”
第112章
皇帝看着她,他放下了茶杯,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笑意一淡,眼角的笑纹就没了。棠婳心惊肉跳到几乎要夺门而出,但她又哪里有地方可逃。
她垂下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裙摆。这九重宫阙,她孤身一人面对他。不用抬头就知道他仍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松下肩膀,随他去罢,难道她还能违抗天下之主不成?
朝堂上多少文臣武将都不敢违抗他,凭什么要她一个弱女子做这件事。
她既委屈,又怨愤。
皇帝低声说:“过来。”
他的声音平淡,但她知道自己毫无抵抗之力。
她走到他面前,仍是垂着眼睛。皇帝的声音很低,但清晰可闻:“你是怕我?”
棠婳说:“圣上是一国之君……”
她想说伴君如伴虎。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不能回头。
皇帝淡淡道:“我不逼你。只是你自己要想清楚,将来嫁一个平庸无名之辈,你会后悔么。”
棠婳咬着嘴唇,不说话。
她不知道皇帝是不是在用她的婚姻威胁她——不入宫伴君,她也不要想要嫁什么好人家。她不敢多说一句触怒天子。
皇帝伸出手,柔声问:“珠子呢?”他示意棠婳把那颗珠子给他。
棠婳不禁一怔,她没想到皇帝竟然会将送出的东西收回去。
皇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想法,他又笑了出来,徐徐解释道:“这珠子既然在你手里已经成了烫手山芋,想来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好——你是不是还想过干脆往湖里一丢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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