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友摇头:“我要知道怎么回事,我就不会站在这儿往里瞅了。”
就在二人说话的当头,院子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哭喊:“天杀的!——”
李全友一个跟头连忙翻回原来的位置,他还把李光久抱了起来,让他坐在围墙上面。
李光久这才看清楚院子里的景象,一群穿着黄军装的男人立在院子里,他们手臂上圈带着袖章把一个男人用绳子捆住手腕拿住,另一边一个妇女绕过院落中间的磨盘,哭喊着冲出去拍打着男人的身体,却被她儿子拿手抓住拉了回来。
李光久借着火光望过去,那孩子模样跟李肆勤有些许相像,猛地一瞅差点认错,不过他比李肆勤长得高壮,没有李肆勤那瘦弱的样子。
“天杀的!你这是对不起祖宗!你这个被狗唾弃的王八蛋!”女人被她儿子抓住仍旧没有放下声音。
就在此时,竟有一个人提着煤油灯从侧门的人群中挤了进来,青布长衫,带着方框眼镜,可不正是全某某嘛!
他身后跟着沉默寡言的孙默,当一走进来,他就自报家门:“我是石家镇石家小学的校长全某某,1946年加入□□,曾任玉县县委组织部部长,你们是隶属于哪个部队,闯入我学生家里做什么?”
为首的那位军长朝他敬了个礼:“同志好,玉县人民武装部石家镇支队队长陈国义向你敬礼,有人举报李家村李达曾在非法经营的农家菜馆内与江西土匪合谋危害党国之事,欲图动荡玉县人民的平稳安逸……”
他话未说完,那个被儿子拦住的女子就开始嚎了起来:“你个杀千刀!丢人现眼的玩意儿……”
全某某回了军长一个敬礼:“可有证据?”
“人证物证皆有。”陈国义道:“被查封的农家菜馆老板可以作证。”
“李先生……”全某某望向那个被抓起来的男人:“可是真的?”
李达抬起头看了全某某一眼,他眼里写满了求生欲和悔恨:“我……没有,我不知道他们是土匪!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我后悔了!我再也不敢了!饶了我这次吧!”
全某某叹了口气,转移了视线,对着陈国义道:“还是需要多方调查,确认清楚,如果确定事情真的如此严重,那么绝不能留情,以事实和证据说话,不要给人民留下不好的印象,要严肃与宽大相结合,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不要犯了扩大化的错误。”
“好的,同志。”陈国义朝他伸出手,用力握了握,然后扬手道:“带走!”
就在此时,从里屋奔出来一个五岁大的孩子:“爹——”
那孩子很快被另一只手紧紧的抱住,跑出屋外的李肆勤用力的捂住自己弟弟的嘴巴:“乖啊,别闹。”
全某某避开了视线,陈国义朝他敬了个礼,终究还是离开了。
坐在围墙上的李光久小声问道:“爹,李达说的是真的是假的?我怎么觉得他并不是无辜的呢?”
李全友没有说话。
李光久于是又叫了一声:“爹?”
李全友瞪了他一眼:“你真当你爹是地下党啊,专门搞情报的,什么都知道啊!”
李光久:“……”
随着陈国义的离开,人群渐渐的散了,全某某站在原地,问孙默:“你见着李光久没?”
孙默摇头。
忽然那个被李肆勤哥哥扶着的妇女颤颤巍巍的走了过来:“先生。”她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难为你这么晚过来……”
全某某安慰的拍了拍她:“大姐,别难过了。”
“全老师。”李肆勤巴巴的望着他:“我爹他……”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如果你父亲真的没有做错什么的话,自然就没有事。”全某某没有多说,摸了摸李肆勤的头:“你啊,不用想太多,明天一早自去学校报到。”
李肆勤点了点头。
李光久被李全友从墙上抱了下来,李全友问:“你是随你们老师过来的?”
李光久点了点头,他一副沉思的样子,结果被李全友揉了揉脑袋:“不用想了,他罪不及生命。”
李光久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就见李全友背着手往前走,一边道:“你们老师不是说了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那个李达也不是完全无辜,苍蝇还不叮无缝的鸡蛋,他该吃点苦头,过阵子你就会看见他了。”
李光久追了上去:“爹,你不是不知道吗?”
