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江远汀见鬼去吧。
晚上回去,舒父对这件事情显然不知情,舒盏一直有观察他的表情,他似乎有什么话想对她说,好几次两人都对上,然后又匆忙分开。
这样的状态伴随着舒盏到家。
舒母不在,她就先去洗了澡,再回房间写作业。
一拉开抽屉,舒盏似乎明白了怪异感的来源——
她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封信。
吾爱小盏:
见字如面。
这个字,她当然认识。
在幼年的时候,她曾偷偷把写字人的本子拿出来,照着模仿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还是没能练成,却也学了七八分像,她的字要更中规中矩一些,写得工工整整,排版清晰明朗。
信的落款,是“爱你的妈妈”。
舒母是一名优秀的语文老师。
她或许不擅长向家人表达爱,不擅长与舒盏沟通,可所有的不足,都在文字的构造上弥补。
她写到幼时带舒盏去她班上玩,和一群高中生打成一片,像个小大人;写到舒盏不止一次哭闹,半夜三更里爬起来要找妈妈。
那时候她刚带高三,年轻气盛,一带就是连带三届。为了拼成绩,学生不睡觉,她也跟着不睡觉。试卷亲自出,搜罗天南地北的题,帮着分析,增添学生记忆,添加课堂的趣味性。
她说她很内疚,时常在工作与家庭之中犹豫。
一面是她的学生,一面是她的女儿,他们都是她的孩子,她却常常无法割舍。
曾经一度,她不知该怎么面对舒盏,面对这个她认为亏欠太多的女儿。
她说她见过太多太多孩子,哭着跑到她的面前,对她说“如果当年……”
如果当年,我能多背一点书,多听一点课,少抄几次作业,少去几次网吧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能戒掉游戏,少熬夜,不戴眼镜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能学一门艺术,抱有一腔热枕,就好了;
如果当年,我没有那么冲动选择了这条路,就好了;
如果……能多考一分,就好了。
高考是一座独木桥,千军万马要从独木桥上过。提升一分,干掉千人,这不是游戏。
她带过太多失败的学生,因此,她一点也不希望这一幕会在女儿身上发生—— 舒盏幼年的启蒙读物,便是诗词。
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到《楚辞》,从《论语》到《道德经》……每天两小时,反反复复的背,背不出就关房间。
她提前学完了大家要学的东西,读过大家可能至今都没有碰过的书,所以她产生了对文科的兴趣。
舒母以这样的女儿为骄傲。
却忘了,当女儿逐渐长大,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人牵着手引路的小女孩。
人非圣贤。
所有人都应该有犯错的机会。
信上一个错别字都没有。
可以想象,这封信应是写写改改,最终誊写,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舒盏的眼中。
眼泪将信纸打湿,模糊了上面的字迹,黑黑的一团,有浓有淡,也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抽出一张纸,提笔,写起了回信。
*
第二天早上,教学楼门口的交通再度陷入瘫痪——比上次孙悦悦和她男朋友全校通报批评还要猛。
因为这次,通报批评的主角是江远汀。
江远汀是谁啊。
那个蝉联两届校草,理科第一文科也排到第一的纪检部部长——
哦,现在不是了,现在只能说是一中的风云人物。
因为教务处的内容,便是因为江远汀与学生发生斗殴,学校撤除其纪检部部长职位,于全校通报批评,并罚打扫教学楼一周,下周一在晨会上自我检讨。
居然没有给处分。
学校还挺仁慈。
“你们说的那个高二(12)班的江远汀?他怎么会跟人打架?”
“呜呜呜我也好想被江学长打,不知道江学长打人的样子会不会也很帅啊。”
“我们都没看过江学长打篮球哎。”
“下周晨会上有江学长,终于又可以光明正大地欣赏江学长美颜了!”
过路的舒盏:“……”
现在的高一新生怎么了。
三观都去哪了?
这是打架斗殴的江同学,是不良少年啊!
对此,郑芷回以不屑的微笑:“你知道什么叫做颜值即正义吗?”
