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景谦挪开手,神色已是一派淡然,容常曦勉强平静下来,道:“你可还记得,衡玉园那回我帮你的忙,你答应过我,会为我做任何一件事?”
“只要我做得到。”他补充道。
容常曦道:“放心,这件事很简单——我要你打从心底地尊敬、喜欢我这个皇姐,待我和善,待我好,从前之事,都一笔勾销。”
容景谦静静地看着她:“皇姐还是换一件事吧。”
这可是容常曦最后的杀招,她没想到连这个容景谦都会拒绝,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有何难,你做不到?!你凭什么做不到!”
容景谦反问:“皇姐既然知道蝉夏生秋死,可知三季人?”
容常曦余怒未消,大声道:“不知道又如何?!”
容景谦道:“一年几季?”
“四季!”
“可三季人偏要理论,说一年只有三季。”
容常曦眨了眨眼,下意识道:“为什么?”
容景谦道:“因他是蚱蜢,生于春亡于秋,不见冬日。”
容常曦愣愣道:“可蚱蜢怎么会讲话?”
容景谦也愣了愣——怎么会有人,听完这个故事后,重点是蚱蜢会不会说话?
他又一次以拳头抵住嘴唇,而后道:“皇姐与我,正如普通人与三季人。”
说完便走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婉转,容常曦过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容景谦是什么意思——他与容常曦,彼此难以相互理解,也无须努力去理解彼此,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容常曦重新坐回瓷椅上,按住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又忽然坐直身子,若有所思。
从之前的寡言少语,到如今的长篇大论,无论如何,她与容景谦的关系,确实是比从前好了。
这也不可谓不是一种进步嘛。
☆、琼林
自那日御花园一别, 容常曦与容景谦便几乎再未碰过面,大皇子要出宫, 封地在青州, 因青州闹饥荒,皇上指派容景谦一道去处理此事, 重用之心可见一斑, 容景谦前脚刚走,容景祺便急哄哄地又找上门来, 寒暄没两句,又提到容景谦。容常曦只管打马虎眼, 说父皇让容景谦去青州, 大约也是将来他的封地也在那附近, 二皇兄不必着急。
容景祺悻然离开,估计也是看出容常曦的意思,便许久不再来烦她, 眼瞧着秋闱近在眼前,容景祺与容景思也离开紫禁城, 在京城附近负责监督主考官有无舞弊行为,一时间大家都极其忙碌,也顾不上容常曦了。
今年开春时, 容常凝那位无缘的驸马还是如同上一世一般病故了,皇帝一直有意帮容常凝挑选一位新驸马,容常曦早已知道容常凝最后会嫁给孟俊毅,对此事也完全不如上一世热衷, 倒是容常凝,大约是觉得容常曦性子比从前好上太多太多,竟还跑来昭阳宫找容常曦商量此事。
容常曦心里头有些不痛快,将她帮容景谦做过的事一一点出来,容常凝又给吓哭了,梨花带雨地表示自己并不觉得那些事对容常曦有什么损害才为之,看她这样,容常曦是心力交瘁,骂也骂不动,打吧,也动不了手,只好警告她,若从今以后容景谦有什么吩咐,她必须第一时间告诉自己。
容常凝毫无主见,连连点头,又问她可知父皇看中的是哪位公子,容常曦随口道:“应该是孟大人的长孙。”
容常凝小脸煞白,低头不语,容常曦这才发现她对这个人选似乎颇为不满,她奇道:“怎么,你不喜欢?”
“我……”容常凝欲言又止,摇了摇头,“罢了。”
容常曦向来不喜她这模样,蹙眉道:“你若不中意,便去同父皇说,父皇还能逼死你不成?”
“可母妃说……”容常凝捏着裙子,眼里又落出两滴泪,“罢了,罢了。”
她连说好几个罢了,最后魂不守舍地离开,容常曦心想真奇了怪了,上一世也没看出容常凝如此不喜欢孟俊毅啊,不过上一世自己与容常凝实在不熟,既没有自己逼她去陷害容景谦的这份“交情”,更没有之后的你来我往,上一世,想必她有什么想法,也是决计不敢在自己面前显露的。
秋闱结束,容景思与容景祺还有容景谦陆续回宫,容常曦知道今夜华君远会来,精心打扮了一番,容常凝来时,她才换上天青垂柳银线暗纹长裙,挽着刻丝银鼠批帛,头戴白玉玲珑簪,既素雅,在宫灯的照耀下,又自有莹莹如玉之感,容常凝不无酸涩地一笑,道:“常曦,你今日可真美。”
容常曦丝毫没有夺人风光的自觉,喜滋滋地道:“是吗?但我头上太素了,还要挑一对耳饰才好。”
最后她挑了一对流苏碎玉耳坠,同容常凝一道抵达御花园,受邀的女眷和青年才俊已来了不少,对容常曦投来的目光更是不在少数,容常曦用余光四处乱瞥,却并未瞧见华君远,知他大概没有这么早来,不免有些遗憾。
进入湖心亭,便只有女眷了,容常凝在亭中心坐下,眉眼低垂,就差直接长吁短叹了,其他女眷纷纷与两人打招呼,有道女声极为热情地从身后传来:“康显殿下!”
