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然进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他儿子手中的剑被一个他没有见过的藏头藏脸的人攥住,而他儿子就宛若成了一尊雕像一般,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良久都没有动作。
西门吹雪太安静了,就连西门然进门的时候他都没有抬哪怕那么一下眼皮。西门然皱了皱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只是他并没有急着去打乱西门吹雪的思绪,西门然只是蹲下身去,在地上的两个尸|体的脖颈处按了按,那里已经是一片冰凉,再无跳动的可能了。
顺手遮住了拽着他死命来到这里的阿飞的眼睛,西门然在那两个人身上翻了翻,意料之中的没有在他们两个人身上找到什么可以推断这两个人身份的东西。不过事到如今,知道这两个人的身份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西门然转而开始四处观察自己的庄子,想要找到这两个人是从何处混进来的。
他并不觉得自己儿子杀个把个人有什么问题,虽然他看起来是一个文弱书生,可是身上到底流着和玉罗刹同样的血。若是玉罗刹有着那么三分桀骜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而其他剩下的气愤才是他师父宠出来的,那么西门然作为他的同宗兄弟,总也该带出几分和玉罗刹同样的性情。
他们兄弟在本质上,对“生命”这种玩意的本身其实是并不在意的。玉罗刹视外人的生命如草芥,西门然亦做过用活人试药这种事情——旁的不说,就是他自己,岂不是就是深受“试药”之苦却不打算悔改的人?
西门然并不觉得杀个个把人是什么问题,特别是那人还威胁到了他们的安全和生命。万梅山庄还平地而起又仿佛有着泼天富贵,这样的一块肥肉摆在那里,又赶走了玉罗刹派过来的暗卫,若是西门然有一丝一毫的心慈手软,那他们父子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行了阿雪,被傻站着了,爹让人收拾一下这里,省的一会儿阿卿回来吓到她。”虽然是儿子第一次杀人,但是西门然并不知道那已经断了气的死人曾经给了他儿子怎样的刺激。他只是看西门吹雪表情正常,就以为是这孩子心性坚定、天生早熟,所以才不把这种事情当一回事儿。
西门然以为西门吹雪是有所准备的,毕竟叶先生给他们姐弟二人上的第一课就是——剑,乃伤人之兵,所以西门然理所当然的没有想到他儿子会在心中怎样动摇。
他只是看了一眼西门吹雪脏了的袖子,于是对身后的婢女们吩咐了下。很快,什么洗澡水和新衣都往西门吹雪的院子里松了过去。
西门吹雪沐浴用的屋子里很快升腾起了一片水气,西门吹雪却并没有去沐浴,甚至都没有换一件衣服。他只是将自己险些被人斩断了长剑搁在膝上,自己则以手肘支撑着膝盖,转而缓缓地、缓缓地地下了头去。
西门吹雪真的是一个很纯粹的人,很多时候,他甚至都没有剑以外的事情,可是这一次,却不由的他不去想。
水气升腾而上,慢慢的浸润了西门吹雪的眉眼。他将嘴角都紧紧的抿起,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样子就仿佛是一尊塑像。许久之后,西门吹雪长长的叹出了一口气,转而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浸入了还有些烫的热水之中。
热水让他白皙得过分的手指渗透出了一种粉色,如同大片大片的春花,一直蔓延到西门吹雪的手腕才堪堪停下。西门吹雪自己在热水里仔仔细细的两手交叉揉搓,又尤嫌不够一般,他犹豫了一瞬,继而便搓碎了一旁碟子里的一颗澡豆,用那细而绵密的泡沫在手中揉搓。
他一闭上眼,就仿佛还能感受到剑刺破皮肉的感觉。
分明刺破的是别人的皮肉,可是西门吹雪就是莫名的觉得自己的后心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那种恶心的感觉还是堵在喉咙里,让他十分难受。
他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恶心罢了——西门吹雪这样想着。可是他不剖开自己的内心,谁又能明白他的真正想法呢?
作者有话要说: 聚聚啊,不是怂到真的怕自己杀人这件事儿,不过却也不是真的因为洁癖。
他大概……是触摸到了生命。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在他手里,这个时候西门吹雪大概才真正明白了死亡到底是什么吧。
没事儿没事儿,三观这种东西不破不立,碎着碎着大家就习惯了。
☆、闻君。
第二十七章。闻君。
玉卿久算是第一个发现西门吹雪不对劲儿的人。在此之前,哪怕他们是手拉手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玉卿久也绝对没有想过,她弟弟大概可能也许有那么一点儿……脆弱?