舒盏不想给予评价。
可她是真的惊讶,“江远汀怎么会跟人打架?”
江远汀初中的前科累累,作为初中同学,郑芷也了解一二,但还不至于严重到这种程度。
最重的一次,不过是跟物理老师起了口角冲突,还是物理老师不讲道理在先,大家都站在江远汀这边。
舒盏冷眼,“脑子有问题。”
郑芷:“???你去看他了吗,你知道他打的是谁吗?”
一想到这里,舒盏脸一热,却是更生气了,“不知道!”
郑芷:“……”
这欲盖弥彰……分明就是知道的好吗。
她更好奇了。
舒盏才不想说话。
她在想的,是昨天江远汀没有说完的话。
“其实,我……”
我什么?
我看见你马尾都扎歪了?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样大动干戈?
我只是随便打打?
还是,我……喜欢你?
他亲吻了自己的指尖。
那一下,像是漫天的蒲公英,轻轻一吹,飘散去无垠的旷野。
*
今天的江远汀没有来上课。
不过,到教室的都是从教学楼大门走来的人,就算没看见公告,也肯定听说了江远汀的光荣事迹。
已经有女生在讨论了:“你觉得江远汀为什么没来?没脸来吗?”
“江远汀才不像是那样的人呢,我看是打架伤没好,住院去了吧。”
舒盏在心里点头,妹子很真相。
他现在可能还在梦里吧。
“哎,可江远汀为什么要打架啊?”那女生还在问,“小道消息,有人猜江远汀打得是二班的章子文……这两人都不认识吧?打什么架?”
班上有不少人正竖着耳朵默默听八卦,此话一出,有几道目光落在了舒盏身上。
章子文,不就是这两天经常出现在班门口等舒盏放学的那个吗?
于是她们又叫住了舒盏。
“舒盏,章子文是你男朋友?”
舒盏矢口否认:“不是。”
“那你跟江远汀有什么关系?”女生的八卦样大有不问出问题不罢休的架势,“可别骗我,你们以前经常走一起的。”
舒盏的确走得早,可高二学生那么多,江远汀又太显眼,总会被那么一些人看见。
“关系比较好。”她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江远汀是你男朋友?!”她更惊讶,好像也不无可能。
男朋友……
舒盏的心“咯噔”一下,似是漏了一拍,嗫嚅道:“你想什么呢。我跟江远汀认识六年了,他以前住我家对面,两家熟罢了。”
女生:“??!”
青、青梅竹马??
第47章
这段话显然比江远汀跟人打架更能勾起大家的好奇心。
话题一下子调转了方向,大家纷纷看向舒盏:
“那你不就跟江远汀天天见?”
“江远汀的父母怎么样啊,好奇。”
“感觉他好高冷,都不爱说话的,不知道私底下是怎么样一个人。”
舒盏只回答了第三个问题。
“他这个人……呵。”
一个意味不明的语气词。
江远汀这人啊——
是舒盏这辈子碰见的,脾气最差的人。:)
*
过一天,就是五一假期。
说是小长假,高二只放两天,作业翻倍,代价可谓惨重。
而且本身五一就在周末。
回到家后,毫无例外的,舒盏又在抽屉里看见了一封信。
这两天,舒母每天给她写一封,她也就回一封。
舒母说,青春是肆意的、洒脱的,是明艳、张扬的火焰。所以她不怪舒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因为这是每个人必然走过的人生。
家里的气氛似乎有所松动,至少,在舒母在客厅的时候,舒盏不会目不斜视的走过去。
甚至还会轻轻地点一点头。
五一两天,舒母自然还是忙着备课,离高考将近一个月,时间越来越紧,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宝贵的。
舒父又被剥削了假期,要去出差,估计要五月四号五号才能回来。
家里剩下舒盏一个人。
她乐得清闲,早上醒得早,自己动手做了个午饭,打算吃完后再睡个午觉,舒舒服服地去写作业。
江远汀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
舒盏两天没有跟江远汀联系,虽然生活中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存在,但她还是刻意地回避了他。
每每面对他,面前总会浮现医院里的场景——
他低下头,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指尖,说着未尽的话。
犹豫片刻,舒盏接了电话,等他说出第一句。
“舒舒,”他的声音沙哑,放得很轻,“我好冷……”
说完便挂了电话。
舒盏瞅着外面明晃晃的艳阳天——五月春天过半,教室里开着二十度的空调,外面已经有大胆爱美的女生穿上了裙子,他对她说好冷?
