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盈衣听不明白他这话,左思右想一番,还是不解其意,疑惑是不是太子说梦话。她轻轻伸手试了试太子的额头,并没有发热,这才放下心来。
怀恩在大雁湖没有逗留很久,她对萧重钧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只剩这一句“恭喜”可说了。
说来也奇怪,当初母亲对她做太子妃的事情信心十足,宗室中也有长辈说她是适宜做太子妃的。但是她自己心底总有一种隐约的预感——这事情太美,所以不容易成真。
所以太子娶了别人,她虽然伤心,但并不像母亲那般魔障了一样狂怒。
母亲在顾皇后事发之后,就被拘束在家,不能出门。父亲早就搬去京郊别院住,并不与母亲照面。怀恩知道下人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就惹怒了母亲,她明面上也只能顺着母亲心意安抚她。
偶尔能像这样出来,对怀恩来说就足够喘口气了。她在大雁湖边没有逗留很久,她与萧重钧道别,走过长堤,再回头时候,就见萧重钧仍在原处,面向湖面,她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回到府中,怀恩换了身衣服,命人捧来琵琶。这琵琶是萧重钧赠她的,她素来珍重,正轻轻擦拭着,就见侍女神色紧张来通报:“公主来了。”
怀恩抬起头,就见寿真公主已经入内。
她抱着琵琶起身,淡淡道:“母亲。”
寿真公主问:“你去大雁湖,这么快就回来了?”
去大雁湖,确实是寿真公主的主意,但寿真并没有要她去见太子,而是要她去见袁贵妃。
寿真这段时日就盼着皇帝态度松动,她虽然不能出门,但是派人给宫中进过几次东西,光是给袁贵妃,就送了许多金子。
她要怀恩趁这机会去见袁贵妃,通过袁贵妃,再向皇帝求情就容易多了。
怀恩听到母亲怀疑的质问,道:“我没有见到袁贵妃。”
寿真气咻咻道:“人我都安排好了,你到底有没有去贵妃哪里?”
怀恩没有说话,只是擦着琵琶。寿真忽然一个念头闪过,高声道:“你是不是去见太子了!”
怀恩低声说:“是又怎样。”
寿真骂道:“这时候见他有何用!若是被圣上知道了,还以为是我让你这样纠缠不休!你……”
她气得口不择言:“你还有没有脸皮!平头百姓良家妇女都不会这样不要脸!”
怀恩原还能自持,但寿真这辱骂的一串话一出,她眼泪滚滚落下,浑身发抖。
寿真看她这样,只道:“你哭什么!趁早死了心吧!”她又见怀恩仍是抱着那琵琶,伸手就要去夺。
怀恩躲过寿真的手,她抱着琵琶猛然站起,走到窗前,举起琵琶狠狠砸在窗框上。
寿真呆在当地,只听那琵琶发出一声脆响,上好的古木也禁不起这用尽全力的一砸,琴头轸子都崩断了,形状尽变。
怀恩抬起头,看向寿真,她的心早就死了,但是这话她不必说。她什么也没说。
寿真沉默着,她没想到怀恩会做出这等焚琴煮鹤之事,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怀恩会如此激烈。
她喃喃道:“看来你也是指望不上的。”
怀恩不再哭了,眼泪止住了,但眼睛中仍像含着水,她终于说:“女儿不孝。但从今后,请母亲允许女儿在家带发修行。宫中一切事务,女儿无心参与。”
寿真见她神色似乎十分坚定,心中烦乱,道了一句“随你”就转身离去了。
不几日,公主府上就传出怀恩县主在家做了居士的消息。皇帝对此没说什么,只有贵妃为寿真公主美言了几句,但皇帝却说,寿真之前就与些乌七八糟的人来往,这时候还要牵连上怀恩,并没有完全宽恕寿真的意思。他还不信寿真是真悔过了。
袁贵妃是个识趣人,也不再在皇帝面前提寿真公主了。不过袁贵妃还是让人将皇帝的话转告了寿真公主,要她稍安勿躁,安抚一番。
从大雁湖赏花回去时候,萧重钧准备好了带给太子妃的东西,颇花了一些人力——他从大雁湖行宫的桃花林移植了十二株桃花回东宫,让人种在花园中,他将花和大雁湖的春色带回来了。
乔简简每日一早起来,就能看到那些桃花。园丁费了好大的劲,才能让那些桃花一路安然回到宫中,还在移栽之后盛开。
乔简简一看那些花,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和那些花一样绽开了。
萧重钧问她:“喜欢么?”
乔简简一手轻轻贴着小腹,一手抚了抚脸颊,只觉得那里发烫,她低声说:“我该怎么谢殿下才好?”
