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此刻自己不该再逗留围观,玉卿久也再无多言,直接冲着叶英微微一礼,转而将这一院的静谧留给了西门吹雪和自家师父。
江南的深秋和万梅山庄有很大程度的不同,在北地,哪怕是刚刚沾染上三分秋色,那些植物就已经争先恐后的枯萎了枝叶,为来年春日抽新芽、开新穗做准备。而在相对暖和的江南,特别是在藏剑山庄之中,这里的银杏树正是满树金黄,仿佛秋日之下的另一种生机。
“阿雪是遇见了什么事么?”叶英在银杏树下的石桌旁坐下,伸手点了点桌面,示意西门吹雪也坐在他对面。
一直到这一刻,一直紧抿着唇角的西门吹雪才像是骤然垮了下来——他知道阿姐担心他,所以这一路总是尽量表现得如往常一般,但是他也到底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少年,不愿意在人前露出异样,徒然将这份压力倾轧在同样十三岁的阿姐身上,所以他就只能独自负重了。
一直到来到大庄主身前,西门吹雪周身的防线才轰然倾塌。
叶英不是他的师父,但是在西门吹雪心中,他一直跟着大庄主的脚步走在剑道一途之上,一直仰望着大庄主的背影前行,从他三岁识剑、七岁初窥剑道至今,大庄主一直都是走在他们前面的引路之人。
而如今,西门吹雪感觉自己走上了一条大庄主也没有走过的路——显然,之前玉卿久的宽慰,对于西门吹雪来说其实也只是宽慰罢了,她也只有十三岁,虽然因为所修剑招奇特而能压制西门吹雪几分,但是说到底,他们是都还是上下求索之人,玉卿久也没有办法去开导西门吹雪什么。
“我杀了人。”西门吹雪低低开口,却是缓缓闭上了眼睛,这才继续道:“大庄主,让我觉得有些害怕的不是杀人这件事本身,而是我的剑真的刺入对手的身体的时候,我心中居然有一种热血沸腾的感觉。那两个人的剑法很好,而与他们一战之后,我似乎也有所明悟。”
“我觉得,我的剑,比之以往……是更好了的。”西门吹雪低头,将手中因为那一战而产生些许裂痕的长剑抽了出来,微冷的剑锋更衬出他的手指火热,西门吹雪一向体温偏低,他倒是没有想过自己竟也有这样心神沸腾的时刻。
叶英忽然就知道,这孩子真正在困惑什么了——他不是纠结于自己杀了人这件事,而是骤然触摸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道。昔年他自己抱剑观花,真正开悟的那一日,也是如同阿雪这样一般。
“阿雪如今,倒是比卿卿更早开悟,触摸到了‘道’的边缘。”男子声音轻缓,却带着安稳人心的力量,叶英郑重的拍了拍西门吹雪的肩膀,对他说道:“阿雪不要怕,这就是你的道。”
作者有话要说: 大小姐送给大庄主一个雕成自己模样的玉雕=大小姐把自己送给大庄主=师徒西皮今天也在 安定的发糖=粉头大大心满意足一脸安详
嗯,叔要开启时光飞逝大法了,要开展小凤凰的单元剧本了23333
最近在被你们小姐姐拉着看镇魂啊,叔本来是不磕真人西皮的,但是感觉白宇和居老师之间真的是那种毫无西皮感但是相处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纯纯的兄弟情。emmmmm……比起有些拍了腐剧就刻意麦麸的,这对叔居然磕得动。
☆、流年。
第三十四章。流年。
空气之中传来了丝丝缕缕甜腻的香气,让人深吸一口,那仿佛带着金粉的气息都能透过肺里去。
这里的画舫相连,互相可以窥见却又提供了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那十几艘画舫飘在水面上,让这些水上的船只安稳的如同平地一般。
一艘画舫之中,一个一身青衫的男子坐在画舫之中,他的头发有些些许天生的卷曲,再加上是他五官深邃,就难免显得有几分异域风情,不过这个人一身的书卷气,不说话的时候就宛若一株绿植,可是一张口却又吸引了其余人全部的目光。
“姬老板也太过不厚道,按照我家大小姐给的价钱,不说包下你那位花魁娘子,就是给她赎身也是够了的啊。”顾惜朝抬了抬头,虚虚的托了托他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这是西洋传进来的玩意,装饰价值大于实用,顾惜朝却觉得很喜欢。他这个人眼光有的时候太过犀利,不够亲切与平易近人。如今用这玩意遮一遮,效果意外的很好。
毕竟,如今谁不知道,藏剑山庄的那位股总管,为人最是谦和恭谨,也是“很好说话”的呢?