“你爹有两只眼睛会看,有一个脑袋会想,看到什么动动脑筋就能想出来了。”李全友笑了起来:“你这小子,也别钻什么牛角尖,东想西想的,图惹不快。”
李光久抬起头,夜晚下的李全友看不清面目,反倒显得更神秘了一些:“爹,你真的不识字吗?”
“识还识几个的,部队里有教员时不时的给我上课,不过识得不多。”李全友慢慢的走,慢慢的说,临到尾边儿话锋一转,站定,看向李光久,玩味道:“怎么?你是不是觉得……”
“没怎么,我就是觉得,爹有时候感觉比那些知识分子看得更清楚,更明白。”李光久一边说一边走得更快了一点,走到李全友的前头,他说完之后,回过头来:“不说了,我要去看我娘了!”
还没到家门口,看到自家那亮起的灯光,李光久就放声道:“娘!——我回来了!——”
那声音能响彻半个李家村里去,李全友半捂住耳朵,摇头失笑:“这浑小子见我就没这么亲热。”
周香闻声连忙从床上坐起,扬声问道:“可是光久回来了?”
“娘!——”李光久一边喊着一边冲了上来,他一个飞跃跳过了门槛,大张着手朝周香扑了过去:“娘,我可想死你了!”
周香猝不及防被这小子虎头虎脸的莽撞一扑,差点没给扑到地上去,她半天缓了过来,回抱住李光久,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脊:“长大了,你这孩子啊,真的长大了,娘都快接不住你了。”
来自母亲独有的轻柔声音缓缓滑进李光久的脑海,让他那里面的所有杂乱,复杂的思想全部都被被抚平,按压了下来。
“娘。”李光久把头埋进周香柔软的肚子上,用着闷闷的声音道:“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肆勤:我总有一天还会回来的——
然后变成了天空上的一颗星星。
☆、第十章 云(捉虫)
“什么问题?”周香轻轻的摸了摸李光久的脑袋:“要问你娘?”
李光久微微抬起头,他从周香的身上蹭了起来:“我们的算术老师不想做了。”
“才做了几天就不做了?”李全友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半缸水道。
“全老师想让我帮他。”李光久慢慢的说出来,抬头道:“爹,你别插嘴。”
“你能帮什么?”李全友浑然不觉,他咽了半口水,慢悠悠的道:“这江西土匪怎么流串到这里来了。”
“要剿匪了。”李光久回答,接着他又说道:“全老师让我帮他教语文。”
“剿匪……”李全友用大拇指磨蹭着自己水缸上的把手:“是该剿了……不对啊,我怎么没听见风声?”
“我不管你。”李光久撇过头:“娘,你说全老师是不是糊涂了,我一孩子怎么给他教课。”
“怎么跟你老子说话的!”李全友伸手就是一个大巴掌盖在李光久的头上:“让你教就教,那么多屁话。”
李光久被打得一懵,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李全友:“爹!”
“看什么看,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李全友放下水缸,根本就不在意李光久的情绪,他仍旧在琢磨:“就算要剿匪了,怎么也不应该跑这里来啊……”
周香轻轻的揉了揉李光久的头:“别跟你爹置气。”她问李全友:“怎么了?”
李全友叹了口气:“我这李班长虽说都离开部队了,但也没办法不操心啊,新中国是都成立两年多了,但是有的地方还没有面临真正的解放,玉县占了光,解放得早,可其他地方呢?我听我在部队的领导说各大城市要成立公安部门,统管市内安定……”
周香伸出手握住了李全友:“我知你性子,先前让你去城市当干部去享福,你不愿意,你说那还不如回家里种田,至少能给人民带来粮食,也算是尽了一份力了。”
“全老师说爹是为了回家见我们才不去的。”李光久觉得哪里不对。
周香摇头笑了起来,她伸手戳了戳李光久的脑袋:“你们全老师还跟你说这些啊。”
李全友笑骂道:“臭小子,你又背地里怎么说你爹了?”
