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一想到最后一次见,华君远,她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容常曦便更有些恹恹的。
可见到他,见他微雪中一袭白衣白斗篷,容常曦才发现,他仍然是如此让自己心动。
☆、柳素
七皇子与大公主二公主驾到, 华府自是上下迎接,但这毕竟是华景策的弱冠礼, 三人都不愿抢了风头, 很快便直接在安排的位置上落座,容常曦仍是坐在华君远容景谦的正对面, 身边坐着容常凝, 还有华家的几位女眷,容常曦这一世骄纵的名号没有前一世传的那样夸张, 但大家都晓得她身子不大好,动辄卧床一年半载, 甚至还在西灵山待了三年, 故而十分小心, 热姜汤换了好几次,碳火也就差放她腿上了。
容常曦容常凝耐心地同华家女眷轻声聊着天,显得十分亲和, 待弱冠礼结束,华家老太太果然又让人将那鸡给杀了, 容常曦早有准备,躲在屏障后头,眼睛都没睁开, 倒是容常凝被吓了一大跳,轻轻抓着容常曦的衣袖。
弱冠礼结束,外头的雪似乎大了一些,天色也渐渐暗下来, 华家之外的宾客散去,容景谦低声对容常曦道:“华公子回屋路上,有一条小道,若大皇姐想要同他说话,可在此候着。”
容常曦立刻告诉了容常凝,容常凝颔首,同容常曦一道往外走,华家女眷要跟上,容常曦只说有事要同皇姐说,两人随意走走,很快便回来。
到了那小园林入口,容常曦停下脚步,让容常凝带着婢女,自己往里头走,这实在太不合乎礼数,但机会难得,容常凝也不愿耽误,带着贴身婢女便去了华景策必经的小道等着。
风雪渐大,容常曦身后的侍女举着伞,也挡不住这烈烈寒风,容常曦手缩在暖筒内,正犹豫是应该在这里等着还是先回屋,免得华君远与容景谦偷偷跑了,便听得旁边传来脚步声,她侧头,却见是华景策与华君远向自己走来,容景谦带着福泉禄宽也在。
华君远撑着伞,撑伞的指节被冻的微微发红,华景策对容常曦颔首行礼,便带着小厮走入了园林中,容常曦目送他离开,心里很为容常凝捏一把汗。
华君远忽道:“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常曦身后的侍女有些惊慌——因为赵嬷嬷身体不大好,今日一大早还咳血了,容常曦不放心随便就那么让人看着,便让尤笑留在宫中照看赵嬷嬷——故而今日跟着容常曦出来的,是尤笑颇为放心的宫女萃珍与荟澜,但她们始终是怕容常曦的,见华君远冒然搭话,更是下意识要拦。
“让开。”容常曦的声音阻止了两人的动作,“华公子,请带路。”
华君远颔首,撑伞走在前头,容常曦跟在后头,两人在园林外稍一绕,走入了旁边的一个小亭内,走入亭子时,容常曦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萃珍荟澜便赶紧停住脚步,没有跟入亭中。
至于容景谦,他就没有要跟上的意思,福泉撑着伞,他站在伞下,遥遥看着亭子这边,偶尔又瞥一眼园林那边,看起来很是忙碌。
华君远收了伞,抖落上头的细雪,回头看着容常曦:“殿下,上回你要我问的事,我旁敲侧击,已知道答案。”
容常曦呆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曾要华君远替自己问华景策中意何种类型的女子,她道:“啊……那……”
“兄长说了,他所爱的,如今仍只有嫂嫂。”华君远似有些感叹,“情爱之事,如今兄长并不做他想。”
容常曦正要说话,那边园林里,容常凝便垂着头快步走了出来,越走到后面,她的脚步越快,身后的婢女撑着伞扛着风,几乎要跟不上她,而容常凝无知无觉,最后竟是逆着风跑了起来,小婢女惊呼一声殿下,当真再追不上。
彤云密布,这场雪似要越来越大,而容常凝石青色的背影似格格不入的一抹春色,要消融在这昏暗的冰雪之间,容常曦担忧地要跟上,却见容景谦对福泉扬了扬下巴,福泉将伞交到禄宽手上,脚踏雪泥,身轻如燕地跟了上去。
有福泉在,想必容常凝出不了大事,容常曦松了口气,华君远也有些出神地望着容常凝离开的方向,又朝着园林处看了一眼,很快便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得失笑地看了一眼容常曦。
容常曦也收回了目光,尴尬地看了一眼华君远,道:“多、多谢华公子。”
华君远轻叹了一声,道:“天色已暗,雪势亦渐大,殿下应当快些摆驾回宫。”
容常曦犹豫了片刻,那边容景谦已几乎料事如神地走了过来,随口道:“辰元,皇姐说今日要同我们一道出去。”
容常曦:“……”
她是同容景谦说好了,无论他们今天要去哪里,容景谦都得带上她,但容常曦以为,还是和上一世差不多的法子,由她女扮男装,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们。
但,竟是这样?