西门吹雪从来都是冷静的人,很多时候,他的身上有着一种超出寻常人的冷静和自持。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在最初的时候,因为西门吹雪的沉默,所以哪怕他的至亲之人,也只是觉得这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刺杀——那杀手实在有些上不得台面,因为道义有亏,所以哪怕这两人的剑术据说还不错,可是却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玉卿久和西门然去关注的。
毕竟,等到他们两个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对“玉罗刹的孩子”不怀好意的时候,他们那两个身先士卒的杀手已经成了死人。比起研究那两个死人,西门然觉得自己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是提醒堂弟——阿雪和阿卿的存在原本就是西方魔教的至秘,西门然肯定知道他们两个孩子的人不过一手之数,如今却有人能够如此准确的摸到万梅山庄来,西门然想也知道是玉罗刹的身边出了叛徒,而且可以推断,那个包藏祸心之人在西方魔教之中的位份应当很是不低。
这一次是阿雪,下一次保不齐就是阿卿。西门然虽然对这两个孩子的“自保能力”已经不甚怀疑,但是江湖险恶,强中自有强中手,若是就这样轻率的将玉卿久和西门吹雪暴露在众人眼前,西门然还是不认为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雏鸟羽翼未丰之时,反而比刚刚破壳的时候还更需要受到保护,西门然心知这个道理,因此自西门吹雪遇见此刻,他的那颗心就始终都高高悬着,从来都没有一刻是真正放下的。
玉卿久并不是喜欢随意揣测他人内心的人,可是她和西门吹雪到底是双生之子,因此玉卿久想要感受西门吹雪的心中所想,其实并不是一件难事。
感受到弟弟心中从未有过的慌乱、茫然和丝丝缕缕仿佛将他缠绕起来的惊惧,玉卿久皱起了眉头。
她没有浪费时间去找当日的其他目睹之人旁敲侧击,对于西门吹雪,玉卿久有着与对待他人决然不同的直接。
玉卿久只是走到了就连晚膳都没有用的西门吹雪身边,紧紧的挨着他就坐了下去。
西门吹雪坐在书案前,那个书案是他从开蒙的时候就开始用的,当年姐弟二人并肩坐着都十分宽松的书案,现在已经需要玉卿久紧紧的贴着西门吹雪,方才能够坐得下了。
依稀看见了属于岁月的痕迹,仿佛一直到了这个时候,玉卿久才恍惚意识到她的胞弟到底成长成了一个怎样的少年。
姐弟二人就如同杨柳抽枝一样与郁郁葱葱的长大,西门吹雪虽然和玉卿久一天出生,甚至他还比玉卿久晚了一些才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当西门吹雪和玉卿久并肩坐下的时候,玉卿久的头已经只能堪堪搭在他的肩膀上了。
身边是熟悉的气息,恍惚之间感觉自己肩膀一沉,西门吹雪方才回过神来。
空气之中飘过来一阵醇和的酒香,虽然并不刺鼻,但是却不能忽视。西门吹雪分神去嗅了嗅,而后便冲着玉卿久皱眉严肃道:“阿姐,你不是答应过我么?不在大庄主和我的眼皮子底下,你是不能喝酒的。”
玉倾雪不是不能喝,相反,她是千杯不醉的海量,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叶英和西门吹雪不知道玉卿久的极限在哪里,于是也格外不敢放纵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恣意喝酒。
“只是今天遇见七童,高兴之下多喝了几杯罢了。”玉卿久没有丝毫被抓包的羞赧,反而故作大方的三言两语就要将这件事岔过去。叶英一直教导玉卿久要君子如风,若说她身上仅剩的那点儿像玉罗刹的性情,大概也就只剩下这“厚脸皮”而已了吧。
侧头靠在西门吹雪肩头,听着两个人一样的心跳声影,玉卿久终于翻手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小酒壶。那是一个纯银质地的酒壶,瓶口不是木塞,而是一块有着和它严丝合缝的螺纹的同料盖子。那小酒壶的形状又几分奇特,和寻常酒壶相比显得异常的扁平,不过放在袖子里倒是也十分不占地方了。
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了弟弟,玉卿久耸了耸肩,道:“想来清醒的时候,阿雪你也不会对阿姐说你心里到底在难受纠结什么,所以咱们也不需要瞎耽误工夫。人家都说一醉解千愁,也有人说酒后吐真言,所以阿雪你也甭犹豫,喝一口便是。”
说着,玉卿久的酒壶就已经凑到了西门吹雪的唇边。
西门吹雪虽然不喝酒,但是他为了自己的阿姐,却也练就了一手很是不错的酿酒手艺。所以,只是这酒的味道一过鼻子,西门吹雪就知道这是关外传进来的烈酒。关外苦寒,因此往来商人与此地居民少不得都要以酒抗寒,久而久之,关外的酒越来越烈。
喝酒会让人的手抖,西门吹雪作为一个剑客,是从来不许自己有那样松懈的时刻的。可是今天,可是今天西门吹雪却格外的想要喝一杯。因此他只是稍稍迟疑一下,最终还是拿起了那玉卿久手中的酒葫芦。
