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塔姐姐, 谢谢你为我费心挑选;如果我哪天果真如大家所想,一定慎重考虑你的建议。”少女看向卡洛塔时又成了另一种神情——她还像平常那样微微勾着唇角,黑漆漆的眼眸灵动如星, 眼底带了些哭笑不得的神情,还有几分不加掩饰的温存甜蜜,“但我得说,我所邂逅是一位贴心的伴侣,而非什么奸险蛮横的暴徒或禽兽——你实在不必为我担忧。”说着,少女向卡洛塔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好吧,那么祝你永远也不会有那么一天——娇嫩的小花还是没被采撷时最引人流连。”首席女高音无视剧院新任红伶的阻拦,凑近了仔细分辨少女的神色;过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抹轻松真切的笑意,只是向来气势十足的眼眸里藏了几分复杂的神色,“当然,为爱情盲目对你这样稚嫩的花朵而言算也不上什么错处。不过你知道,我们同是逐日的花朵——无论如何,别把自己也变成了不见天日的幽灵。”
事实上,我差一点儿就成了逐幽暗而生的腐草。蜜萝回想起自己与埃里克此前荒淫甜腻的地下时光,忍不住在心底接了一句,并且不得不叹服于首席女高音的毒辣眼光。
“为什么不是我让那幽暗之地沁透阳光?”蜜萝目送红发女高音窈窕的背影远去,对神情愈发凝重的克莉丝莞尔道——全然不见此前在米弗瓦警官眼前的鬼魅模样。
但克莉丝汀一点儿也不感到轻松。她沉默地与蜜萝对视,碧蓝的眼眸里流露出忧郁小心的神情——仿佛又成了那个沉浸于阴影之中的女孩——只是这一次,令她煎熬不已的梦靥不再是慈父的伤逝,而是猜测中蜜萝可怖的遭遇以及未必由此而起的古怪表现。
其实,蜜萝被那条红披肩带到一家人身边时,克莉丝汀才八九岁大——少女初时的模样对她而言印象并不深刻,但那双幽冷的眼眸毕竟在她脑海里留有十分模糊的印象。
“蜜萝,”她轻唤父亲当初为少女定下的名字,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畏惧,“那幽灵是谁?是……卡洛塔介绍给你认识的吗?”
少女眉头微挑,似是惊奇素来心灵淳朴的姐姐也会对人生出这般恶意的猜测。
尽管红伶小姐与首席女高音不和在歌剧院几乎已经众人皆知,克莉丝汀仍不禁为此感到一阵羞臊;好在她立刻想起蜜萝那些关于“拥抱缠绵”的描述,这才坚持问了下去:“我的意思是,你们是否都清楚他的身份?”
“卡洛塔姐姐猜得没错,他就是被你们传得沸沸扬扬的幽灵,近几年剧院里种种离奇的事件也都是他的手笔。”蜜萝先干脆地将红发女高音摘了出来——少女很清楚,自己还不打算与卡洛塔成为同一类人,而对她来说无关痛痒的流言很可能对后者的床笫交际有所妨碍。
当然,这其中绝无贬义。事实上,蜜萝固然珍重克莉丝汀的温柔小心,却更赞成卡洛塔的实用风格,也并未对她说谎——倘若她哪天当真沦落到与情人断绝关系,又不再有新人类的底气,还不幸遭遇谁强行求欢,那么成为某位大贵族的情妇也不失为一条轻松的谋生之道——至少,在蜜萝看来,那比她如克莉丝汀所忧虑的那样一味沉浸于惶恐自厌等消极颓丧的情绪之中要有用得多。
“不过如果非要细究他的身份,克莉丝汀,其实你比卡洛塔姐姐更清楚呀。”最后,像是不耐烦应付姐姐的追问,少女一语惊人,“毕竟,你也那么喜欢唱歌。”
“什么意思?他也是我认识的人?”克莉丝汀愣住了,某个猜测忽然不可抑止地浮上脑海;她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脸色,声音却微微颤抖起来,“告诉我,这个人究竟是谁?”