如此光明正大地,同华君远说,我皇姐要跟咱们一道去那烟花之地?
容常曦嘴角抽搐,几乎不敢看华君远的表情,华君远果然道:“七殿下,这未免也太胡闹了些。”
容景谦淡淡道:“她直接在明心堂等着便是。”
华君远蹙眉:“可是,为何?”
“我要同她一道回宫,否则只恐有人……”
“若如此,不妨你们先行回宫。”
“辰元,你忘了,我要去将她也接来。”
他两人如同打哑谜一般你来我往地说了一堆,容常曦听的满头雾水,只知道最后华君远妥协地点点头,道:“好,那这你同康显殿下先去明心堂,我很快便将她带来。”
容景谦颔首,华君远对容常曦笑了笑,道:“殿下,我还有些闲事,先行告辞。”
容常曦只能点头看他离开,华君远刚走没多远,容常曦便着急地回头:“你,你,这是什么跟什么?!我是要跟着他走,不是要跟着你走!”
容景谦道:“辰元要去一个隐秘之所,其他人不便跟着去。”
什么隐秘之所,不就是那种地方!都这样了,他居然还是要去,还是要去!
容常曦一时间说不上是刮在脸上的寒风冷,还是心头更冷,容景谦又道:“他很快便会去明心堂,我们等着他便是。”
明心堂……?
容常曦疑惑地抬头望着容景谦,容景谦却已经让禄宽打着伞,大步往外走了。
容常曦随容景谦上了马车,马车在大道小道中转来转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最后终于在一处颇为偏僻的地段停下,这周围并不见什么小贩摊市,皆是一栋又一栋的小院,鲜有人迹,方才落下的新雪在青石板路上积了一层薄薄的雪,竟只有他们的那一道车辙。
他们刚下马车,便有个老仆从里头开了门,微笑地候着,容常曦心下奇怪,这老仆怎的也不欢迎一下他们,等进了屋,那老仆忙上忙下端热茶,生炭火,始终一言不发,她才意识到这老仆或许并不会说话。
小院并不大,院内环境清幽,角落还养了一窝鸡,看起来是再普通不过的民宅,走入屋内,容常曦却一眼看出所有摆设皆非凡品。
容常曦喝了一口热茶,恍然大悟:“这里是你在宫外常待着的地方?”
容景谦斜斜地看了她一眼,摇头:“是辰元的小院。”
“……也对,要是你自己待的地方,你才不会带我去。”容常曦嗤了一声,容景谦倒也不反驳,垂眸饮茶。
容常曦起身打量着这窗明净几的小屋,想着或许这里的一桌一椅,墙上挂着的山水画,桌上摆着的细竹盆栽都是华君远自己亲手所挑选,便越看越心生欢喜,观赏完毕,她才重新坐下,故作懵懂地道:“华公子究竟去了什么地方?神神秘秘的。”
容景谦道:“不便同外人道。”
“外人,我是外人,你难道是他内人不成?”容常曦见他帮着华君远遮掩恶行,不由得心下恼怒,故而十分地口不择言,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捂住了嘴。
容景谦淡定地瞥了她一眼,压根不为这种胡言乱语生气,容常曦只好道:“他当真还会过来?”
她实在害怕,怕华君远沉迷温柔乡……
等她看完了周围的摆设,容景谦道:“皇姐,请随我来。”
容常曦茫然地跟着出去,以为要见到华君远了,容景谦却又一个闪身,带着她进了隔壁紧贴着正厅的耳房 ,这耳房里有些昏暗,只有一张床,一张小几,两张小凳,连窗户也没有,这样的房间,与容景谦独处,让容常曦想起了一些不大好的回忆,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容景谦忽地伸手挪开那小几上的一个高高的莲式砚台,道:“皇姐在此暂时歇着,辰元很快会来,我也很快会回来。”
容常曦一愣,将耳朵贴在那砚台后的墙壁上,这里显然有些机关,隔壁老仆进去收拾炭盆的声音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容常曦越发困惑:“什么意思啊……”
容景谦道:“皇姐一会儿切记,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
说完他便匆匆地走了。
容常曦自是不敢乱走动的,好在这耳房虽小,却十分干净整洁,那床褥看起来也是从未动过,但并不显得潮湿,她在床褥上坐下,迷迷糊糊地半躺着休息,过了也不知多久,外头传来一些响动,容常曦惊醒,下意识要往外走去,又想起容景谦吩咐过,不许离开。
虽然她从来不是个听话的人,但容景谦显然没有想要害她,容常曦想了想,将耳朵贴在砚台后的墙壁上。
她听见三个人的脚步声,而后是落座声,那老仆斟茶声……
接着是华君远轻声道:“怎不见景谦……”
最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仍带着淡淡的鼻音,应是才哭过,她轻声道:“景谦?那是谁?”