在场的都是熟人,装起来就显得特别没有意思,姬冰雁并不喜欢玩乐,开设这么一座销金窟也只是为了敛财。他这样的人,仿佛天底下除了赚钱,也就没有什么让人值得高兴的事了。
此刻纵然在这样的声色犬马之地,姬冰雁却也还是在看着一本账册,听见了顾惜朝的“控诉”,姬冰雁头也不抬,拨开手中指长的白玉小笔在账册上画了几处谬误之地,那笔是在一块玉中塞入软墨,又配了可以旋转的盖子,很是适合携带,也省去了磨墨写字的麻烦。
顾惜朝也有一支跟姬冰雁手里的那笔一样的,只是外面用了青玉。自然不是他们两个有什么跟对方用一样东西的嗜好,只不过那是玉卿久分别送给他们两个的生辰礼物——顺带一提,姬冰雁和顾惜朝,他们两个人的生辰居然是同一日。
“你情我愿的事情,怎么能说我占她便宜?”姬冰雁冷笑了一下,道:“你知道你家那位是大小姐,可是你却也不看看,如今她这少年风流的名声,可比老楚弱到哪儿去?”
姬冰雁又不是真的压榨姑娘们血泪青春的老鸨,他组建的这个花楼之中,从来都是自愿在此讨生活的女子,她们自在去留,花楼也只按照画舫的大小与华丽程度抽取她们银钱罢了。说白了,姬冰雁说是开了花楼,实际上却是在……租船。
所以,他们这儿本也就没有“赎身”的说法,便是有,姬冰雁也不该真的让玉卿久带一个女人回藏剑山庄去。想一想那位看着并不十分强壮,但是一剑就能将数十个彪形大汉打飞的大庄主,姬冰雁默了默——他虽然也会一点儿武功,但是还是皮脆得很,可是不能轻易招惹藏剑山庄大庄主那般的人物。
说来叶英当年以一敌十,还是一桩阴差阳错。
那十人是唐家旁系,唐家自古盘踞蜀中,此次特地来江南找藏剑山庄的麻烦,便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人输在了别家小子手中。按说那跟藏剑山庄也没有多大干系,只是不知道让他们谁知道了那个小子手中的剑乃是藏剑山庄大庄主所铸。
也不知道那几个人是如何的脑回路清奇,才能有来寻藏剑山庄的麻烦的这种窒息操作。
藏剑山庄成立至今,他们大庄主亲手铸造出来的剑却也是有限的,稍稍一打探,叶英便知道这些人口中的“别家小子”指的便是叶孤城。虽然不知道阿城和唐家如何结了冤仇,但是看见那几人的容止,叶英还是不由摇头。
他不是没有见过嚣张的唐家人,昔年唐无乐打上藏剑的时候,比这些人不知道要嚣张多少。可是唐无乐的底气是他自己本身的强大,只要毒|药与暗|器在手,他唐家人还没怕过谁。可是如今这些人,虽然一个个的看着也是嚣张,然而结队寻仇、以多欺寡,看似他们占据了上风,实际上却早就输了一筹。
饶是叶英君子端方,从不在背后非议他人,可是他却也不由要感叹——若是后人如此,那从来没有在这个时代出现过,恐怕还是藏剑的幸运了。
其实在知道大安的江湖之中还有唐门的时候,叶英也未尝没有艳羡过,只是如今得见唐门中人,叶英倒是宁愿他们只是恰巧重名了的其他门派,而非他弟妹出身的那个唐门。
那些人其实根本不劳叶英出手,彼时玉卿久已然及笄,剑术之上已然十分精进,她听说有人胆敢来寻他们藏剑的麻烦,本想着自己出去将人摆平,孰料她还只是提剑,就忽然觉得腰间一阵酸软无力。