“你瞧,我一说你就猜到了……”克莉丝汀觉得蜜萝笑得有些冶艳,但一转眼,又全然是一副小女孩儿的娇俏了——就仿佛那一瞬的凉意不过是她精神过度紧绷之下的幻觉。
“他就是你的音乐天使呀,克莉丝汀,”但少女紧接着便用咏叹调般的语气揭晓答案,两片小巧的唇瓣在她眼前张张合合,像是有毒蛇的吐信轻扫面颊,“我只是有幸比你多走了几步而已。”
这不可能!
但,从不露面的良师,永远定在深夜的教学时间,还有……还有那不似人间的乐声,以及妹妹分明不以表演为业,却在自己告别音乐天使后仍未断绝的种种器乐练习……克莉丝汀对天主信仰虔诚,但绝不是个蠢笨的姑娘——在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被无情捅破以后,一切的一切都指向少女口中的那个可能。
金发美人儿张了张嘴,才感到脑海中那个亦师亦父的幻影竟如此顽固,以至于她对蜜萝遭遇凄惨的相信都隐隐动摇起来——如果,如果蜜萝这几日以来栖居的处所并非幽暗地域,而是那神秘的天国,如今种种表现似乎都可以理解?
“他究竟是谁,那幽灵或天使?”金发美人儿迟疑地问,“你可见过他的面容?是否知道该向何处寻觅那神秘的地狱或天国?”
“你知道,他向来是个神秘的朋友……”少女淡然笑道,神情几乎是骄傲的;但最后,她看向克莉丝汀紧蹙的眉峰,像是终于妥协,“好吧,埃里克,他的名字,这是我唯一知道的。”
至于其余更为详尽的了解,则全都发生在同他抵死缠绵过后的“酣梦”里。理论上来说,不宜采信。蜜萝真诚地同姐姐对视,理所当然咽下了剩余的话。于是克莉丝汀更不能确定那引诱少女的是何等人物。毕竟,对她们这些身处凡尘的人而言,天使与幽灵都是一样的神秘而难以触及。
其实,从最近一周人们热情不减的追捧看来,她知道自己即便已离开音乐天使的庇护,也能使歌唱事业蒸蒸日上;但初次饰演女武神那一夜的种种忐忑、惊喜是如此难忘——克莉丝汀不得不承认,在对妹妹近来古怪表现的忧虑怜惜之外,某种小小的期盼正从自己心底探出头来。
如果不是蜜萝疯了,那一定是我快疯了。红伶小姐忍不住苦笑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该遗憾音乐天使的离去;还是该愧疚自己招惹了幽灵,却让妹妹成了被他带去那幽暗之域的猎物。
“蜜萝,我们回家吧,妈妈很担心你——她已经一周没见到你了。”最后,克莉丝汀只好爱怜地抚摸妹妹略失血色的面颊,别的一句话也不说了。
蜜萝跟在克莉丝汀身后踏进胜利圣母街时,些许有意无意的闲言碎语便闻风而动。大家从少女平素放肆的行止讲到瓦勒里乌斯家的家风,于是就连她向来本分的养母瓦勒里乌斯太太以及那位不久前才声名大噪的红伶姐姐也不能幸免。那些生在市井间的嘴巴,或许不比歌剧院的演员们毒辣,却更直白,且喋喋不休,叫人骨头一阵阵发冷。
克莉丝汀恨不得拿什么东西把那些议论纷纷以为有趣的嘴巴又或者是自己姐妹二人的耳朵塞个严严实实——她倒无所谓,毕竟作为一夜成名的主角,平常也没少惹人嫉妒。但蜜萝……克莉丝汀以为,即便自己这位小妹妹事发至今向来不露脆弱,即便她可能并未经历那样可怖的事情,这吃人的流言也足以刺伤少女敏感易变的心灵。
是的,敏感易变,这就是克莉丝汀对自己这位小妹妹性情的评价。尽管,除了她和父亲,恐怕再不会有人认同这样的评价。
幸而考虑到克莉丝汀时常从巴黎歌剧院来回,瓦勒里乌斯太太的小公寓并不在胜利圣母街深处——姐妹俩没走两步就看到了养父瓦勒里乌斯教授还在时,自家曾被特别装饰过的门牌。
