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这一耽搁,她自己用膳的时间倒是晚了一些。
桌上的红豆沙已经温热,玉卿久洗干净了手坐到了师父身旁,先是给师父舀了一碗奉上,这才自己落座。
叶英搅动了一下碗里的红豆沙羹,并不需要尝,他便知道并不很合小徒弟胃口。他按了按玉卿久的手,道:“卿卿一向吃得甜些,这里没放糖。”
“师父父不吃甜的。”玉卿久说的理所应当,转而从一旁的小罐子里舀了一勺糖到碗里。在她看来,这是十分寻常的事情——不放糖的红豆沙羹,她放了糖还是很好吃,可是若是按照她的口味放了糖,师父父就吃不了了。
这只是很小很小的体贴,在他们师徒相伴的十几年的漫长时光之中简直不值得说上一句。只是在某一刻,这是事情被单独拎出来说的时候,叶英还是会觉得有些窝心。
世人说“投桃报李”,可是父母之于子女之爱,又何曾真的求过回报呢?也大概正是因为无所求,所以很小很小的事情就足够让人觉得心中熨帖了。
在这样温馨到让顾惜朝只想捂胸口的场景里,叶英却不知道怎样弥生出一种近乎是叹息的心绪来。只是,叶英到底是叶英,他压下了心中的些许异样,给玉卿久挑了一块软嫩的鱼腹,这才状若无意一般的说道:“卿卿也大了,是时候该去江湖走一走了。”
玉卿久十三岁的时候,曾经有过一场十分失败的江湖游历,那一次她救下了一个倒霉蛋儿,也拆了一桩表哥表妹的姻缘,可是因为那一场所谓历练只有半日之久,所以叶英并不觉得这是自己小徒弟初出江湖的经历。
而如今,这孩子剑术已成,也到底过了及笄之龄,虽然叶英还是觉得他的卿卿有些小了,但是他却并非是那种将自己想法与期冀强加于孩子身上的家长,因此,这一次借着这一件事的契机,叶英终于开始鼓励玉卿久去江湖上走走看看。
她的人生辽阔,本也不该困顿于方寸之地。叶英自己抱剑观花、临湖悟道,然而却终归不能因为曾经的弟子的事情因噎废食,转而剥夺小徒弟去看看藏剑山庄之外的世界的机会。
所以,这一次,叶英主动的提出了让玉卿久出去江湖走走。
玉卿久将碗里的糖搅拌均匀,然后稍稍舀起一小勺尝了尝。听见师父父的话,她抬头“哦”了一句,转而搁下了勺子,兴致勃勃的问叶英道:“按照那个上官姑娘的说法,师父父我们这次少说要去太原和峨眉,太原也就罢了,峨眉那里师父父有什么想让卿卿带的么?听说他们那儿有一种叫做寒潭飘雪的茶很有意思,师父父我给你带回来点儿吧。”
得,好容易聚集起来的一点离愁别绪就这样被玉卿久闹散了,叶英指了指自己房内的架子,揉捏着眉心道:“这些年小顾也淘弄了不少好茶,卿卿你找一找,保不准就能找到你说的那个寒潭飘雪。”
其实何止是顾惜朝,几乎是每一个拜访藏剑山庄的人都会给叶英奉上几许好茶,就仿佛藏剑山庄的大庄主这般的人物,天生就该喜欢饮茶一般。
然而叶英幼时经常被父亲体罚,动辄就是在祠堂跪上许久,还没有饭吃。那个时候,他二弟时常给他送水送饭,凉了的茶水清苦更甚,叶英反倒更能接受清水一些。毕竟西湖边上水质清冽,就是凉白开都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甘甜。少年无不嗜糖,尚且年幼的叶英自然也是如此。
于是,这也就养成了叶英不喜欢喝茶的习惯。玉卿久自然是知道自己师父的这个习惯的,偏生全江湖都对她师父有所误会,因此玉卿久故意作怪,偏生要将这件事拿出来讲。
也是很皮了,叶英终是忍不住捏了捏小徒弟的小肉脸,神色严肃的叮嘱道:“为师不想跟你说什么江湖险恶,毕竟卿卿,你看到什么样的江湖,总该你自己去面对。”
“为师只叮嘱你一句,那边是防人之心不可无。总之卿卿,你自己要万事小心。”叶英琥珀色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玉卿久,仿佛要将这叮嘱直接刻入她的心里。
