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沅只对棠婳道:“看她的悟性和运气吧。”
晚间时候,清沅让云茉把那只安平公主赏赐的镯子收好了。她梳洗时,又细细回忆了一遍这两天和太子,还有燕王见面的情形。
她想来想去,只觉得自己一向得体,也许脸色略微紧张,可刚入宫时候,大家脸色不都是紧张么。除了没心没肺的许宁馨。
凭什么燕王就看出来她在害怕他?
清沅很清楚,上辈子可没有这一出。
又过两日,大家还是每日上午去陪公主听论语,午后小聚。也许是把叶棠婳和清沅的话放在心上了,宁馨这两日克制了许多,不再由着金泉公主笑闹了。
一安定下来,清沅就开始有些挂念家中。她给家中写了信,报了平安,等着母亲的回信。虽然就在京中,但宫外的信递进来,还是很慢。
这日午后,她们在安平公主那里,一起煮茶。安平说起太子前两日送给燕王的马,确实是匹神骏,她想选个天气好些的日子,也去骑马,尤其要试试这匹马。
“四哥给它改了个名字,叫飞马。哈哈哈,太难听了。”安平说。
清沅一口茶差点没呛住。
十几年后的燕王,实在太出名,连马都跟着出名。据说燕王心爱的坐骑,就叫飞马。
第15章
安平公主还在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去骑马的事情,把太子的几匹心爱的名马一一点评了一番,又提到自己也有两匹最喜欢的马。
如今京中越来越多的家族并不介意女子出门骑马,甚至还鼓励她们。也许是因为越能骑马越代表身体健康。也许是因为宫中皇后公主都爱骑马,所以贵妇们纷纷效仿。也许是因为近十年风气渐变。总之京中男男女女都爱马。
安平公主又问大家在家时候骑不骑马,喜欢去哪里骑。
清沅虽然嘴上还能应答,心中却还在想着刚刚安平公主提到的事情。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也许公主说的是“奔马”?“天马”?或者随便什么马。不一定就是十几年后天下闻名的“飞马”。
再转个弯,即便是叫飞马,那也不一定证明什么。也许燕王这时候就是给这匹爱马取名叫飞马,所以后来就一直沿用这个名字用以纪念呢?
十几年了,她是真想不起来所有的细枝末节了。
清沅暂且按捺住,不能在安平公主面前失态,更不能再回头问一遍燕王的马。
众人陪公主品了茶,商量了骑马的事情,又玩了一会儿才散。
回到倚梅馆没一会儿,玉苓来找清沅了。
清沅正在练字,她心里乱,连接写坏了几个字。心里一乱,就忍不住在纸上写,马马马马马马马,一张纸上全是马。
一见玉苓进来,她立刻把那张纸撕了,笑道:“快坐,我这里有些乱,还没来得及收拾。”
玉苓抿嘴笑了,道:“姐姐书房里哪里乱了,手边到处都是书,是最风雅了。”
清沅就与她坐下说话。小宫女端了茶和果子来,不过她们刚刚从公主那边品了茶过来。两人都没有喝茶,玉苓就问清沅有没有收到家中的信。
清沅道:“我听说宫外的信件是要等得久一些。”
宫中上上下下有两三千口人,人多信多,她们的信其实比起宫女之类的,已经快得多了。宫女的信收不到或者等个一年半载都是有的,甚至有人入了宫就与家人没了联系。
玉苓脸上怅然。算算日子,她的父母这两天就要从借住的西顾搬出来了。清沅想,玉苓应该是想早点知道家中的情形。
清沅也很想知道自己父母和几个弟弟妹妹如何了,大弟拜了李修致为师之后,是否令李修致青眼相加,愿意用心栽培?她等着家中的信。
女子在宫中,与外面联络实在是不便,她还必须万事小心。
玉苓问过了家书的事情,这才端起茶,也不喝,只是轻轻抚着茶盏,道:“沅姐姐,我之前都是在霖州住得多,你也知道,霖州多山多丘陵,不方便骑马,我在家时候都是坐轿子多……”
她说到这里,清沅已经想起来了,玉苓这时候对骑马还生疏。
玉苓又接着道:“我们从霖州走时又匆忙,我骑装也没有带。”
她话说到这里,清沅还有什么不明白,唤了云茉,要她取一套骑装送玉苓屋里去。
清沅微笑道:“你与我身量差不多,我这套衣服是去年做的,我穿有些小了,你穿应当正好。”
玉苓道了谢,又坐了一会儿才去了。
清沅只是坐在原处,木头人似的一动不动。云茉去给玉苓送衣服去了,小宫女云烟看她这样子,有些担心,轻声问道:“姑娘还要写字么?”