“女孩儿们,来试试你们的新袜子,这可费了我整整半个月工夫。”瓦勒里乌斯太太为她俩开门时,手里正举着一叠针脚细密的羊毛袜。姐妹俩看着妈妈纯然慈爱的笑脸,无奈地对视一眼,谁也没提醒她,自己衣柜里已经垒了很高一叠除颜色之外,全都同她手里这双一模一样的袜子——老实说,比起养父刚去世时,她那仿佛只有靠音乐才能活下去的样子,她们宁愿老太太时常为全家人的衣柜里添些重复的衣物。
类似的道理对蜜萝也适用——比起让妹妹整天待在家里“回味”同那位神秘伴侣的相会,克莉丝汀宁愿放她去打理自己的小花店。
至于街面上那些可怖的流言……红伶小姐可知道,在胜利圣母街上住着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让家里的姐妹女儿进歌剧院工作的意思;即便是无心演艺的人家,她相信自己青梅竹马的子爵恋人会有办法——在这一点上,卡洛塔和索蕾莉都可算是很好的老师。
作者有话要说: emmm……(蜜萝助攻)桶子攻略亲友第一步,从忽悠小克开始
本蠢上本同题材文文结局是女主陪桶在地下过到最后,一点都不满意!
所以这次一定要认真撒糖,让我家桶子跟女主做一对正常普通(?)的小夫妻。
☆、非为虔诚
“我该怎么办, 妈妈?她这个样子真让人害怕……”第二天一早, 红伶小姐若无其事地送别了蜜萝, 一转身却把脸埋在瓦勒里乌斯妈妈膝上,声音和神情都凝重得像是下一刻就将遭遇没顶之灾。
“你们都是虔诚的孩子, 主会保佑你们——你不必太过为她忧虑。”老妇人娴熟地轻抚养女金色的长发。相比之下, 她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以至于克莉丝汀略感安慰地抬头, 才发现这位本分的老天主教徒橘皮似的脸上殊无笑意。
“可是妈妈,你知道, 这不是蜜萝第一次性情变化……”在米弗瓦警长面前不愿提及的话题, 在母女私话中同样是极少启齿的禁忌。但瓦勒里乌斯太太听着长女近乎沉痛的口气, 就知道她终于决心撕开这陈旧的伤口。而后者注意到, 自己的养母似乎同样决心不理会那道陈年疤痕;她犹豫了两秒,做了个整理头发的动作, 于是瓦勒里乌斯妈妈贴心的大女儿暂且消失了, 取而代之巴黎歌剧院红伶小姐的威势。
“妈妈,您应当记得比我更清楚, 关于蜜萝刚同我们相遇时是什么模样。”开口瞬间,此前所有犹豫愧疚似乎已完全消失不见;红伶小姐语气平静,甚至带着点歌剧女主角的优雅韵味,“那时候她枕着我的红披肩醒来, 拉乌尔的姑姑说她可能是哪条船上的逃奴。可您想想, 哪个奴隶会有那样一双夜空般幽冷明亮的眼睛?”
“不,克莉丝汀,那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毕竟那时候我正沉浸于丈夫离世的悲伤之中……”养女的描述让老妇人哆嗦了一下,但她低声嗫喏着,出乎意料的顽固。
“我承认,这些年她对我们已不算严厉,”红伶小姐不忍地叹了口气,但还是堵死了老妇人最后一条逃避的路径,“可是妈妈,那时候我父亲还健在——我跟拉乌尔可没有谁陷入悲伤,而他不久前还对我说,他有些害怕蜜萝不笑时的神色。”
“而且诚实地说,她最初并不了解天主的荣光吧?可没过多久,人们就开始称赞她是巴黎最虔诚的姑娘。”说到这里,克莉丝汀浅浅地笑了一下,那笑意倒也勉强进了眼底,“自然,这同您的悉心教导有关,可作为教导者,难道您也不能分辨她对天主的信仰有几分诚恳?”