玉卿久就这样陷入了一双宁静的眸子之中,许久,玉卿久仿佛如梦初醒一般的用力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师父。”
虽然知道自己总有要离家历练的一日,但是对于那个让她因为这种理由,而且还要跟着一个可能跟她娘有仇的姑娘的离开藏剑的混蛋,玉卿久还真是一想起来就恨得牙根直痒痒。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那么轻易的放了陆小凤那个家伙,该让他尝尝鹤归照脸抡的滋味才好。
玉卿久掂量了一下自己的重剑,在心中暗暗估量着陆小凤的那张脸可以接她几剑。
而那一边,顾惜朝作为藏剑山庄的管家,已经在好好地“招待”上官飞燕了。让上官飞燕和顾惜朝对上,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是一件对于上官飞燕十分残忍的事情——她固然也早早混迹江湖,可是她的那点儿小心机,在面对顾惜朝的时候显然就是十分不够看的了。
她眼中对藏剑山庄的贪婪掩饰的很好,可是却也逃不过顾惜朝的眼睛。顾惜朝这个人生性便是薄凉,如果说他还有什么不能触碰的坚守的话,那恐怕还真就只剩下这藏剑山庄了。上官飞燕一来就踩在了顾惜朝的底线上,因此顾惜朝对她便没有了丝毫怜悯之心。
并不难看出上官飞燕对自家大小姐的心思,寻常这个时候顾惜朝总是会出面戳破玉卿久的性别,以此来让那些小姑娘断了念想。可是这一次,顾惜朝非但没有阻止,反而暗中让整个藏剑山庄都对玉卿久以“少主”称之。
这人不是觊觎着他们藏剑么?顾惜朝就偏生要让她泥足深陷。若非如此,她又怎么可能体会到痛不欲生的滋味呢?
思及此,这位藏剑山庄的大总管终于冷冷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惜朝【冷笑】:大小姐请你尽情的撩。
玉卿久【囧】:小顾,你这么作我师父父知道么?
叶英【放下茶盏】:嗯,我已经知道了。
emmmm,上官飞燕不喜欢玩弄人家的感情么,这次让她踢到小顾这块铁板,也该让她尝尝被玩弄的滋味了。至于小肥啾……嗯,她算是个小顾的小道具吧hhhhhhh
☆、青蔓。
第四十章。青蔓。
玉卿久这个人待人惯性温柔,顾惜朝时常感叹,好歹他家这位是个大小姐,若真是什么少年儿郎,那每年打上他们藏家山庄的人家就恐怕不知凡几了。
她自己并非是温柔而不自知的人,待人温柔只是玉卿久自己的行事风格,但是这种温柔却始终是恪守底线的,因此如今这西湖边儿上的少女心中都有她一剑惊鸿的影子,却也没有谁真的为她寻死觅活——大概女子天性聪慧,所以她们很轻易就能明白,有些惊艳之人只适合放进年少的时光之中珍藏,成为日后的柴米油盐之中的点点星光。
而这一次,顾惜朝的意思是……刻意的误导一下上官飞燕。并不觉得自家大小姐是多么擅长玩弄人心的人,因此自己的计划,顾惜朝半点没有向玉倾雪透露,她容止如常,就是对他的计划的最好的配合了。
叶英这一次是铁了心的不去干扰自己小徒弟行事,因此上官飞燕在藏剑山庄住了两日,可是她却连那位江湖之中最负盛名的藏剑山庄的大庄主的面都不曾见过。不过上官飞燕捏紧了手中温热的巾帕,目光落在了那一剑都仿佛能够斩断秋水的身影之上,也就并不觉得见不到藏剑山庄的大庄主是一件多么遗憾的事情了。
玉卿久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往日她也不怎么着女子罗裙,甚至因为要练剑方便的缘故,她还时常着一身藏剑轻甲,将属于女子的美好曲线一一掩藏在那一身轻甲之中。然而现下,她白衣玉冠,锦靴束发,怎么看都有些夸张了吧?