萧重钧看了一眼她的脸色,说:“只要你高兴,就是回报。”
他已经知道了怀恩做居士的事情,他只是想知道自己还能让某个人发自内心高兴。但这其中的真相乔简简不必知道。
乔简简相信了,她抬头绽开一个微笑。
第167章
萧广逸离开宁州,先去高崖寺,再去边境。
高崖寺是准备造大佛,还在筹备中。萧广逸名义上是去督查,实际上将高崖寺造成了一处落脚的据点,经由高崖寺再去边境,与封将军汇合。萧广逸会在边境紧盯西戎的动向,并帮助封将军练兵。
萧广逸知道,封将军虽然这时候已经与他十分投契,但心中还是有几分顾虑,并没有全然信任他——在西境宁州这样的地界,不是自己一手带出来的人,有几个能完全信任。他只有等到合适的时机才能证明自己。
他一路向西去,一路给清沅写信。到高崖寺的时候,他已经给清沅写了十封信,记录一路见闻,只像他并没有渐行渐远,仍在清沅身边一样。清沅的回信终于追到了高崖寺。
高崖寺的僧人为他整理好了房间——房间大而空,除了几本佛经,并无其他装饰。在这环境中,能保持整洁就已经算是舒适了。
萧广逸躺在床上,慢慢看清沅的信。她的字很美,光是展开信笺,就让他心头一阵温暖愉悦。
她在信中写的都是宁州的事。先写府上事,再写城中事,其中掺杂一些京中的消息。涉及京中敏/感事情,她就用他们约好的暗语,别人看不明白,只有萧广逸才知道她写的是什么。
京中的情形,目前还是扑朔,因袁贵妃与太子妃同在孕期,宫中一切都务求平稳。除了之前金泉公主的生母没了,没有其他大事。许婕妤一切安好。
但这平和中仍含着紧张,皇帝还没有动顾皇后,但现在谁也不知道几年后,甚至几个月后会发生什么。
清沅在信中只能尽量全面的搜集京中情况。
但这只是大信纸上写的话,是燕王妃给燕王的信。在大信纸中,她还会夹一张小小的笺纸,上面写的是顾清沅对萧广逸的话,她直白得可爱,直白到萧广逸觉得在佛门看这样的字句,实属犯戒。
他将清沅的几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将那小笺贴在心口。
萧广逸在高崖寺停留了五日,就接着向西去了。这次去边境,萧广逸将敖桂也带上了。敖桂这段时日一直往返宁州与高崖寺之间,对此处的已经掌握了。萧广逸决定是时候让敖桂去面对丹支邪和西戎了。
离开高崖寺那一天,天色清明得出奇,萧广逸早早起身,抽空给清沅写了信。
敖桂就在房外候着。等萧广逸出来,将信递给信使,又问敖桂:“这一次我们要去的时间久,你有没有写信带回去给你母亲?”
敖桂说有。他最近留了胡子,与原来样貌大不相同,越发像普通丹支邪人了。萧广逸让敖桂乔装改扮一番,与他保持一定距离,在左路分开走。
敖桂这段时日在王府中一直刻意避开王妃。丹支邪人有句谚语,说漂亮的女人像蛇,男人若一不小心,就会被一口吞掉。
敖桂现在看顾清沅,就像看那条美女蛇。他觉得自己是中了蛊,才会觉得自己喜欢这个女人,他必须远远离开她,让自己的头脑清楚一点,才能躲开那些狂热的让人发疯的念头,那些念头他一个字都不能对旁人说。
他不能让母亲失望,也不能让萧广逸失望。
萧广逸这边已经整装待发了,他看向敖桂,微笑问道:“怎么,要直接和西戎人交手了,害怕了?”
敖桂道:“我是粗鄙之人,有什么可怕的。倒是王爷,天潢贵胄,如此涉险,也不怕吗?”
萧广逸自嘲道:“我平生波折,皆因不懂知难而退。”
敖桂不明白为何燕王年纪轻轻却常常如已经过了大半辈子一样,但是这时候萧广逸这自嘲却让他也笑了起来。
一行人按照原计划,向边境而去。
自从萧广逸离开,清沅在宁州燕王府就更加忙碌了。她每日清晨起身,练字时候就开始听下人回话,除了王府日常,还有宁州和京中的产业需要她打理。
她治家颇严,时常考核下人,该赏的赏,该罚的罚,决不许有人打着王府的名头在外闯祸。
她并不会无度宠信哪个侍女,若说她对谁更和蔼容忍,那就是年纪小的丫鬟,尤其是在宁州这儿买来的小丫鬟,如在王妃院子里伺候的豆儿几个。清沅每次见到豆儿,都会随手给赏赐。
这日清沅从书房回房,就见豆儿和柳儿两个小丫头坐在台阶边说话。柳儿正在抹泪,豆儿与她头靠头,低声说着什么,两个人年龄相仿,身形相仿,像小动物一样互相依偎。
清沅见了,心中微疑,就叫人把她们叫过来。柳儿是丹支邪孤儿,入府之后,清沅就让她去伺候敖桂的母亲。敖桂母子也是丹支邪人,应该对柳儿照拂有加。
清沅以为是谁欺负了柳儿,亲自问了她。
柳儿这会儿已经不哭了,只是眼睛仍红红的,王妃亲自过问,她不敢隐瞒,但是这话和豆儿说得,和王妃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她只能摇头道:“府上人都待我好,没有人打我。阿嬷待我更好。”她叫敖桂的母亲阿嬷。
清沅又仔细看她的,柔声问:“那是想家了?”