瓦勒里乌斯太太于是想起曾在蜜萝眼中翻涌咆哮的阿凯隆特河的浊浪。说来,那令人畏惧的眸光在少女离奇失踪前就已许久不再见了;倒是克莉丝汀,老妇人目光空洞地盯住这个养女氤氲着淡淡凉意的眼眸与即使刚刚潦草盘起也气势不减的金色发髻,感到一丝丝似曾相识的怯懦。
克莉丝汀立即注意到养母的变化,并立即为自己目的达成感到几分悔意——毫无疑问,比起种种麻烦的局外事,红伶小姐更在意自己的演唱事业;但不可否认,近段时间作为剧院新星的生活令她被迫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了解了许多应付他人的技巧。只是,这个“他人”在她心中显然不包括慈爱的养母;而她又一向是个贴心的姑娘。
但蜜萝的事情一直没什么头绪,瓦勒里乌斯妈妈这里的线索就显得格外重要了。金发姑娘在心底对养母小小地说了声抱歉,硬起心肠维持着肃冷的面色,继续与老妇人对视。
的确,没人比你更清楚,黑发少女对你们的“信仰”有多轻蔑。更有甚者……瓦勒里乌斯太太无法自制地想起黑发少女曾偶尔提起某位神仆的名字时近似欢喜恋慕的神色,以及她很久以前就毫不掩饰的,对玛德莱娜大教堂旧忏悔室非同寻常的殷勤。
“那么不会错了,这必是天主的警示,因她鲁莽的冒犯……”岌岌可危的平静表象终于被打破,老妇人绝望地按住胸口,像是不堪天主的拷问;她大声道,“我该去忏悔,克莉丝汀,为我对子女的不诚与放任……”
红伶小姐只好同时用力抱住惊慌失措的老妇人,直到后者在她怀里渐渐平静。
“冒犯?”然后她敏锐地问道,“妈妈,关于蜜萝的事情,您都知道些什么?”
“我不能说,克莉丝汀,我不能向任何人宣扬这可怕的事情,更不能用这罪行玷污你虔诚的耳目……”但老妇人出乎意料地闭紧了嘴巴,仿佛这就能令自己暂时远离那双幽冷的眼眸,也远离那眼眸的主人可能在玛德莱娜大教堂里犯下,并因她的怯懦而被一再放任的罪行。
“所有人降生于世都是为了赎罪,若蜜萝的罪行已重于常人,就更需要我们帮她清赎——就像她从前照顾沉浸于悲伤阴霾之中的我们那样。”克莉丝汀放缓了语气,秀美的面容上立即就显出某种圣洁虔诚的意蕴,“而且妈妈,您知道,没有什么比引导迷途者回归主的神国更能彰显我们的虔诚了。”
“这是蜜萝的罪,也是我的罪……”这些话对一个阅历丰富的老信徒而言原本并没有多少煽动性,但老妇人依旧轻易被打动了;她捂住脸,良久,才从指缝间漏出一声疲惫的呜咽,“蜜萝一直有些倾慕玛德莱娜大教堂的埃里克神父,她……她可能引诱了那神灵的侍从。”
埃里克!那神秘人物居然是个神父?又一次听到这个魔咒般的名字,克莉丝汀禁不住心中一凛,表面却不动声色地维持着倾听的神情,用目光鼓励养母继续说下去。
瓦勒利乌斯太太于是定了定神,从蜜萝第一次带着数量不少的自制小饼干开始讲起,一直说到少女失踪前不久,两人关于“爱情”这一话题的讨论,中间又提了几次“埃里克”这个名字。老妇人逻辑通畅,思路清晰,就仿佛这番说辞准备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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