容常曦眉头一跳,回过头去,果然是叶潇曼。
三年不见,她也更好看了,明艳似火,一身明红绣花长裙,也只有她能穿的艳而不俗,容常曦看到她便想起那可恨的解毒丸,和白白浪费的三年光阴,不由得嘴角抽搐。
叶潇曼丝毫看不出容常曦的别扭,只行了个礼,又拉住容常曦的手:“殿下,你果然已恢复了,太好了。”
容常曦皮笑肉不笑地道:“托你的福。”
叶潇曼很困惑地道:“啊?可我什么也没做呀……不过,我陪母亲去三问寺时,确实有求佛保佑殿下哦。”
她双手合十,做了个很虔诚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说话,旁边有人很温柔地道:“常曦。”
容常曦不用侧头就知道是谁,肯定是自己那个所谓的表姐姚筱音,所有女眷中,敢直呼容常曦名字的,也就一个姚筱音,容常曦拉过好几次脸,但她到了下一次,也还是总能够一副十分热络的模样来搭话,生怕别人不知她与容常曦关系好似的。
容常曦从前不喜欢姚筱音,只是觉得她很爱学自己穿衣打扮,每回容常曦穿了什么出席宴会,她下回总会穿个类似的,甚至容常曦得了什么珍宝,她也总会想方设法弄个相近的来。容常曦与容景思关系亲近,她便三两次暗示容常曦帮忙牵头,想与容景思有所往来,还说要与容常曦亲上加亲,容常曦心里头很是不爽,觉得这女人把自己当成什么了?
再后来,姚筱音与容景思有了婚约,容常曦就更加不快,偏生她还巴巴地来找容常曦,说是要问清楚容景思的喜好,将来她过门了,也好做一个贤妻良母,毕竟以后容景思就要靠自己照顾了,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让容常曦看了便讨厌。
上辈子她如愿嫁给容景思以后,常随容景思回宫,但凡回宫,总要来容常曦的昭阳宫坐坐,容常曦想见三皇兄,却还必须买一赠一地看姚筱音,姚筱音更连连催促她早日成亲,还时不时推荐一些奇怪的青年才俊。
这些也就罢了,最让容常曦不能接受的是,姚筱音善妒,奈何嫁给三皇兄后却一直无所出,兰妃心中焦急,便给容景思纳了两门侧室,那两个侧室倒也争气,接连怀上孩子,谁知又莫名其妙都小产了,此事后来查出来,据说便是姚筱音下的手,她甚至还在容景思的茶水里下了东西,好让他能不去那些侧室房里。兰妃怒急攻心,险些要容景思休妻,奈何彼时姚筱音反倒怀上了孩子,兰妃便只能暂且作罢。
容常曦犹记得自己重病时,偶尔有意识清晰的时候,姚筱音挺着大肚子来,竟感叹容常曦怎么还未嫁人,再不嫁只怕来不及了,容常曦念在她肚子里有三皇兄的骨肉,勉强忍住没有让人把她拖下去用鞭子抽一通。
哎,重活一世,讨厌的人还是这般让人讨厌。
容常曦很冷淡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
姚筱音笑容不变,道:“三年未见,常曦真是出落的美极了。”
容常曦道:“姚姑娘的意思是,三年前本宫很丑?”
“当然不是。”姚筱音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只是越发好看了。”
她又对叶潇曼点头打了个招呼,叶潇曼乐呵呵地点头回应,姚筱音见叶潇曼与容常曦似乎关系不错,便小声道:“平良县主,这次琼林宴,虽是为了大公主殿下而办,但你也可多看看。”
叶潇曼迷惑道:“看?看什么呀?”
“自是看人啦,这黑灯瞎火的,还看景不成?”姚筱音掩嘴而笑,低声道,“你也十四了。”
她暗示的十分明显,叶潇曼愣了一会儿逐渐反应过来,摸着脖子似有些不知如何回应,索性傻笑起来,容常曦瞥一眼姚筱音,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在容常凝身旁坐下。
容常凝盯着自己的鞋尖,仍是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容常曦正要讲话,姚筱音又好似一只花蝴蝶一般走到容常凝身边,十分关切地道:“常凝,人都已陆续来了,你就呆坐在这儿?”
“嗯?”容常凝回神,黯然道,“不坐在这儿,去哪儿?”
姚筱音道:“孟公子想必已到了。”
容常凝勉强扬了扬嘴角,忽道:“筱音,你同三皇兄是否快要订亲了……”
叶潇曼好奇地道:“什么?三皇子未来的皇妃是姚姑娘?”