柳儿迟疑着点点头,又低声道:“我担心阿兄,他走了好些天了。”
她称呼敖桂阿兄。
清沅恍然,怕是小姑娘情窦初开,自己还不知道。她向柳儿招招手,又觉得这不是抓一把糖就能哄好的事情,她竟然有几分迟疑,只是微笑着拉住柳儿的手,柔声道:“放心,他跟着王爷去的,王爷就一定会把他带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非常对不起,存稿箱设错时间了……只能先放半章出来
明天会继续更新
第168章
柳儿如今在府上,穿得和宁州的姑娘一样,头发也梳了平常的样式,只是身上的耳环和戒指是丹支邪商人带过来的,都是王妃赏赐给她的。
小姑娘生得小巧,眼神清澈,更显得幼稚。清沅让她擦把脸,亲自给她理了理头发。柳儿听王妃保证,说王爷一定会把敖桂带回来,这会儿已经不难过了,清沅的手指动作轻柔穿过她的头发,柳儿抬起小脸,冲清沅笑了。
清沅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柔软,她看着这个小姑娘,想起的是她的妹妹清泠,她上辈子的女儿,虽然不是她生下,但她也曾有这样的时刻,这样轻柔的触碰。
“柳儿,”清沅柔声说,“你现在看不到阿兄,心里想他难过是不是?”
柳儿点点头。清沅就道:“想一个人,又见不到他的时候。你就把自己想对他说的话都写下来,写好了寄给他,等你写得够多了,他就会回来了。”
她一边说,一边想起的是萧广逸给她寄来的一路见闻。
柳儿说:“可是……婢子不会写字。”
清沅微笑:“不会可以学。没有哪件事人是从一开始就会的。府上有嬷嬷教大丫鬟写字,以后你跟着她们一起去学。每天学几个字,时间久了,就能读写了。”
她又叫豆儿和柳儿一起去,可以做个伴。又嘱咐大丫鬟关照她们,不许因她们年纪小排挤她们。
宁州府这边井井有条,清沅一闲下来,还是会仔细琢磨京中的事情。最近顾家还算平静,只是清沅的祖母年纪大了,旧疾缠身,本来顾泽行准备回老家霖州的,不得不暂时搁置下来,因为老人不便行动,要在京中养病。
虽然如此,祖母精神还好,她口述让顾泽行写了信给清沅。说从前家中人来人往,太过纷乱,她每日不得不强打精神待客,如今家中清净,她反而能安闲养身。她要清沅在外珍重,不必担心家中。
清沅知道祖母的性格,确实是宠辱不惊,不会因为顾皇后失宠就失魂落魄。清沅一看到祖母的口述,不由就笑了起来。她似乎能看到祖母说这些话时候的神气。
但清沅在这平静中还是感到一丝不安。
顾泽行原来负责丰城行宫的重建,后来受顾皇后案牵连,被撸了下来。顾泽行没有申诉,只是将手上做的事情全部交了出去,干脆利落隐居在家。
李修致曾为顾泽行惋惜,在私下里提出过要为顾泽行发声,被顾泽行拦住了。这件事情清沅也不希望李修致卷入,她和顾泽行的意思,都是希望李修致好好待顾晟,顾家将来的希望在他们这些小辈子弟身上。
皇帝对顾家的怀疑不会轻易消失,这时候还是不要再触怒皇帝为好。
清沅最近注意到丰城行宫的修建统筹换成了太子妃乔氏家的长辈。她虽然心中有些不痛快,但是最近乔家得势,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清沅不知道太子和太子妃有没有注意到这事,如今萧广逸又去了西境,清沅不想用这件家事让他分神,便暂时没有告诉他。
宫中这边,太子妃乔简简其实听到了这一层关系。她知道因为她成为太子妃,乔家许多人的际遇都有了变化。与她关系最亲密的父母兄弟不说了,伯伯叔叔舅舅,仕途都顺畅敞亮了许多,就连从前家中最不成器的小叔叔也领了修复丰城行宫的职务。
乔简简听嬷嬷说了,知道这职位原属燕王妃的父亲。因顾皇后案,才被褫夺。她心中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现在不敢擅作主张,问了太子,这事情要不要对燕王妃安抚一句。
萧重钧没想到乔简简还会在意顾清沅,他已经算是了解女人心思的人了,没想到女人心思细腻起来,他仍猜不透她们会在想什么。
若放在从前,他是愿意为这事情去安抚一声顾清沅的,但如今情形不同。如今顾皇后空有皇后虚名,顾家岌岌可危,顾清沅是靠了嫁入皇家才得庇护。
皇帝对顾家,已经是仁慈。萧重钧知道这一切皇帝都看在眼里,不只是顾家,乔家,还有他。他不可对顾家表现出太多不忍和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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