虽然有“一醉解千愁”的说法,不过玉卿久到底是知道自己弟弟的底细的,看他初尝杯中之物就如此生猛,抬手就将那烈酒不要钱似的往嘴里灌,玉卿久连忙抬手拦住。
稍微将酒壶拿着距离西门吹雪远了一些,玉卿久好歹想起自己是姐姐。于是,这位玉家姐姐便开始颇为苦口婆心的对着弟弟劝阻道:“好歹也是酒,你给我悠着点儿。”
西门吹雪没有说话,只是喉间滚动,就这样吞了那一口。烈酒入喉,让人登时就觉得一股热意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也让他刚才在热水也察觉出来的冷都尽数褪去。
这感觉有些太奇妙了,西门吹雪瞪大了眼睛,一时之间竟是忍不住想要央求阿姐让他再喝一点儿。
不过,“嘴馋”这种事情,西门吹雪总觉得自己还是要偷偷的才是,因为他知道他的阿姐是多么促狭的人,他也并不想让阿姐笑话自己呢。
思绪已经不知道散到了何方,可是在看着西门吹雪拉自己衣袖的一角的时候,玉卿久还是觉得自己的心里柔软了一下。
“问你话呢,阿雪,你到底什么了?”去摸了摸西门吹雪和其他少年一般柔软的长发,玉卿久不觉放轻了声音。
西门吹雪一向清冷的眸子,因为酒精的缘故而有了一层朦胧的水意。他揪住玉卿久的衣角,许久才小声说道:“阿姐,我今天杀人了。”
玉卿久的手没有丝毫的停顿,她在万梅山庄之中的身份从来都不是客人,因此那发生在万梅山庄中的事,还事关她弟弟,自然早早就有人告诉了她事情始末。
叶英曾经告诉过她,这个世界上的事,不能简单的分为“正邪”、“善恶”,玉卿久大概可以明白自己的弟弟在纠结什么,他倒是并不至于会因为杀了个把个人就害怕,只是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小少年或许对自己所处的立足之处的善恶产生了疑惑。
那人端的是慷慨赴死,倒是仿佛有几分“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意思。可是,若是那个人是善、是正义,那西门吹雪便会疑惑——他算是正义,那将他逼入如此境地的玉罗刹算什么?了解了他可怜又可笑的一生的自己,又算什么?
西门吹雪并没有将自己定义成一个好人,只是都是十几岁的少年郎,谁又愿意去当一个世俗人眼中的恶者。西门吹雪的眼睛终有一日会只看见自己的道,不听这一路的云诡风声,不看这一路的乱花眯眼,那一日很快就将到来,可惜终归不是现在。
玉卿久能感受到自己弟弟的心绪翻涌,按照她最初的想法,其实她是不应该去劝他的,因为这个世界上有些道理,就只有自己苦苦思索才能想得明白。
可是少年眼底的无措让玉卿久有些心疼,她也不过是豆蔻之龄,可是却到底是西门吹雪的姐姐。大概是因为比他早降生这么些许时辰,所以玉卿久就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吧。
有些费力的揽住西门吹雪已经可见一些宽厚的肩膀,玉卿久用温热的脸颊蹭了蹭他棱角分明的肩头。一直到将自己的温度都传送给弟弟,玉卿久才缓缓道:“阿雪,杀人之后,你快活么?”
这个问题像是某种引诱,将西门吹雪从自我厌弃和自我怀疑之中剥离开去,他似乎有些没有听明白阿姐在说什么,因此半晌都没有回话。
于是,玉卿久就又问了他一次:“阿雪,杀人之后,你觉得心里畅快适意么?”玉卿久看着他,一双眸子之中仿佛盛满了流光溢彩,却又仿佛只是清凌凌的一汪水,映照着西门吹雪自己。
被这样的一双眸子盯着,西门吹雪忽然觉觉得自己没有办法伪装。他本就不擅长撒谎,更何况是要在自己长姐的面前撒谎。许久,西门吹雪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而后像是舌尖上滚过千斤重的重物,有些费力的,西门吹雪对玉卿久说道:“快活。”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不愿意看见家人眼中的骇然和失望,只是撑着一股子因为“不愿意对着阿姐撒谎”而产生的的执拗,西门吹雪近乎自暴自弃的说道:“阿姐,我快活。我居然会觉得杀人是一件乐事。”
寻常人听见这个说法,恐怕多多少少都要被吓一跳,然而玉卿久的面上却没有任何惊诧的神情。她只是看着那个紧张到似乎是在等待她的宣判的少年,忽然就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玉卿久笑到西门吹雪险些就恼羞成怒,不过就在他生气的边缘,玉卿久却悬崖勒马,她拍了拍弟弟的脑袋,摇头道:“阿雪,你那不叫邪佞变|态,你那是……惩恶扬善。”
人都是善我者极为善,恶我者即为恶,所以无论因果,在玉卿久看来,她的弟弟才是永恒的“善”,至若站在他对面的其他人,自然只能委屈他们充当那个“恶”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肥啾,依旧在努力的给傻弟弟重塑三观。
——放过聚聚吧,他现在只有十三岁,还是个孩子!!!
当年藏剑山庄要求“君子如风”,是不是不这样时时鞭策,黄叽堆集体君子如疯,也是一件挺可怕的事情啊。而且看着卿卿教育弟弟,再推测一下她平常都是怎么教育小黄叽的……emmmm,大庄主真是操碎了心。
☆、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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