姚筱音有些娇羞似地低头轻轻绕着自己的长发:“这全看圣上的意思,我哪里晓得。”
容常曦心中冷笑三声,站起来,随手拨开一点湖心亭外的纱幔,往外看去。
如前世一般的琼林宴。
甚至有些场景都一样,容景兴与容景昊大呼小叫地将孟俊毅拉到湖边,三人在说着什么,容常曦眯眼看了一会儿,发现孟俊毅长的倒还行,个子却并不高,她回头,容常凝明明肯定听到了容景兴与容景昊喊的“孟兄”,却一动未动。
容常曦忽然想到,似乎上一世自己好奇地探头张望时,容常凝也是这般丝毫未动,像是对自己的这个未婚夫婿毫无兴趣,只是那时的容常曦只顾着看未来姐夫长什么样,根本没顾得上容常凝。
她在心里头默默想着,华君远应要到了,下一刻,那人便一袭白衣,身后宫女提着一盏宫灯,而他嘴角微扬,笑意盎然。
他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而明明已非初见,她的心动也还是一模一样。
思君如百草,缭乱逐春生。
容常曦看着华君远如前世一般为孟俊毅解围,有些想要走出去,虽女眷都在湖心亭内,但此时走出去,也并不算违背什么规矩,她一走出去,想必其他人还会纷纷跟上呢。
正要往外走,叶潇曼忽道:“殿下,你看。”
容常曦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容景谦推着容景睿走入御花园,容常曦没想到容景谦会来,更没想到容景睿也会来,此时秋已过半,夜晚风不大却微寒,按理来说容景睿是绝不会来的,在她愣神的这个功夫,姚筱音已掠过她们,朝着另一边走去。
是容景思与容景祺。
因这次秋闱他们有参与监督,似乎与其中几位考生颇为熟悉,那几位考生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小心地回答着什么,姚筱音与另一个女眷状似不经意地走到他们身边,故作惊喜地同容景思搭上话,两人带着宫人,一边聊着一边往人较少的地方走去,围着孟俊毅的容景昊瞧见了,也不知有什么事找容景思,追了上去。
容常曦内心哼哼,容景思前几日才答应她不会娶姚筱音呢,这下还不是十分热情?
看来最后他们的婚事也是无法更改的了。
容常曦有意想去阻挠,又记挂着华君远,身子却被叶潇曼拉着往容景睿的方向走去,一时间恨不得化出三个自己。
她与容景谦许久不曾见面,到了跟前也不好甩手走人,只能同叶潇曼一起在两人面前站定,容景谦淡淡道了一声“皇姐”,又对叶潇曼颔首:“县主。”
叶潇曼行礼,笑道:“见过四皇子殿下,七皇子殿下。”
容景思摆摆手,容景谦道:“不必多礼。”
叶潇曼道:“七殿下,青州好玩吗?啊,不对,殿下去那里并不是去玩的……当我没问吧。”
“还不错。”容景谦却回答了。
叶潇曼羡慕道:“真好,我还没出过京城呢。”
容景谦不语,容景睿微微垂眸,叶潇曼小心地看着容景睿,轻声道:“四殿下也是吧?希望四殿下身体早日大好,若有机会……可以一同出游。”
容景睿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容景谦道:“会的。”
容常曦余光一直往华君远那边瞥,听到这个回答,容常曦不由得看了一眼容景谦,隐约觉得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她此时心不在焉,便没有往深处想,只随口道:“景谦,你来此就呆站在这儿?不去同你那些朋友打招呼?”
她随嘴一提,也没指望容景谦答应,谁料容景谦对叶潇曼道:“四皇兄不宜多吹风……”
叶潇曼立刻点头:“我知道的,那,若四皇子不嫌弃,我陪您去附近的亭子休息一下。”
叶潇曼推着容景睿离开,容景谦直接往华君远的方向走去,容常曦一呆,不敢相信这次容景谦如此配合自己,她回神,连忙跟上,快走到华君远身后时,容景谦低声喊了一句辰元,华君远闻声立刻转身——
容常曦也不由得停住脚步,有些激动地等着与华君远再次见面。
一双手忽地从一旁拉住容常曦,一把将她扯开,华君远回首,唯有容景谦站在面前,他笑道:“七殿下何时回京的?”
容景谦扭头,只见容常曦被容常凝拉着匆忙离去的侧影,他很快回过头来,道:“前两日。”
***
半路忽然杀出个容常凝,力气还空前地大,她拽着容常曦一路走到无人小径,四周花木扶疏,唯小灯数盏,容常曦正要骂她,却见她抬起头来,满脸泪痕,容常曦一顿,一时间倒也骂不出口了,只能语气不善地道:“皇姐,你哭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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