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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弟——则慕

时间:2018-11-20 10:39:09  作者:则慕
  容常曦忍不住道:“静贵妃为何不想入宫?”
  “谁知道呢。”淑贵妃摇头,“或许深知宫门一入深似海,若她和珍妃都在宫中,此生再无可能离宫,而她留在宫外,尚可以留作照应。”
  事实证明,静贵妃的这个想法很正确,若非她留在宫外,最终那半块玉佩,和容常曦身世的真相,或许将永远是一个谜。
  容常曦沉默着,淑贵妃看着她,道:“本宫今日来此,乃是受人所托,想劝你一句,此生尚且长着呢,何必为一些小事所扰。”
  “小事……”容常曦喃喃道,“这是小事吗?”
  淑贵妃微微一笑,道:“本宫犹记得,彼时景睿病重,随时会夭折,而本宫的第二个孩子,没能出生便死了,太医还同我说,此生再无可能诞下龙子……那时本宫也觉得,天塌不过如斯。可如今你看。”
  她伸手,指了指这屋檐下外头的天空,容常曦不由得顺着看去——
  一片墨色的天际,依旧高远。
  “只要天没塌下来,坏日子总会过去的。”淑贵妃道,“只要你自己不放弃自己。”
  容常曦终于会意过来:“我的好皇弟虽人在千里之外,宫中却是有眼睛有手的……今日多谢娘娘劝解,不过我不会同福泉离开的。”
  淑贵妃轻声叹息:“为何?胡达那般遥远,亦非我族类,若将来战事又起,第一个受罪的便是你。”
  容常曦淡淡道:“我若是注定要受罪,在何处能躲得开呢?娘娘既信佛,当知因果更番,天命不可违。我曾试图违逆天命,最后落的如此下场,以后,还是算了吧。”
  “你倘若就此放弃,又如何知道何为真正的天命?”淑贵妃摇头,“你只是不信穆王。”
  容常曦顿了顿,道:“我不信任何人。”
  她不知留下来,淑贵妃还会说什么动摇她的话,于是容常曦不再停留,大步往外走去,才发现自己带来的荟澜和两个小太监都被挡在了一边,嘴里还塞着布条,难怪方才一点动静都没有,淑贵妃就悄然进去了。
  容常曦连发脾气的力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便似飘忽的羽毛,曾经在空中飘荡,愚昧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当风停了,她落在泥中,才发现谁都可以轻松地踩上一脚。
  她现在才发现。
  她早该发现的。
  见她出来,荟澜立刻挣扎着发出了“呜呜”的声音,淑贵妃的几个宫人看见她,倒是没有阻拦,直接将荟澜嘴里的布给扯了出来,荟澜呸了两声,想要指责那几人,却又有些不敢,容常曦心中酸涩,又不免怀念起从前,赵嬷嬷和尤笑,哪里会轻易由得人这样欺负……
  从前,又是从前!
  容常曦对自己时不时回想从前的行为深感恶心,她摇摇头,对荟澜摆手,荟澜便担惊受怕地跑了过来,容常曦道:“他们没伤着你们吧?”
  荟澜摇摇头,颇有些委屈:“殿下……”
  她还指望容常曦能为自己出出头,可容常曦只是道:“走吧。”
  淑贵妃从衡玉园里走了出来,道:“康显殿下请留步。”
  容常曦忍着怒意,道:“还有何事?”
  “天色已晚,寒风侵袭——殿下还是坐歩辇回去吧,莫要受了风寒,去和亲的路上,怕是更要遭罪。”淑贵妃道。
  ***
  容常曦坐着歩辇,心神不宁地回了昭阳宫,却见昭阳宫灯火通明,全然不似她离开时的模样,她心慌地走入昭阳宫,却见明瑟殿外立着两名太监,一名正是何公公。
  何公公见她来了,亲热地行礼道:“殿下可算回来了,圣上在里头等了许久啦。”
  何公公是皇帝最相信的内监,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但依然对容常曦十分客气,从不跟红顶白,想来,这也是他能历经多年而仍坚守在皇帝身边的原因之一。
  容常曦茫然地点点头,伸手拂了拂头发,又拍去方才因为烧纸钱粘在身上的灰尘,以免发丝凌乱,衣冠不正。做完这些,容常曦心头又有些想要嘲笑自己——从前她见父皇时,何曾想过衣冠是否正,发丝是否乱?她什么样,父皇也从不责怪。
  而如今,难道她整洁干净地去见父皇,父皇便会心软,重新将她当成自己的女儿么?