想问问小顾为何要让她如此打扮,可惜顾惜朝只是将一双笑眼藏在他的那副西洋眼镜之下,玉卿久被他眼镜之中莫名迸射出的精光弄得愣了半晌,一时之间竟有些分辨不出那到底是他拴着那副眼镜的细细金链折射的阳光,还是他们这位股总管眼底碎冰一样的寒芒了。
玉卿久——或者说本该是花满楼,他本就是上官飞燕他们计划之中很小的一环,根本不值上官飞燕浪费如许时间,她如今用了两日,已然算是超出计划了,她身后之人已经来信儿催促,上官飞燕到底受制于人,于是她咬了咬牙,还是将这计划推进了下去。
她请求玉卿久随他们上官家的人走一趟,不需要玉卿久做什么,只需要给他们个信物,能够让陆小凤也同样去他大金鹏王朝的皇族如今居住的地方一趟就是。
“我也不是真的想要陆大侠为我们肝脑涂地,只是如今我爷爷老迈,唯有这一件心愿未了,我为人小辈的也是毫无办法才想到了这样的昏招,可是卿久,我没有办法啊,求求你,就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上官飞燕攥着玉卿久的袖子,眼泪大颗大颗的滑下来。
她说的极为哀婉,从上官飞燕他们计划这件事情开始,上官飞燕的一颦一笑就是按照花满楼喜欢的模子训练出来的。如今她眉目之间氤氲着一段哀愁,虽然上官飞燕吃不准玉卿久会不会和花满楼喜欢一个类型,可是她却也自信没有男人能拒绝她如今的这种表情。
玉卿久若是知道上官飞燕心中所想,恐怕即刻就要笑得打跌——真的不知道谁给他们的想象力让他们去揣度花家七童喜欢的类型,她和花满楼相识几近十载,都没有摸清楚他到底喜欢怎样的姑娘好吧?
若是玉卿久对待姑娘有半分温柔,恐怕都是从花满楼那里习来的。他妥帖又温暖,可是玉卿久知道,这个人就是天性如此,并不是因为谁而有所不同。然而,对所有人温柔……那和对所有人都不温柔,又有什么区别呢?
玉卿久看着上官飞燕的作态,心中暗道这个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不过她面上分毫不显,听了上官飞燕的话,这个俊秀的少年“公子”仿佛犹豫了一下,却终归是将手轻轻的搭在了上官飞燕的肩膀。
她的动作克制而又守礼,但是掌心的温度却还是隔着那衣衫透了过来。上官飞燕也是惯看风月的老手了,可是这一次,也不知是怎的,她就这样忍不住红了脸。这一刻,她忽然有些惆怅了,她只是忍不住去想,想如果自己能够再早一些遇见这个人,那该有多好?
想到了自己身边的那些“侍卫”,上官飞燕第一次感到了一种从心底里弥生出的悔意来。那悔意很浅很浅,却终归无孔不入。
玉卿久轻轻的拍了拍上官飞燕的肩膀,感受到了上官飞燕的僵硬,玉卿久以为哪怕是对方先居心叵测,可是贸然肢体接触到底是自己失礼,于是她飞快的搁下了自己的手,转而对上官飞燕说道:“若是上官姑娘要信物,那本该是给你我的重剑才是。可我这柄重剑乃是精铁所铸,近乎七十斤,上官姑娘一个女子,携带起来到底不适宜。”
取下自己剑柄上的剑坠,玉卿久将之递给上官飞燕后道:“这剑坠乃是陆兄所赠,他也当识得。”
“卿久怎么能用他送的剑坠!”