藏剑之人本就要靠腰腹发力,此刻玉卿久忽觉下|腹一阵寒凉,几乎是要连自己的剑都提不住。她勉力站好,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并没有丝毫异样,只是虽然如此,她的异状却还是没有逃过自己师父的眼睛。
叶英看见自己小徒弟面色骤然苍白,连忙抬手握住她的手腕。他的医术虽然不若西门然,但是一些寻常的脉象却也还是懂的。正是因为懂,所以叶英第一次觉得自己庄中没有侍女真的是一件非常恼人的事情。
一把将还在逞强的小徒弟抱了起来,先将人暂且塞到了床上,而后叶英出去速战速决的解决了那些前来挑衅的唐门小子。以为心中有事,以往叶英的剑招并不会如此粗暴,此次却是干净利落的将自己手中的轻剑使出了鹤归孤山的阵仗,只用了一招就将那十个身强体壮、而且在唐门中也算是精英的小子一一掀飞到西湖中去了。
最终,叶英去花家请了花夫人对自己的小徒弟教导一二。
花夫人永远记得当时这男人脸上的无可奈何,她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遇见的最让他尴尬的事情了吧。
可是他却能偏偏忍了这尴尬,大概,到底是那个小姑娘在他心中的分量更重一些。花夫人近乎是亲眼看着叶英将玉卿久拉扯这么大,真心觉得他也是十分不容易了——幸亏小九儿十分乖巧贴心,不然叶庄主还指不定要如何头痛。
而如今,花夫人眼中十分乖巧的小姑娘,正穿了一身明黄长衫,将一头长发用一支简单的簪子束了起来。玉卿久本就生得英气,此刻更是有了几分雌雄莫辨的味道。她身后还有背着两柄剑,整个人也端端正正的坐好,就仿佛如今她在与二三知己论道,而非是身处这酒色迷离之处。
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一个衣着妍丽的姑娘正弹着琴,她的琴技很好,虽然是用来消遣的东西,但是却也婉转动听。
玉卿久听过她师父弹琴——君子六艺,琴只是其中之一。叶英自然是会弹琴的,甚至在玉卿久还小的时候,他便是在夜晚时分弹上一曲,玉卿久便能有一个甜甜的好梦。玉卿久那时候还小,却觉得自己在师父的琴声之中听见了西湖的月,宁静又清凉,一点一滴的为她构筑了“故乡”的味道。玉卿久生于大漠,可是却长于江南,长于叶英膝侧,哪里是她的故乡,其实已经十分分明了。
玉卿久也听过她弟弟的琴。那个时候西门吹雪已经堪悟剑道,他开始坦然自己因杀入道这件事,也不再害怕杀戮带给自己的那种燃烧一样的感觉。玉罗刹终于做了一个父亲应当做的事情,在收到叶英的信之后,他开始每年都费心为自己儿子斟酌对手。不多,一年也只有四个而已,却层次递进,让西门吹雪的每一战都有所精益。
只是或许因为如此,西门吹雪的琴音之中总是有一抹似有若无的肃杀。那时候西门吹雪已经用上了大庄主为他铸造的乌鞘长剑,此剑偏冷,琴音亦然。
而眼前这姑娘的琴音清清凌凌,让人十分放松。
一曲终了,见玉卿久没有说话,那弹琴的女子想了想,抬手便又覆在了琴上。
玉卿久赶忙制止,道:“欧阳姑娘歇歇吧,手都红了。”
“你可是花了银子的,不听岂不是亏了。”女子笑了起来,唇角的弧度柔和莫名。虽然说着是钱财之事,却也不显得俗不可耐。
那花魁娘子,名唤欧阳情。说来她和玉卿久的这段“孽缘”,还都是因为楚留香。
当日楚留香也不知道是如何的头脑发昏,听说老姬开了一间花楼,就呼朋唤友的打算去围观一下。他自己没有注意,等到猛然发现他们一伙人中还夹杂着一个小姑娘的时候,他们已然叫上了花娘。