  容常曦走入明瑟殿,明瑟殿内自从那次大火之后,殿内便从不点灯,在横梁上悬挂了许多东海夜明珠用以照亮,无论日夜,皆如白昼,那道明黄色的身影正立在容常曦最为喜爱的一面赏鞭墙上,上头都是各色各样极为罕见的鞭子,容常曦这一世不怎么碰了,上一世却是十分喜欢的。
  听见容常曦的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着亦比从前苍老了一些,容常曦低下头,行礼道:“参见父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呵。”皇帝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你既还是康显公主,那便依然可称呼朕为父皇,明日你便要走了,这半日,也没什么称呼好改的。”
  容常曦咬着唇,轻轻点头,皇帝又望着明瑟殿中的各类稀奇珍宝,目光落在角落一株高高的玉珊瑚上,道:“朕还记得,有一回你在朕的御书房玩闹,看见了那尊玉珊瑚,觉得十分好看,朕赏给你,你又怕放在福康殿内被人给乱碰,这才有了明瑟殿。”
  以那玉珊瑚为始,无数奇珍异宝如流水一般送入这并不大的明瑟殿之中,如同康显公主这一生所受的无穷无尽的圣宠隆恩。
  
 
  ☆、和亲
 
  容常曦道:“我已向下吩咐过, 明瑟殿中的东西,一样都不带走。”
  皇帝看了一眼容常曦, 道:“这也不必, 明瑟殿中之物,到底是你的东西。”
  “没有一样是我的东西。”容常曦垂眸, “紫禁城中, 没有一样东西,是我的……就连这十八年的时间都是偷来的, 我明白的。”
  皇帝闭了闭眼,道:“你对朕, 是否有怨, 有恨?”
  “儿臣不敢。”容常曦轻声道, “是珍妃欺君在先。”
  “珍妃欺君、元后亦欺君……”皇帝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倒是你,什么也不知道, 最是无辜。”
  容常曦不明白皇帝的意思,不敢接嘴, 皇帝道:“当年朕急急回宫,迎着日出到了皇后身边,她捧着你, 说这是新诞下的公主。朕见那日朝阳晴好,便希望你将来的每一日,都有万里晴空,曦光明媚……”
  容常曦鼻子一酸, 竟是差点又要落下泪来,皇帝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父皇……”容常曦忍着酸楚道,“儿臣斗胆问一句,若此番不是恰好可以去胡达和亲,父皇想要如何处置儿臣?”
  皇帝看着她:“你想要听什么样的答案?”
  容常曦道:“儿臣想听真心话。”
  皇帝一笑:“我并未限制你见人,便是想知道有些人会不会做出忤逆朕的事来,果不其然,老三找上你,将你带出宫……你知道自己的身世,想必也是老三告诉你的,是吗?”
  容常曦一愣,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么提起容景思,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而皇帝显然也不需要她作答,容景思做了什么,他是颇为清楚的:“至于景谦,你是他生母义兄之女,虽然如今他尚且不知此事,但若知晓,想必也会抛弃前嫌,好生待你。”
  皇帝显然并不知道容景谦早就知道一切了,容常曦讷讷地看着皇帝,皇帝叹道:“朕最为属意的两个皇子,倒都十分宠爱你,景谦也就罢了,他本就与你有嫌隙,要待你好,想必也只是依旧照皇姐之礼……可若景思一时糊涂,做出一些让朕蒙羞之事,该当如何呢?”
  容常曦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皇帝这句话是否是一种暗示——他明白容景思对容常曦,是什么样的心思。
  父皇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又或者是,出了这档子事,皇帝才从容景思的一系列行为,和找上门的姚筱音之间,发现了什么端倪。
  “朕特意在年节时,将老三派离京城,便是希望他清醒些。”皇帝无奈地摇头,“少不更事,容易分不清轻重。”
  容常曦一字一句道:“几位皇子,儿臣待他们,从来只是皇兄皇弟。”
  “朕知道。”皇帝道,“可是,你如何待他们,与他们如何待你,并不是一回事……老三同你说的多吗?他说了,你四岁那年的大病,是皇后所为吗?”
  容常曦艰涩地点了点头。
  “曼舌花……”皇帝喃喃道,“真不是个好东西。但既是皇后的遗愿,朕会替她完成。”
  容常曦像是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皇帝也不再多说,只轻轻摸了摸容常曦的脑袋——就如从前他耐心哄着容常曦那般——而后道:“好生休息吧,此去山高路远,你一贯娇贵,只怕是要吃些苦头的。这宫中有什么稀奇玩意舍不得,尽管带上。”
  说完以后,他便不再停留,大步走出了明瑟殿。
  他一走,容常曦便脱力地一点点滑落,最后跪坐在角落上,怔怔地盯着前方角落中的玉珊瑚。
  在沉香木案时,容常曦便想过,自己四岁时和母亲那场诡异的病,或许是有人下毒,后来,果然如她所料……只是她怎么也猜不到下毒的人就是元后。
  而前世自己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病”让她躺了三个月,容常曦几乎能确定,那也是曼舌花水的功劳。只是她猜过许多人——容景谦、容景祺、姚筱音……
  却没有想过,为什么自己躺了三个月,命在旦夕,突然她的病就突然好了?