清沅摆摆手,道:“你先放着罢,一会儿我自己收拾。”
云烟就只收拾了茶盏,退了下去。
清沅仔细回忆,想起来当年确有借骑装一事。上一世她当然也借给玉苓了,但她那时候没有想太多。霖州那边确实与京城习俗风气大不相同,未婚姑娘并不热衷出门骑马。
清沅和棠婳这几人,虽然老家在霖州,但因为久居京中,所以行事与霖州本土已经大不相同了。
玉苓一直住在霖州,刚举家入京不久。清沅当年对她没有骑装一事,听她解释没觉得奇怪。
这一世的清沅不一样,她两辈子活过来了,上辈子虽然没有亲生孩子,但做了四个庶子庶女的母亲。孩子出门,要准备什么,她很清楚。她的庶女出门游玩,哪怕只在外住一天,也要带两大箱子衣物。
清沅已经不像当年十四岁时候那么单纯了,她看得多了,轻而易举识破了玉苓。玉苓哪里是忘记带骑装呢,其实就是没有,而且无力置办太多东西。
不过玉苓很会掩饰。入宫之后也就在骑装这事情找清沅帮了一次忙。之后宫中每月都会给她们十两银子的例银。这比许多高门大户家的小姐例银高多了。清沅在家时候例银不过三两。
除了例银,宫中皇后公主还会有各种赏赐,只要不漫天撒钱,银钱上是不愁的。所以玉苓后来没有手紧过,妆扮也和宫中偏好越来越像。
之后她又和燕王好了,被皇帝点做燕王妃之后,宫中赏赐源源不断,大家那时候都赞叹不已。借骑装的小事清沅早就忘记了。
现在她都想起来了,小事虽小,却可管中窥豹。
搅动清沅心境的,除了玉苓,还有燕王。这一对夫妻可把她愁死了。
她一味骗自己是不行的。她起身走到桌边,拿起笔,在纸上写下“飞马”两个字。若燕王真的和她一样,是回来重来一遍,她该怎么办?
难道束手待毙么!
清沅忽然又想到一件事情,如果燕王和她一样,那她恐怕很快就要因为这件事情被识破了!她浑身一下子没了力气,只能把笔一摔,躺在榻上。
云茉送完衣服回来了,来向清沅回话,就见清沅躺在榻上。她关切问:“姑娘可有不适?”
清沅慢慢坐起来,她心中已经大致拿了主意,只是还没有把握。
她苦笑了一下,问云茉:“衣服送过去,玉苓说什么了?”
云茉道:“玉苓姑娘开心得很,说谢谢姑娘。我走的时候她准备试衣服呢。”
清沅点点头,不再言语。
思华宫中,燕王正在作画。他不陪着太子,单独一人时候向来十分安静。宫人背地里对他的议论他也知道,无非是说他十分沉闷,对下人也不和气。
他画完一株梅花时候,见身边的内侍郑九走了进来,便放下笔,擦了擦手,问:“东西买回来了么?”
郑九恭敬道:“都买齐了。”
燕王点点头:“不缺钱吧?”
郑九道:“殿下给的钱够,小人还余了点。”
萧广逸这才露出一点笑容,道:“东西放下吧。”
郑九放下东西要走,萧广逸又叫住他,顿了一下问:“还有人想买这东西么?”
郑九道:“只有小人一人去买,买了就回来了,没有耽搁。”
萧广逸让他把东西搁下出去。
那是一只旷石阁的盒子。旷石阁是做笔的,也卖书,宫中也会用这家的东西。
萧广逸打开盒子,上面一层是四支上等狼毫笔。他拿起笔把玩片刻,才打开下一层,里面是几本刚印的新书,不过是些民间话本。他翻开其中一本,中间掉出一张笺纸。
那才是他想要的东西,他打开纸,仔细读起来。
第16章
萧广逸之前并未想过,还会有一个人和他一样从过去回来。
他刚刚醒来时候,是在黎明时候。看到眼前的一切,他还以为这是自己死前的幻觉,他像个游魂一样赤脚在寝宫中走了一圈,一直看到冬天的暖阳升起,他才相信这是他的前生,也是他的福报。
当时正是腊月初七,和十几年之后一样,宫中正忙着准备过年。只是这时候宫中还一片宁静祥和。父皇还在,顾皇后还维持着贤妻良母的做派,对他十分和蔼。
谁也没瞧出来他的异样。一切都和十几年前别无二致。但这一次,他已经知道前路等着他的是什么,这一世有仇的报仇,有恩的报恩,一切都应当归于原位。他上辈子最大的遗恨不是没有夺下皇位,他最大的遗恨是恶就在他眼前,他却已无力斩除。他残存的那一口气还是没能撑到回京。
这一世,他终于可以做到了。
萧广逸上辈子虽说是在边关磨砺出来的,但从小在宫中他就知道藏拙了。
一开始是被生母许婕妤调/教的。
太子开蒙晚,还时时因病断课。他早熟,无意抓着笔和老内侍学写了几个字,背了一首诗。听到他背诗,许婕妤并未显露半分开心的神色,她甚至慌乱得哭了出来。
之后教他写字背诗的那个老内侍就不见了。
萧广逸渐渐明白了,他越懂事,就越沉默。他懂许婕妤的难处,他不会使她为难。