周香缓缓道:“光久啊,你还不了解你爹,他内心有小我,也有大我,小我是你和我、娘两个,大我是他心中的那个国家,在大我面前,小我就不重要了。”
“也不能这么说。”李全友抓了抓脑袋,似乎颇有些不好意思。
周香摇头笑了起来:“当初你丢下怀孕两个月的我毅然去参军,我就从骨子里认清楚你了。”
李全友坐在凳子上,愣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说声对不起应该也没有用了,以后啊只能加倍的还给你,有我李全友在,你再也不用受那些苦楚。”
周香却捂着嘴笑个不停。
李光久斜睨了他一眼:“我娘又没有怪你,你道个什么歉。”
李全友站了起来:“我说你这臭小子,怎么跟你爹讲话的?”
周香瞪了他一眼:“冲个孩子凶什么,你啊,就跟当年一样一样的,说风就是雨,看起来比谁都寒碜,但心里比谁都正义。”
“当年……”李全友似乎想起了什么:“我给你留了那串传家宝龙凤呈祥的玉饰,你没当?”
周香眨了眨眼睛:“哎呀,你不说我还真忘记了。”
两个大人聊起往昔结果竟然开始翻箱倒柜的找起东西来了。
李光久从床上蹭了起来:“我刚入学就要当老师了,你们不发表什么看法吗?”
李全友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明儿一早你还不是要去学校上学,无论是当学生还是当老师,你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接着李全友的脑袋从门口那么露了出来:“就是给老子我多学点东西回来。”
李光久蹲在凳子上,把李全友剩下的那半缸水喝了:“知道了,不过爹啊,你就不惊讶,不觉得我儿子怎么这么厉害,我李全友这辈子后继有人……”
一个巴掌从天而降,李全友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好你这臭小子,敢直呼你老子的名字,你要再这么没大没小……”
“哎呀!找到了!”伴随着周香一声惊喜的呼唤,李全友的手顺势又收了回来。
“找到了什么呀?”
屋外全某某站在栅栏边提着煤油灯在那里探头探脑的:“我是石家小学老师全某某,李光久有没有回来啊?”
周香那边的声音戛然而止,接下来的是西索西索藏东西的声音,刚咽了口水的李光久差点没有喷李全友一身,他赶忙赶忙的咽了下去,然后从椅子上翻身下来:“全老师?——”
屋外,全某某问孙默:“你有没有听到李光久的声音?”
孙默点了点头。
“那我没听错,他应该是趁我们不注意自己偷溜回来了。”全某某下了判断。
刚喜出望外奔出堂屋的李光久听到这句话又把脚给收了回去,让李全友抢了先,他一出去,就把栅栏给打开:“全老师,你可怎么过来了?是不是我家那臭小子……”
全某某打断了李全友的话:“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他回来了没,因为先没找着人,有些不放心。”
“哦。”李全友站在原地摩擦了一下手掌:“要不要进来坐坐……”
李光久在门槛上磨了一下脚掌,又迈了过去,他一出来,先冲着全某某笑道:“全老师,你是来叫我回学校的吧?”
全某某把煤油灯往前提了提,照着李光久的脸,点了点头:“果然在这里,这就放心了。”
他把煤油灯递给了孙默,侧过头冲着李全友道:“坐一会儿就走。”
李全友愣了一下,他似是没想到全某某会真进来坐坐,猝不及防之下,没有反应过来,呆了一会儿才连忙道:“里边请,里边请。”
周香赶忙把东西收拾好,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去里屋翻箱倒柜找茶。
李全友一进来,推了她一下:“找什么呢?”
“你还记得不?去年过年的时候,你请你部队里的兄弟吃饭,有位长得高高瘦瘦的不是带来了一撮广西的桂林毛尖,我给收了起来,一直没动。”周香急得直跺脚:“怎么一时就找不到了呢。”
李全友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还笑。”周香拍了他一下。
李全友小声冲着周香的耳边道:“那个啊……我拿走了。”
周香瞪了他一眼:“你怎么不跟我说一声。”
“那哪知道你还记得啊……”李全友呵呵直笑:“没事,不讲究这个。”
“来者是客。”周香推了他一下:“你赶紧出去,把人家老师晾在外面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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