玉卿久的话音刚落,上官飞燕就忍不住脱口而出。一直到被玉卿久有些莫名的看了一眼,她才咬了咬唇,垂头低声道:“我听闻陆大侠生性风流,这剑坠保不齐就是他的哪位红颜知己相赠的,卿久你用……不太合适。”
虽然和玉卿久没有认识多久,但是一想到这个人会用别的女人赠的剑坠,上官飞燕就只觉得如鲠在喉,心头更是窜起了一股无名怒火。
虽然陆小凤是她此行目标,甚至玉卿久这里也只是她为了找到陆小凤而兜的一个圈子而已,但是这个时候,上官飞燕忽然觉得那生性风流的江湖浪子简直面目可憎了。
玉卿久分辨不清这位上官姑娘是在故意还是在假装,只是她那种看着她的目光,让玉卿久觉得有些怪异,甚至让玉卿久身上不觉就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深吸了一口气才稳住心神,玉卿久果断没有和她再纠缠那剑坠之事,只是道:“时候不早,上官姑娘不妨收拾收拾行李,我们即日启程就是。”
启程就意味着她不能再是“江南的上官飞燕”,而需要换一张面皮,去扮演“大金鹏王朝驾下丹凤公主”,也就更意味着她不能再呆在玉卿久的身边,而需要去和另一个自己刚满心不喜的男人虚与委蛇,必要的时候还要交付肉|体。
而这一切,那个人丝毫都不知道,她也一丝一毫都不敢让玉卿久知道。在玉卿久回身的刹那,上官飞燕死死的咬了咬唇,眸中一时晦涩不明。
一直到走出了上官飞燕的院子,玉卿久才忽然放松了脊背,她用力的搓了搓自己身上倒竖起来的寒毛,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院子,反倒在一处石桌上坐了下来。
——她并不傻,甚至比大多数人都聪明。之前小顾让她换衣服的时候,玉卿久就已经有所怀疑,这会儿再一看上官飞燕对她的异常态度,玉卿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玉卿久自知上官飞燕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她却也并不想平白沾惹这因果,去干一些拨弄人心的勾当。
可是小顾一向做事有分寸,玉卿久并不觉得他这是简单的意气用事。到底心中的天平倾向了顾惜朝和藏剑山庄,因此玉卿久还是按着他给的既定剧本演了下去。
幸而,在他们顾总管的这场戏里,她只需要本色发挥就好。
玉卿久坐在那石凳之上,早春的风还有些寒凉,她扫了一眼自己空了的剑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她说的不假,那个剑坠的确是陆小凤给她的,确切的说,那是陆小凤替司空摘星赔给她的。那一次他们破获大通钱庄假银票一案的时候,司空摘星摸走了花满楼的扇坠还不够,还将目标盯在了她的剑坠上,结果这新仇旧恨的加起来,司空摘星那一次可是真的险些被她用重剑砸成了肉饼。
司空摘星的右脸挨了玉卿久那么一下,往日他是喜欢易容戏弄旁人,这一次可是不得不去易容,否则就要有碍观瞻了。
从那以后,这位偷王之王终于长了教训,知道见到身穿明黄色轻甲的人的时候,一定要躲的远远的才是。
司空摘星送来的剑坠虽然也是名贵,但是在玉卿久的一堆剑坠里实在不起眼得紧,玉卿久玩过一阵之后也就收起了,却没想到如今会这样派上用场——这个剑坠意义特殊,勾连了一段他们之间啼笑皆非的旧事,却偏生被说是“玉卿久的贵重信物”,陆小凤一见便定然知道其中有诈,进而会对这些人提高警惕。
还真是江湖风波恶,玉卿久将事情在心中细细推演了一番,终归忍不住叹息出声。
“喂,好端端的,你叹气做什么?”
在这样寂静的夜里,一道清脆的声音骤然响起。那声音的确透亮,就像是上好的玉石轻轻叩击,不过一时之间倒是分不清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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