  或许,是因为那个下令往她的沉香木中添加曼舌花水的人,已随着那丧钟敲响而驾崩了……
  她这两辈子,究竟过的是什么样的糊涂日子?
  她以为最疼爱自己的皇后、皇帝接连要她去死,她最信赖的三皇兄对她有别样的心思,她讨厌,或者说根本就不了解的珍妃、静贵妃,是她真正的亲人,是千方百计要护她周全,寻找她的人……
  而她最痛恨的弟弟,却是唯一一个,能和她在这偌大世间,有那么一星半点关联,勉强算得上半个“亲人”的人。
  容常曦愣愣地往后轻靠,背抵在因地龙燃烧而暖和的墙壁上,浑身却一阵阵地发冷,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以来,很多事她从不去仔细思考,到眼下,这些事情再无可避,一股脑地迎面扑来,像是狰狞的猛兽,要将她一寸寸吞噬殆尽。
  门突然被推开了,荟澜慌张地冲进来,一边道:“殿下,不好了,皇上的人突然去了耳房,将春蕊给绑出来带走——”
  荟澜的声音戛然而止,因她看见容常曦正坐在地上,脸上满脸是泪,却又诡异地像在笑着,荟澜诧异地退了一步,又赶紧上前扶起容常曦,容常曦却像是根本没看到她,也听不到她所说的话一般,仍是又哭又笑,满脸泪水。
  荟澜连声道:“殿下,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容常曦笑的越来越大声,眼泪却也丝毫没有止住。
  荟澜看着她的模样,只觉得心中惶恐又难受:“殿下,您哭什么……”
  “本宫在哭本宫自己。”容常曦竟回答了。
  荟澜愣愣地道:“那您又在笑什么?”
  “在笑本宫自己。”
  她说完,像是又觉得很好笑一般,掩面大笑起来,模样似疯似癫,荟澜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再说话,只扶着容常曦回了福康殿,伺候着她梳洗,容常曦由着她随意摆弄,如民间的牵线小人一般。
  荟澜看着她在床上躺下,吹熄了灯,惴惴不安地走了出去。
  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当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开国以来最受宠的康显公主,在皇帝轻飘飘的一句话里彻底死去了。
  ****
  世人只看得到公主十里红妆,盛大出嫁的表象,谁能想到这一路上灰尘满面的局促呢?
  荟澜上下打量着这驿站,眉头皱的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了。
  公主出嫁,一路自是尽量住上好的客栈,直接包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看守着——说到这里,荟澜还有些疑惑,虽然她也知道公主性命安危尤为重要,但这一路上的护卫未免也太多了些,都不像护送了,像是……押送。
  只是有些地方没有客栈,便只能在驿站暂时歇下。
  再往前一些便是晋州,他们本打算今日入晋州,可是轿夫们都十分疲懒,只能在荒郊野外这驿站停歇,待到晋州,便是大皇子的封地,可以好好休息一番。
  荟澜摇摇头,扶着盖着一身红衣的容常曦走入了驿站,驿站内几个小官已等候多时,容常曦头上还盖着红色的盖头,荟澜扶着她的手臂,只觉得那与白骨也相差不远了,容常曦这一路上几乎不怎么吃东西,送入马车的食物,大半是怎么送进去的就怎么端出来,她也不同任何人说话,沉默的像是哑了一般。
  受她影响,荟澜也日渐消沉,她将容常曦送入最好的一间房间,里头显也已早早清扫过,虽然破旧,但至少这间房间还算干净。
  荟澜轻轻揭开容常曦的红盖头,看见容常曦面无血色的脸颊,她实在太瘦了,原本圆润可爱的脸颊,已飞速地消失,甚至有些凹陷了,那双总是闪耀着光彩的眼睛里更是再不见一点光芒,她整个人都失去了光芒,像一株凋零的花、枯了的草、翻起白肚皮的鱼……
  她在一点点下沉,沉到另一个世界里去。
  容常曦仍旧一言不发,荟澜小心地替她梳洗,像在擦拭一个易碎的瓷器,最后她看着容常曦躺上床,看起来十分安静——但荟澜知道她夜不能寐,因为每天早上醒来,她眼下都有一片青黑。
  荟澜轻轻叹了口气,放下床幔,吹熄蜡烛,自己去了容常曦隔壁。
  容常曦房间外,还有四个守卫把守,整个驿站里里外外更是站满了守卫,虽然看着让人害怕,但也算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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