他们活在一个世界吗?
她笑了一声,转眼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可等回到房间的时候,又走不动了——
江远汀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她?
舒盏默了默,回拨了个电话过去,没人接。
他到底什么意思,打个电话过来说了句不明不白的话就挂掉,现在回拨又没声音了?
上次好像也是这样,然后呢?然后江远汀就进医院了。
舒盏心中不祥的预感很强烈。
她皱着眉走到挂衣橱前,挑了一套衣服换上。
在这个美好的午后,她美妙的午觉注定是没有了。
江远汀要赔她!
*
江远汀家地铁没法直达,得坐公交车过去。她运气不太好,错过了一班公交,又等了十五分钟才上车。
舒盏已经去过他家一次,不过几号楼记得不太清楚了。
走进那栋楼时,她还纠结了一下——最后鼓起勇气敲了门。
错了就敲另外一扇,如果两边都不是江远汀,那她就回家。
怪就怪江远汀运气不好,以及不接她的电话!
这门舒盏敲了许久。
敲得她不耐烦了,正要打算敲另外一家时——门开了。
热气扑面而来,摇摇欲坠的少年扑过来,头搁在她颈窝上,边把她拉进来边关上门,“你怎么才来……”
嗓音粘腻,像是呜咽。
舒盏整个人都僵住了:这这这这是江远汀?
被盗号了吧……?
他身上烫得吓人,像是块烙铁,舒盏都不敢去碰他,怕把火点着自己身上,沉着脸问:“你发烧了?”
江远汀“唔”了一声,在她肩膀上蹭来蹭去,像只收了利爪的猫,乖乖地露出自己的肚皮。
“你等下……”他急促的呼吸叫舒盏无法静心思考,颈窝处痒得她忍不住要笑,“我还没有换鞋,快放开我。”
他偏不撒手,这回换成了直接抱着她的腰,嗅了一下,呢喃般地说道:“好香。”
舒盏的脸开始红,又听见他说:“哪个牌子的洗发水?我也要去买。”
舒盏:“……”
要不是江远汀现在这副样子明显不正常,她太想一个过肩摔把他丢出去了。
他几乎挂在她身上,舒盏只脱了鞋,连鞋都没能来得及穿,穿着袜子走在冰凉的地板上,被他往客厅里拉。
也许这个时候的江远汀还有一点神智在,居然松开了手,去鞋架上拿了一双拖鞋给她。
拖鞋是粉色的,有两个兔子图案,很可爱,与舒盏的鞋码刚刚好。
她惊讶:“江同学,你的少女心已经无处不在了吗?”
“这是给你买的。”他哼了一声。
……还会给她准备一双鞋?
那还真是有心了。
舒盏的心软了几分,他却又在她旁边坐下,靠过来,“舒舒,我真的好冷。”
舒盏:“……你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冷自己不会加衣服?”
害得她还以为江远汀被人打劫或者绑架,等公交车的时候急得要死差点就上出租车了。
被他当成抱枕一顿扑不说,他居然说的还是这句话?
他居然还委屈上了,低声说道,“那样好热。”
舒盏头疼:“江同学,你是祖宗吧。”
哪知他对这个词反应颇大:“我不是!”
舒舒说过,不会跟祖宗一样的男生谈恋爱,要把她宠成小公主的……
于是他勾着嘴角笑了一下,“你是公主。”
舒盏:“……”
这哪里是江远汀啊。
他是跟哪个幼儿园的小朋友互换了身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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