何况太子是兄长,是君,他是弟弟,是臣。论情论理,他都应该尽力做好一个影子。
上一世在宫中时候他做影子一直做得很好,或许这就是顾太后后来为什么那么震惊的缘故。
如今重来一世,萧广逸很清楚,顾皇后这时候对他和蔼,只是因为他安静,顺从。若他陡然性情大变,做过了火,露出马脚,顾皇后是不会轻易放过他和许婕妤。
虽然有父皇在,他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将来不要想有半分机会掌兵了。
在这时候,萧广逸一切依然要小心行事。宫中到处都是顾皇后的人,许婕妤性情软弱,依附顾皇后,就连许婕妤的人,萧广逸也信不过。
好在萧广逸身边还是有几个能用的忠心的,内侍郑九就是其中之一。从前萧广逸就会差使郑九出宫跑腿,或买些东西,或送送信,因此郑九出宫并不使人起疑。
萧广逸这段日子,还是按从前一样的频率遣郑九出宫。不要他做太惹眼的事情,三次中有两次都是平常差使,中间夹杂一起次是去打听搜集一些人的消息,然后带回宫来。
宫外的一切,仍和他上辈子记忆中一样。所以萧广逸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得到了上天的奖赏。
这种感觉直到公主的几位伴读入宫那天为止。
萧广逸记得那一天,他怎么能忘记。就是这一天,他遇到了顾玉苓。
太子还和上一世一样,硬拖着他在屏风后面看这些少女。萧广逸很无奈,他本不愿看,不忍看,他与玉苓,再见一次,结局也不会更好。
可对太子来说,这还是第一次,他兴致勃勃。萧广逸只能陪着他。
隔着屏风,他能听到顾皇后和安平的说话声,还有少女们宛转的声音。
太子在屏风后面看着看着,忽然喃喃道:“还真是环肥燕瘦,各有千秋。”他说完仿佛也被自己逗乐了一样噗嗤一笑。
太子这一笑,顾皇后将他们唤了出来。
宫中人人都心知肚明,这五个少女是以公主伴读名义入宫,但因都是霖州出身,全部都选自顾皇后的亲眷,摆明着是要考察她们,作为太子妃的备选。
萧广逸没有看向玉苓,他在这个场景里只是个陪衬,熬过去就好。
但他毕竟这么多年在沙场上出生入死,直觉不同常人。一有视线落在他身上,他立刻漫不经心地一扫,与对面人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连看他几眼的,是顾清沅。
萧广逸知道这个人。与顾玉苓相比,顾清沅的“顾”在血缘上离顾皇后更近。
当初在宫中时候,顾清沅就很得顾皇后欢心,玉苓为此还自惭形秽过。当时宫中都在猜顾皇后是会选叶棠婳还是顾清沅做太子妃。
结果叶棠婳做了帝妃,顾清沅因为父亲的案子从高处跌落,与太子妃无缘。
后来他离开宫中,再搜集京中消息,就听说这个女人为父亲翻了案,嫁了老好人诚国公,摇身一变又出入宫廷,成了顾太后的心腹,军师。
当然此时的顾清沅,应当还只是个青稚少女,对宫廷阴谋和朝局谋划一无所知,心里想着的,顶多就是怎么讨皇后和太子的欢心。
但萧广逸没想到顾清沅会在这时候分给他目光。按他的推测,这个女人应当一门心思都想做太子妃,这时候看他做什么?
萧广逸将这小小的疑点记在心中。
等到去安平公主那里小宴那天,萧广逸越发确认了,顾清沅对他不仅是分了目光,那目光中还有警惕。
虽然玩投壶的时候,顾清沅掩饰得很好,其他人看不出来,只以为她是一时失手。但他知道。从顾清沅紧绷的手臂,走路的姿态,他都能看出来——顾清沅怕他。
他有什么可怕?一个影子似的人,只是跟随在太子身边。
何况上辈子顾清沅与他毫无交集,更没有怕过他。
从安平公主那里回去之后,萧广逸就给郑九一个名字。顾泽行。他要郑九去打听一番,顾清沅的父亲顾泽行这段时日,和什么人有来往,有没有新结交什么人。
郑九回来时候带来了一串名字。萧从简展开纸,一个一个看下来,直到他看到了李修致。
顾泽行的大儿子,顾清沅的弟弟顾晟拜李修致为师。
萧广逸将那张纸放在烛火边撩了。
他目光沉沉,如果顾清沅真是传说中的才女,真的足够聪明到做太后的辅佐,那么她应该已经明白发生什么了。
他要看看,她到什么时候沉不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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