这声音在容常曦耳里听来简直犹如一道惊雷。
是柳素。
容常曦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容景谦竟然要她在这里听柳素与华君远的墙角?!谁知道他们会做什么啊!她耳朵会烂的!
☆、身世
柳素坐在正厅内, 手里捧着老仆人新上的热茶,脚下燃了一半的炭火盆昭示着在他们来之前有人已来过。
她看似淡然, 心头却是颇为不安。十五年前甚至更早的往事与她而言, 仿若外头的风雪一般,曾轰轰烈烈地下过一场, 但这十五年来, 世易时移,那些风雪早已消散, 就连那雪化成的冰水,都早已不知流向何处。
可偏偏在这时候, 从来不踏足烟花之地的华君远忽然出现, 又大张旗鼓地买下她, 所为何事,柳素心头如明镜。
她有些惶恐,因为当初的那些事……
柳素望着他, 试图从他眉眼中找出当年任何的蛛丝马迹,奈何什么也没有, 华君远同样看着她,道:“当年的事,还请柳大家一点一点, 事无巨细,尽数告知在下。”
柳素嘴唇轻颤:“你如今知道多少?”
华君远正要说话,外头又一次传来响动,容景谦披着大氅, 身后跟着一个撑着一把淡青色纸伞的女子,两人携裹着一身寒意入内,那女子将斗篷摘下,露出极有异域风情的眉眼,柳素愣了愣,已猜到来人身份,立刻起身行礼:“民女柳素,拜见平良县主。”
叶潇曼随手将伞一放,道:“柳大家不必多礼。”
柳素又看向她身后的容景谦,恰好与那双凛冽似初开刃寒锋的眉眼对上,她一愣,下意识又要行礼:“不知这位是……”
容景谦并不理会她,在一旁坐下,华君远和叶潇曼也不介绍他,只复杂地看着柳素,柳素不敢再问,只叹气道:“华公子,平良县主……我,我这些年来,不曾去华家找寻你,实在是有苦衷……”
华君远从衣袖中拿出一枚长命锁,珍而重之地放在桌上。
一看到那枚长命锁,柳素的脸色便瞬间变了,叶潇曼抿着嘴唇,也将自己脖子上的长命锁给取了下来,同华君远的放在一起,两枚长命乍一看一模一样,只是若仔细看,会发现下头刻着的文字有些许不同——一个是合坦文的帕里黛,一个是阿娜尔。
柳素沉默了片刻,道:“我如今已是公子的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我想知道,公子是如何找到这长命锁,又如何确定这长命锁与自己有关系的……”
“父亲从未隐瞒我之身世。”华君远的声音有些恍然,“我知我并非华家血脉,乃是天寒地冻时,被丢在了华家大门口,上边仅仅写着我的生辰。恰那时兄长因天花病重,父母一时心软,将我收养,这许多年来,待我视如己出,但我却始终想要得到一个真相……可那时父亲远在青州任职,年岁已久,距离甚远,我找不到丝毫线索。”
叶潇曼轻轻抚摸着自己的长命锁,语气很是怀念:“阿娘去世前,再三叮嘱我,要将我的表兄找到。当年阿娘不顾她阿姐帕里黛公主的意愿,将那孩子送来大炆,这始终是阿娘与帕里黛公主心头的结,阿娘一直以为,自己来了大炆后,很快便能和那孩子相见,谁知直到最后,阿娘病死,也没能完成这个心愿。”
柳素的脸色越发苍白,她轻声道:“这一切都是奴婢的错……”
也不知为何,她开始自称奴婢,而非民女。
叶潇曼并不理会她,只对容景谦道:“多亏七……多亏常公子,三年来靠着这一点线索,为我查遍大炆的珠宝首饰店铺与当铺,前些日子他随大……随他大哥去青州办事,竟在青州的一个小孩身上,发现了这个长命锁。之后一路追溯,抽丝剥茧,最终找到了你。”
那小孩的父亲是青州当地的商贾,妻子乃是合坦族人,在一个当铺里见了这长命锁十分喜欢,便买下来给孩子戴上,忽然被七殿下看上,自是赶紧将长命锁上交,又说清楚购买的来源,他们寻到当铺,那老典当铺里的掌柜收了钱,翻箱倒柜地找当年的册子,最后找到,这是十四年前当铺买下的一个长命锁。
因青州当时很乱,他们当铺要收东西,必须确认对方的详细身份,生怕是对方偷来的抢来的,到时候高价收了,又要被苦主找上门来,简直一笔烂账,故而那册子上写的明明白白,这长命锁第一次被当铺买下,乃是一个扶香苑里的合坦族姑娘,名为柳素的所典当的,后来这十四年中,长命锁几经易手,又数次回到了当铺,最后落到了青州商贾手里,被正好随大皇子去青州办事的容景谦所瞥见,一切似有冥冥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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