有心想要赶玉卿久回去,可是楚留香一寻思,让她一个小女孩在花楼里乱跑更是不安全——嗯,是对花楼里的客人来说并不安全。姬冰雁不想在自己的地界看见有客人被拍成肉饼饼,狠狠瞪了楚留香一眼,他就打算散了这局,先将人送回藏剑再说。
可是还没等姬冰雁将人送出画舫,他们隔壁的船里便传来了女子的惊叫声,玉卿久眉头一皱,毫不犹豫的跃上了隔壁的船头,三两下将那个动作轻薄的汉子拍进了西湖里——这动作,让姬冰雁不由想起了那位也喜欢将人往湖里拍的大庄主。
这倒霉孩子。姬冰雁心说这位大小姐当真还是年幼,不知道男女之间那些欲拒还迎的小把戏——他的花娘都是自愿入楼,哪有什么不情愿的说法。心里把玉卿久这臭丫头骂了一百遍,姬冰雁在那边想着如何收拾残局,这边那花娘就出人预料的扑到了玉卿久的怀里,竟是真的痛哭失声。
后来他们才知道,这姑娘还真的是不愿意,她自愿入花楼,只是为了一人而已,至于旁的客人,她是一向不肯接待的,而那个人好生无礼,硬是上了她的船,还对她动作轻浮。
为了一个人——还可能是一个爱逛花楼的男人自愿入这烟花之地,玉卿久简直被这姑娘的神奇逻辑弄得风中凌乱,然而架不住美人哭哭啼啼的求她,玉卿久恰也并不缺钱,于是就在姬冰雁那里包下了这姑娘,省的她被旁人骚扰。
她年岁渐长,在江湖之中已然暂露头角,但是“藏剑大弟子到底是男是女”却始终是江湖之中的未解之谜,就连大智大通都说不清楚。此番玉卿久包下花魁娘子的这一个举动,便意料之中更是让江湖之中盛传她是少年儿郎的传言更加喧嚣直上了。
玉卿久【微笑】:江湖真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西湖【气鼓鼓】:你们师徒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肥四!!!咱们熟归熟,但是你们乱扔垃圾还有没有公德心了!!!你们的良心不会痛么!!!
叶英和小肥啾【诚恳认错】:有点痛。那下回我们扔远一点。
☆、素锦。
第三十五章。素锦。
欧阳情生的十分不错,哪怕是在姬冰雁这艳色云集的画舫里,她的容貌也足够让她艳压群芳,成为此地的花魁娘子。
江南富硕,这种“五陵少年争缠头”的事情就尤为夸张了一些,相传曾经有人以万两黄金打造一棵黄金树,将之献给欧阳情,只为了求和她春风一度。欧阳情将爱钱写在了脸上,自然没有拒绝,于是那一日,那人便入了欧阳情的画舫。
后来也有好事者来和那人打听这位花魁娘子的滋味,孰料那人居然勃然大怒,直斥那些人俗不可耐,简直是在玷污他和欧阳姑娘的情谊。
现在那一棵黄金制成的树还摆在欧阳情的画舫里,玉卿久虽不是好事之人,但是做戏做全套,她若是无事,就每隔五日便会来一次欧阳情的画舫,两个人相对无言总是尴尬,因此玉卿久就难免要找出些话题来聊——那个“年少风流”的名声所以会落在玉卿久的头上,除却她生了一张极盛的脸之外,恐怕就是因为她到底生性温柔,比同龄人更要体贴他人一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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